三天之后,阿尔法星某处星港。阿尔法星作为联邦首都,也是最重要的军事中心,坐拥六十余座星港,其中被军方所掌控的占了三分之二。而这座港口便是为数不多能够直接对外开放的军港。
不知是出于对廖星洲这个晚辈的仁慈之心,还是有别的目的,总统沃克默许了普通民众前来为廖星洲送行的行为。
不过这次第一军团的事情闹得星际皆知,为了避免掺进这场浑水,在廖星洲被流放的当天,各军团去送他的人屈指可数,反而是那些低阶军人和普通民众来的更多,这场面可谓是人山人海,毫不逊于某些军团的授勋典礼。
得益于廖星洲这些年来公正廉明、对待贵族平民不偏不倚的行事风格,很多民众都坚信廖星洲的品格,觉得他绝对不是残忍凶恶之人,就算知道了他是导致廖松鹤司令死亡的凶手之一,也依旧在心里认定他这么做是有苦衷的,比如很多人就认为一切都是因为他被阴险的廖无庸欺骗所致。
但无论民间议论纷纷,也无法改变廖星洲即将被永久流放的命运。
整座星港占地规模极大,即使押送廖星洲前往偏远星系的编队停满了附近可见的所有位置,依旧是也只不过占据了一隅而已。
廖星洲抬眼望着不远处被护送军人拦在外围的普通民众,收回视线,深深地看了眼前三大军团派来送行的代表。他先是十分客气,不带任何情绪地对第二第三军团的代表感谢道:“多谢贵军团的好意,我心领了,麻烦你们替我向两位大将问好。”
待几方人相互客套完,廖星洲又看向第一军团的几人,毫不意外的,除了那些仍然不愿意放弃他的支持者,平日里一起共事的同僚里大部分都没有出现。
旁边的第二与第三军团代表看到这一幕,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心照不宣地借口离开了此处,给他们留下谈话的空间。
待其他人走远后,第一军团的几人开了口:“星洲,你……”只是还没说完就被廖星洲打断,剩下的话被咽在喉咙里。
“林叔,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了。”
廖星洲微微摇头,消瘦的下颌泛着青黑,眸光之中没有任何的怨念和不甘,只剩下了如同一切被焚烧殆尽后的死灰搬的平静。
早在他逃离廖无庸的监禁之地时,他的支持者们就劝过他,让他直接以此为由去推翻廖无庸在第一军团的统治。可是没有任何人预料到,他不仅没有采纳支持者们的建议,还坚定地选择以自首举报进行反击,直接放弃了大好机会。
对于廖星洲这种可以说是同归于尽的行为,很多人感到不解,甚至有不少人暗地里嘲笑他是愚不可及,但只有廖星洲自己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做——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当司令,也从未打算争夺属于自己堂兄的权力。
早在他被年幼失怙,被伯父收养,被堂兄细心教导的那时候开始,他心里就默默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无论伯父和堂兄希望自己去做什么,他都会努力去达成,不管是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一定会报答他们,即使是献出自己的生命。
然而……廖星洲垂下眼帘,眼底的光芒愈加黯淡,他嘴角扯了扯,仿佛在嘲笑自己有多么愚蠢,若不是他,伯父也不会死在至亲之人手上,痛苦地离开人世。而且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堂兄也不会产生误会,以为他会抢走自己的位置。
可惜这一切都发生了,廖星洲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如果自己没有出现该有多好,若是当初他没有被伯父收养,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伯父和他的关系至少不会变得那么糟糕,结局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令人悲痛。
罢了,廖星洲抬眼,将这些念头驱散出心头,他看向面前几位也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言辞恳切地说道:“我和堂兄的结局已经注定,但廖家还有一条生路。如今第一军团其他势力之间还在僵持,暂时不会有人抢先出手,希望你们尽早带领廖家从泥潭中脱身出去,至少还能留下一丝薪火。”
虽然现在谁都知道廖家已经没有后继之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敌人都还有所忌惮,不愿意做出头鸟,怕自己先出手会和廖家闹得两败俱伤,让别人渔翁得利。而这一段时间也正是他们廖家最后的机会,只要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撤离,或许就能避开被群狼分食,尸骨无存的下场。
