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劳烦冯城隍了。”苏苒之笑着说。
伴随着苏苒之的笑容,院内垂花廊旁簇拥的花儿都开始可劲儿的舒展自己。
冯城隍眼前一晃,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但他们城隍的记忆力都很好,这些花此前分明没有这么明艳来着!
冯城隍都注意到的事情,苏苒之眼尾余光自然也扫到了。
她内心微微有些惊讶,但面上不显。
这种情况叫景随心动,昨晚曾经出现过一次,但那是因为她想通了幕后布局人这个关键。
今日又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她的修为也没有提升……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苏苒之就感觉到小腹部那尝试着跟清气接触的魔气微微颤了颤。
这点魔气终究太微小了,虽然并不能像之前一样被化解,但经过一夜的磨合,魔气被清气死死包围、压制着,完全不敢再有丝毫轻举妄动。
这次魔气费了好大劲儿颤一颤,原来是提醒苏苒之这次的‘景随心动’是跟它有关系。
确切来说,是跟清气和魔气共存的情况有关。
苏苒之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立即闭目,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清气看似压制着魔气,但其实是在一点点的分解、与魔气交融。
不过因为这一点魔气太过弱小,清气掌握了完整的主动权。那一点魔气看起来孤零零的。
清气在尝试着融合一丝丝魔气。
这两种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皆汇聚于苏苒之体内,这是一种类似于天地诞生之初的环境——清气与魔气共存。
所以说,这种气息共存对自然万物的吸引和主宰力,甚至要高于天道。
那么周围环境里存在一切都在因她的欢喜而欢喜,因她的忧伤而难过便在情理之中了。
苏苒之觉得这样太招摇了,她心念一动,在清气之外又裹了一层厚厚的功德,这下总算压制住了万物对她的亲昵。
冯唯纲的没眼色还体现在这里,他完全没注意到苏苒之低调内敛的性子,忍不住感慨:“传闻真仙之血可以使万物繁荣,使万法强盛;还可以让人脱胎换骨,让妖更通人性。没想到苏前辈的修为要比那传闻中的真仙更强!能跟苏前辈一起出门,实在是晚辈之幸!”
苏苒之:“……”
秦无:“……”
冯唯纲这会儿脑子终于转了,终于意识到苏苒之和秦无夫妻的关系。
他赶紧转向秦无,又是一抱拳,扇子垂落在他双手之间,看起来潇洒极了,道:“跟在秦前辈身边同样是晚辈之幸!”
长川府城隍再也听不下去,顾不得礼仪,抬手搂着老冯的脖子,打断他后面的长篇大论。
直接说:“你刚不是说去彩缘阁吃饭么?咱们一群人肚子都饿着呢,走走走。”
冯唯纲被长川府城隍爷带着走了几步,突然眨眨眼睛,扑簌簌眨掉里面的迷茫。
连嘟囔声都因为脖子被卡而含糊不清:“快醒醒,你不是人,你怎么会饿!”
-
彩缘阁,原本叫‘财源阁’。
一百多年前的某天,一位富商在这里吃饭时,遇到了微服私访的万岁爷。
那富商并不知晓万岁爷身份,只当他是京都的某位贵公子。
但京都高门林立,‘贵公子’三个字并不能代表什么。再加上嫡庶之分,派系区别,家底厚的富商还真不怵那些所谓的贵公子。
于是,富商就给面前这位拼桌的贵公子讲了自己在南方的产业,还说了自己救济灾民的事情。
意思是自己厉害着呢,你们这些贵公子只能算小辈。
万岁爷听得津津有味,也不恼火。
让身后的锦衣卫去查证一番,核实后从一群入选皇商名单的商人中,挑中了这位。
富商得知此事后立马就买下这家店,改名为‘采缘’,寓意是来此相遇有缘人。
但后来富商死后,他儿子饱读诗书,觉得‘采缘’二字有点俗,好像把内心遇到贵人的想法都暴露出去,因此改成了‘彩缘’。
如今百年已过,富商和万岁爷早就化为一抔黃土。
彩缘阁却因为那一番典故,成了京城贵公子、贵女们爱去的地儿,同样的,从各地敢来的商人也喜欢来这里。
冯唯纲挣脱开同僚的胳膊,说:“现在这么早,只有彩缘阁开张做饭。那儿有两个厨房,一个做京都菜系,另一个则做淮扬菜。不过两位大师傅什么菜都能做,就连鲁菜、川菜也会少许,味道不赖!”