听到廖星洲的话,几人面色沉重地颔首,“只是,哎,恐怕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我们的。”他们或多或少也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廖家也不是如铁桶般团结牢固,如今廖松鹤这一主支后继无人,那些旁支里肯定会有人生出野心,想要乘机而上,获得廖家家族的掌控权。
“能救多少就救多少吧,其他人若是不听就罢了。”廖星洲话里泛着一丝凉意,从前只是因为伯父和堂兄想要第一军团更好,所以他才一直殚精竭虑,可如今在意的亲人们都没了,他也不可能管更多的人了。
听的几人微微一愣,却也沉默下来,是啊,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能保重好自己就已经不错了。
接着,他们又说些了别的。
远远看去,一派依依惜别的场景,至少落在港口附近某座大楼高处的几人眼里便是如此。
看着飞船面前的廖星洲和其他人说话,然后独自被士兵押上飞船,时瑾收回视线,转身朝着出口走去。
旁边几名下属虽然心中茫然,不知道时瑾为什么要来这里看廖星洲离开,却也十分顺从地立刻跟了上去。
时瑾能感受到下属投射过来的视线中所包含的疑惑的情绪,知道他们肯定在猜测自己的用意,但她什么都没有解释,步伐不紧不慢,神情依旧平静,让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只有那越发明亮的眸光隐隐约约透露着她在看到对手的结局之后,对自己的道路变得更加充满信念的心理。
在走上飞行器的瞬间,时瑾唇角不露痕迹地勾了勾——她绝不会输。
*****
在第一军团内部忙着争斗,其他军团暗地里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整个卡洛联邦变得热热闹闹之时,不知不觉的,一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在这期间,第一军团内斗愈加火热。
一开始,第一军团里的几大势力相互忌惮,既怕动作太大引起总统反感而出手干涉,又怕另外两个军团参与进来对他们一网打尽,所以只敢在军团内部进行私底下的交锋。
或许是见到多次小打小闹都不见成效,而矛盾又越来越激烈,所有人的耐心越来越薄弱。于是乎,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派人在某次公共集会中成功刺杀了一名军队高层,引爆了导火索。
本来第一军团的局势就已经非常紧张,只要一有人踏出红线,整个局面就有可能失控,而这次明目张胆的刺杀就如同往油锅加水,瞬间将第一军团炸开了锅。
自此,第一军团的分裂和内耗开始不可逆转地进入白热化阶段。
人的心理一旦突破了限制,那么在贪婪本性的引导下,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了。在看到有人先一步踏出红线又没有受到惩罚以后,剩下的人自然就忍不住一涌而上了,各个都迫不及待地想用各种手段击败敌人来获得自己需要的利益。
随着各方势力开始大打出手,行事手段越来越没有下限的一步步发展下,第一军团的内乱最终波及到了局外人,也因此被摆在台面上,完全暴露在联邦众人面前。
这时,为争夺第一军团的掌控权而杀红眼的权贵们却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了,战斗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就算是第一军团的实力因此被削弱也在所不惜。
在斗争之余,他们则会稍微分出点神来,心里希望总统沃克能继续像之前大半个月里一样袖手旁观,千万不要干涉。
然而第一军团这些人失望了,他们对于总统沃克的担忧终究还是成了真。
总统沃克并非是马上出手的,而是在一星期后,没有召集议会就直接任命了第一军团新任司令,任命文书也于第一时刻出现在撕破脸的第一军团众人面前,将他们发了个措手不及。
第一军团的贝塔星上,众人一边听着中央智脑复述文书内容,一边难以置信地望向半空中的文书幻影,上面书写着——总统没有选择斗得火热的两大巨头,反倒将实力第三的势力的领导者任命为了下任军团司令。
很多人都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毕竟说是第三,但实际上第一军团内部早就慢慢分化成了三派,第三的那一派则是其中参与争夺最少,最不得利的,甚至说是最弱也不为过。
其他两派人马先是愣住了,然后有人想起第三派的领袖与总统家族交好,顿时怒不可遏,“这不公平!”