对于常人来说,清晨一大早吃一桌子丰盛的菜或许有些难以消化。
但在场四位都不算常人,只想尝尝鲜的话,一大早去最好,因为人少。
果不其然,四人一过去就轻松的约到了雅间。
不过隔壁包厢传来一点轻微的说话声,看来这么早还是有人来吃的。
但隔音不怎么好。
秦无不动声色的笼罩一层隔音结界,毕竟一会儿冯城隍若是直接出口‘一百年前这里有什么’,隔壁人恐怕会被吓到。
菜品上完后,苏苒之给两位城隍各自凝了一碗水,只需要将食物过一遍水,他们也可以吃凡间饭食。
冯城隍在人□□故方面不通达,但在小聪明方面却一道一道的。
他觉得直接在水里泡一泡,上面的味道会淡,于是他用阴气包裹着食物,一筷子一筷子的吃。
宛如活着的时候一样,吃到嘴里都是幸福的感觉。
长川府城隍看着他的举措,当即感慨一声:“妙啊!”
冯唯纲并没有因为这‘余音绕梁’的夸奖就自喜,反而说:“你学我。”
长川府城隍:“……”
为了将这尴尬的气氛缓解过去,长川府城隍僵硬的就地取材,问起了彩缘阁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儿。
白日里时刻关注着地面上吃食的京都城隍咬了一口虾饺,道:“新鲜事儿,还真有。最近二十年来,这里的新鲜事儿太多。”
“哦?”这回是苏苒之来了兴致。
既然这里连皇帝都曾来过,那么还真有可能知道一点关于她娘的事情。
冯城隍可真是宝藏。
一听苏苒之回应,冯城隍兴致一下就上来。
他将事无巨细的往外说:“为什么说最近二十年新鲜事儿多,是因为十八年前,当今陛下那位亲妹妹仙去,陛下却相信邪魔歪道,收其尸身于寒玉棺,外面再裹一层鲜红棺椁,将其放于公主府闺房内,并不为其下葬。”
苏苒之停下了筷子,眉目间有一派沉郁之气:“直至如今?”
冯唯纲愣了愣,一般人这会儿都应该问‘那狗皇帝为什么这么做’,但既然苏前辈问了,他就赶紧回答:“非也,寒玉棺也只是温度更低而已,并不能保证尸身不腐。这么存了三年,大家都受不了,最后还是下葬了。”
顿了顿,他又说:“皇帝这么做的原因是传闻长公主出生之时,有仙乐袅袅、仙鹤绕檐,她是有大机缘的人。不出意外会创出千古功绩,谁都没料到公主红颜薄命,什么都没做,人就没了。”
接下来的话冯唯纲压低了声音:“皇帝找那妖道,是想要将长公主的‘仙缘’转接到自己身上。”
皇帝觉得自己想得不过分,人死如灯灭,他堂堂一国之君,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只拿一点点机缘,当真不算什么。
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对于苏苒之而言,血亲的尸身遭遇如此对待,按理说她应该生气、怒火中烧,但她心中居然毫无波澜。
一丝为人子女该有的愤怒都不存在。
苏苒之自己都觉得诧异。
虽然说自打苏苒之有记忆起,就没见过母亲,但她小时候也渴望过母爱,看到别人家小孩子有娘亲抱,她会心生羡慕。
因此,她在听到母亲死后被如此对待不该是这个反应。
苏苒之敛去眼中神光,静静等着冯城隍继续说。
“那皇帝嫁接不成仙缘,沉寂了几年。大概五年前,他偶然从宗氏子弟中发现一位酷似长公主的女子,封其为昭乐郡主。那小姑娘今年才十八岁,被宠的无法无天,是这彩缘阁的常客。”
一般情况下,神仙基本上或多或少都有点功德在身。
因此,嘴巴就跟开了光一样,说什么来什么。
话音刚落,他们雅间的门就被敲响,小二一脸抱歉的站在门外,连连鞠躬。
“太抱歉了,四位客官,咱们客栈来了贵客,点名了要这靠窗的雅间……咱们掌柜正在下面接待贵客,说给您免单,还让掌勺师傅多炒两个菜端上来,您看如何?”
小二对开门的冯唯纲说:“那位贵客咱们都得罪不起……客官,您行行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这回掌柜的也是无奈。
因为昭乐郡主是常客,他给这位得罪不起的主留了专门的雅间,环境清幽、屋子氛围内外室,整日安排人熏香擦拭。
但谁知道这回昭乐点名了要靠窗的这间。
掌柜的权衡一下,只能求苏苒之一行人挪走了,毕竟昭乐郡主她不讲道理啊!