按照宪法和常理,总统继任后,包括他的家族都是不能再干涉原军团内部权力更迭的,这也是为了防止总统在任期间故意利用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来掌控自己家族所在的军团,或者是将联邦的资源倾斜于该军团,破坏国家平衡。
第一军团的落败者也是想到这些,便想以此来反抗总统的任命。可是他们一时忘记了,总统沃克和以前的总统都不一样,他是联邦军事政变以来第一个在任如此之久,并且马上要退休的总统。
总统沃克决定的事很少有收回成命的,这次也不例外。经过他的几番敲打以后,第一军团的其他人屈服了,至少表面上第一军团内部一片风平浪静,至于后续如何也就要看新任司令的表现了。
在总统阁下默许之下,联邦中央在一星期之内就为第一军团新任司令完成了所有流程,包括授予仪式,顺利地走马上任。
*****
第一军团司令上任不过半月后,联邦议会按例在阿尔法星召开了会议,只不过这次与以往有些不同——这是总统沃克第一次没有亲身在现场主持会议,要知道他上任以来就没有缺席过任何一次例会。
不过对比起他即将要去做的事,这次例会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因为在第一军团司令任职之后不久,总统沃克就受邀前往了华特帝国,准备参加华特王储的登基典礼,并且进行有史以来第一次卡洛联邦对华特帝国的国事访问。
众所周知,当飞船在星际中进行长距离航行时,是有一定几率会遇到无法被提前预测的空间风暴的,这些神出鬼没的风暴不仅会卷走飞船,还能吞噬信号波段,为了防止开会过程中通讯信号中断,所以总统提前录制了记忆投影,让其直接代替自己主持了这场会议。
阿尔法星会议大厅里,栩栩如生的“沃克”屹立于元首台上,即使他两鬓斑白,面容苍老,看上去和一般的老者并无不同,但任何人都不敢轻视,就算沃克本人不在这里面,所有人都还是表现一样恭敬。
此次会议的流程一如既往,先由总统进行开场白,然后各军团依次汇报。在联邦,各个军团司令对于自己的军团都有极高的自治权,汇报内容不受限制,实力越强大的军团越不希望受到中央的管控。像是三大军团,即使选择什么都不告知中央也无人置喙,不过这样的情况很少,除非军团想要和中央对峙。
一般情况下,总统对各军团军队的命令也是先通知到该军团司令部,然后命令才能继续下达到部队,除非动用权力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或战时状态,不然就是总统也不能越过军团司令直接指挥该军团军队。当然,也只有三大军团有和中央叫板的能力,其他地方军团可不敢这么做。
时瑾坐在第三军团的席位上,顶着其他人或微妙或试探或忌惮的视线,左手微微支着下颌,右手轻敲椅子的扶手,看上去悠悠然,却又让人无法轻视。
随着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两败俱伤,第三军团却毫发无损的结局落定,人们逐渐清晰而深刻地意识到,时瑾这只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笑面虎有多么可怕。
以前很多人谈到时瑾,都是羡慕又怜悯,惋惜一般地说她接手了第三军团这个烂摊子,肯定自顾不暇,即使再优秀怎么也不可能后发居上了。然而,事实却狠狠地打脸了所有人!
一想到当他们都对时瑾产生忽视之心时,这只笑面虎却早已张开血盆大口,然后不动声色地用她那尖锐的獠牙和坚硬的利爪将敌人一击毙命,众人就恨不得拍死之前的自己!明明他们自己才是真的愚不可及啊!
不过不管其他人如何做想,第三军团已经成为权力角逐的强劲黑马,和第一、第二军团平起平坐,甚至隐隐约约强了他们一头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时,正轮到第一军团司令汇报工作,时瑾淡淡扫了眼第一军团内参与了先前的司令争夺的高层军官,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眼里闪过不甘,有的则不屑地撇了撇嘴。
时瑾将第一军团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一幕收入眼底,看来第一军团司令虽有总统支持,但想要彻底压制住其他人,立刻获得掌控权也没有那么容易啊,这样的第一军团也不可能再对她造成威胁了。
她乜了第二军团一眼,正巧沃尔德也在看她这边。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时瑾礼节性地微微一笑,点头向他示意,沃尔德则冷笑着转过了头。
面对他的无礼表现,时瑾视若无睹,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倒是她身边第三军团的年轻军官看到这一幕,脸上有些不忿,眼里冒出一丝怒火。
他们心里想着,沃尔德可真是傲慢无礼,也就欺负时瑾大将是个好脾气了。
过了一会儿,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的汇报工作结束,轮到第三军团,南泽作为司令副官代表第三军团走上了主席台。
在各个军团汇报时,时瑾也发现了,无论出现什么样的问题,或者是军团们提出什么要求,总统沃克都没有一丝意外,立刻做出了回应,仿佛对各军团的情况了然于心,早就猜到他们会说什么一样,放让人看了不寒而栗,顿时心生忌惮。
时瑾眼里流光一闪而过,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联邦情报局和其他情报机构对于整个联邦的监控有多么严密,很多事无非就是看总统想不想知道而已。可以说,如果总统对某些事伤了心,想要想调查,凭借总统的权力,一切或许都会无所遁形。
不过她也不畏惧于此,毕竟总统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像智脑一样将所有东西都计算到位,就算是智脑处理事情也有轻重优先级,何况人类。她很了解情报局的运行模式,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她行事足够谨慎,也不用太过担心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接下来其他军团的汇报内容也没有什么值得新奇的,正当时瑾有些百无聊赖之时,她忽然听到某个地方军团司令有些疑惑地汇报了一件事情——他所管辖的星域几个月前出现了大型空间风暴,但那时候谁都没有在意,直到最近风暴出现频率越来越频繁,波及范围越来越大,甚至前两天,有一支航行中的舰队不幸遭遇到空间风暴,几乎损失了大部分舰船才逃出生天,这才引起了当地军团的注意。
这件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空间风暴这种宇宙现象并不罕见,所以在场的人也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连总统也只是叫当地军团加强戒备,并让联邦中央的监测部门协助当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