不顺着她的意,她明儿就能让这店开不下去。
冯唯纲真后悔自己说了刚才那句话。
彩缘阁可是他请一行人来的,这才吃了一半,挪桌子什么的太麻烦。
而且他想,那位昭乐郡主算哪门子贵客,不过是因为跟长公主长得像才得了皇帝宠爱。
于是冯唯纲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扔给小二:“你让那位贵客先看看这令牌,再决定要强占我们雅间与否。”
小二见他穿着华贵,可楼下是昭乐郡主啊,他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冯唯纲又说:“今儿就是皇帝来,这雅间也得讲究先来后到。知道吗?”
小二不敢再拖延,赶紧抱着令牌下楼去。
那昭乐郡主一看到这令牌,当即吓得脸色煞白,差点没拿稳掉在地上。
当然,这枚象征了皇帝亲临的令牌,昭乐是万万不敢摔在地上的。
她慌忙至极的将其接住,然后毕恭毕敬道:“我、我……劳烦您给上面那位通报一声,就说小女昭乐并不只他老人家在此,可否上楼赔个不是?”
与此同时,冯唯纲说:“我当城隍以后,审理的第一个投胎转世的人不是始皇吗?他看到我都快要吓得再死一次,一个劲儿的给我道歉。后来他见我给他安排的下一次投胎之处不错,突然就哭了,他说亏欠我良多,将这枚象征皇帝亲临的令牌给了我,算是补偿。”
他说话时语气随意,漫不经心。
是真的完全不把曾经的伤痛放在心里。
豁达的紧。
正巧小二围观了昭乐郡主变脸的一幕,这会儿对冯唯纲更加尊敬。
冯唯纲拿回自己的令牌,说不用昭乐过来了,就让小二不要再来打扰了。
冯唯纲说:“这令牌就跟传国玉玺一样,大安国历朝历代只有一个。始皇的这个给了我,后面又重铸了一块跟这一样的。”
不过,这种辛秘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那昭乐见小二带话说不用她上去道歉,整个人都懵了。
她不笨,能知道这会儿皇帝肯定在早朝,不会亲自出来。但能带这块令牌的,身份地位绝对是她高攀不起的。
昭乐还记得五年前,自己才十三岁,骤然被册封为郡主,再加上跟长公主长得像,正是最得宠的时候。
那会儿她仗着年纪小,去过御书房,偶然看到了这枚令牌——她不过是伸手碰了碰,就直接皇帝吩咐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
虽然说打板子的锦衣卫都放了水——不然真打下去,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哪儿受得了,但昭乐还是快要被吓破胆。
后来她才得知,那东西跟传国玉玺一样贵重,可以直接任免官员,持此令者说话尊同于陛下本人。
昭乐再次道歉,最后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上了自己的马车,浑浑噩噩的往回走。
她感觉自己流年不利。
先是入城时被神仙出手教训——虽然教训的是她的手下,但她也在家乖乖呆了快两个月避风头。今日好不容易想出门透透风,又撞到陛下逆鳞上。
昭乐撩开帘子,抬头往那二楼靠窗的雅间上望,可除了一片窗户外什么都没看到。
而就在她放下帘子的时候,不远处有一位出来为小师弟寻药的男人目露惊愕,等到昭乐放下帘子,马车走远,那男人还没回过神来。
他嘴里喃喃着:“怎么会这么像……”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写完曹子年这个剧情,但是我好困……晚上再来写,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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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昭乐郡主也只把帘子撩开探头看了片刻, 复又蔫儿哒哒的放下,专心去担心那拿着帝令的人会不会给皇帝说她嚣张跋扈了。
她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喃喃:“虽然这是事实……但、但我不这么做, 别人又怎会尊我敬我怕我?”
以往这些话, 昭乐都是说给亲卫听的。
如今亲卫还关在大牢里, 生死未卜, 宽敞的马车将她的低语、哭诉都裹在里面, 华贵的装饰俨然成了一座冰冷的牢笼, 将她束缚其中。
“我母家无权无势,在京都能横着走无非是因为陛下纵容——所有人都知道这点,我若是一旦软下来,京都所有人都能踩在我头上。”
昭乐郡主早些年确实尝过众星捧月的滋味, 那会儿陛下对她剩宠有加,甚至还动过将她抬为公主的心思。
满朝文武见陛下看重她, 对她也客客气气……但私底下, 依然有不少人说她破落户, 不就是跟长公主长得有点像才得宠的么。
盛宠时期尚且如此, 如今陛下一年也召见不了昭乐郡主几次, 京都那些达官贵人早见风使舵的对她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