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法法,我会好好珍藏的。”
——全是为了不让渊法对自身眼光产生怀疑。
阿窈开始思考,她是不是表现得太幼稚了,以至于渊法以为她的心智停留在拨浪鼓阶段。
“继续睡吧。”渊法道。
阿窈已然清醒,睡意全无。
她惯性地点头之后,发现糖葫芦还没有给渊法。
她把那一大块冰抱到渊法面前,笑眼弯弯道:
“法法,这是我做的糖葫芦,都是给你留的。”
渊法尽量避免看到糖葫芦,他的视线一直留在阿窈的头顶上。
“心意我收到了,糖葫芦你吃吧。”
阿窈以为渊法是不喜欢吃酸甜口儿,并没有强求他,喜滋滋地点头答应。
她想破脑袋也猜不到渊法不喜欢糖葫芦的原因。
“正好可以匀一点糖葫芦给土地爷爷了。”阿窈想,土地大概是她见到的最爱吃糖葫芦的大人。
渊法余光扫到阿窈收起了糖葫芦,瑟瑟抽搐的胃方才好受了点儿。
收回余光,小孩儿一脸粲然地对着他笑,毫无困顿之意。
他把之前的被褥平铺齐整,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阿窈坐过来。
阿窈看着渊法一副先生询问学生功课的架势,怂怂地慢慢蹭过去。
渊法话家常一般问:“阿窈这几日过得如何?”
阿窈把这话自动翻译成了——你这几天法术得如何了。
“尚可尚可。”阿窈思索几秒,给了个她认为比较谦虚的回答。
这副遮掩的样子,在渊法看来,以为小孩儿这几天遇到了什么事情,不想让他担心才遮掩着装作无事。
事实证明,即便脑回路如此不同,有时也不妨碍沟通。
“遇到了什么麻烦?”渊法循循善诱。
“嗯。”阿窈点头,“就是那些糖葫芦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渊法想不明白,怎么又绕到糖葫芦上。
阿窈接着道:“我想给糖葫芦冰镇保鲜,可是却怎么也无法化水为冰。”
原来是这个麻烦。
“你确有水系特质,但主特质为火。常理而言,水火不容。既然相容,必定主次分明。火为主,水为辅。”
渊法停顿片刻,换下老学究般专业的神态,简单道:“你能操纵水,除了以水化冰,以及以你之水灭你之火。”
“哦~”阿窈隐约记起,渊法是与她说过五行特质的。
她除了金系特质之外,其余四行特质俱有,以火系特质为上佳。
疑惑总算是解开了。
阿窈颇有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慨。
如果渊法不说,她大概想秃了脑袋才能想到这种细节吧。
“用不了冰,试一试用火。”渊法想看看小孩儿的火系特质能发挥到怎样的程度。
不同脑回路的弊端显现出来了。
渊法这句话的着重点是法术,阿窈听到的侧重点是保存糖葫芦。
后者摸了摸脑壳,不太确定地问:“用火烤糖葫芦吗?”
阿窈从未试过火烤糖葫芦的吃法。
是外面的糖衣焦化变成焦糖葫芦呢,还是糖衣直接熔化变成火烤山楂呢?
阿窈天马行空地想。
渊法一脸黑线。
……
最后,阿窈自然没能体验一把火烤糖葫芦。
她遵照渊法的指示,将周身灵力聚于灵台之内,在灵台中为我所用,引渡于指尖迸发。
指尖出现点点火星。
这一点火星子不成气候,却是阿窈第一次感受到自身的火系特质。
她看着熟悉的指尖上陌生的火花——跳动着、闪烁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一口罪恶的气,让那一点火花瞬间熄灭。
阿窈原本上扬的神色,随着火花的熄灭而下落,显得有些委屈。
渊法从这转瞬即逝的星星火苗之中,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温度,他轻哄道:“再试一次。”
阿窈重新凝神屏息,将法力在指尖转化为火焰。
这次燃气的火焰比刚刚的火花大一些,看上去也更扛风,不会因为倒吸一口气就熄灭。
渊法缓缓地将手掌置于阿窈指尖道火焰上。
强烈的灼热之感在他的掌心蔓延。
阿窈怕火焰伤及渊法,在对方手覆上火苗后,连忙熄灭了火焰。
继烤糖葫芦的乌龙之后,阿窈不敢臆断渊法的用意。
虽然渊法的举动,落在阿窈的眼里,是百分之百的烤蹄膀行为。
即便渊法如神造的艺术品的手,与蹄膀没有形象上的相似之处。
火苗映在渊法的瞳孔中,也熄灭在他的瞳孔中。
只是那抹灼热,未曾消散。
“这火,是烫的。”
此话一出,阿窈微微睁大了眼睛。
从给十几岁少女买拨浪鼓,到感慨火是烫的,渊法的行为在阿窈心目中,可谓“迷惑”。
要不是渊法博学多才的形象已然深入阿窈的心,她真的会怀疑渊法有没有常识。
如今,坚信渊法有常识的阿窈,只能怀疑是不是自己见识短浅。
难道在鬼界,火应该是冰冷的?
渊法凝视着阿窈指尖,即便那火焰已然被收回,只剩一撮空荡荡。
因缘际会,果真是最奇妙的。他想。
“你的火,很特别。”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阿窈确定她产生的火焰,与在凡间看到的普通火焰一模一样。
肉眼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不过,也许这就是特别之处吧!她现在是鬼,鬼火应该都是幽暗的,像这样熊熊燃烧的烈火,或许才是少见的。
渊法若有所指道:“作为初学者,你产生的微弱火焰,能够穿破我用设下的最严密的防火术,令掌心产生灼烧感。不一般呐!”
阿窈听出渊法的话只说了一半。
她直觉,若是追问下去,渊法并不会讲隐藏的那一半说出口。
总归是说她天资聪颖独一份儿,不见得是好事,却也不算坏事儿。
阿窈笑笑,这事儿也就略过了。
她可是学会了一门新的技能呢!以后出远门的话,不用为温饱发愁啦!
渊法看阿窈愈发兴奋的神态,浅笑道:“早些休息罢。明日稍作准备,便启程去辅北郡寻找王戍,完成银屏的请愿。”
阿窈点头应允。
如今她也学会了基本的生活自理法术,还会用火,出趟远门的话,总不会净给渊法添麻烦。
她生前出的最远的一趟远门,就是去普华寺烧香拜佛。
结果因着迷了路,被姐姐训斥道“净会给人添麻烦”。
如今,是绝对不会了。
阿窈閤眼:这些事情哪里有睡觉来得重要!
马上就要开始她职业生涯中的第一笔请愿工作了,要精力满满呀!
京郊荒山上,纸奉庙中。
夜晚安静如秋水。
身下的被褥软如春柳。
身边的渊法无声息地打坐守候。
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安宁。
阿窈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在打坐吐纳的渊法感知了这动静,睁眼询问:“睡不着吗?”
阿窈从被褥里探出了小脑袋,颤抖着睫毛道:“是这样的。”
她越是想着要睡着,就越是睡不着。
现在不光是她没睡着,连法法都被她吵醒了。内疚阿窈,在线抱歉。
渊法看得出阿窈的不安,他低声道:“要听睡前故事吗?”
阿窈已经过了要听睡前故事的年纪了。
她看看枕边的拨浪鼓,再看看身边老僧入定的渊法,纠结了一会儿之后,放弃成为一个成熟的大人。
幼稚一下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阿窈很是期待,渊法这样一本正经的人,说的睡前故事会是怎样的风格呢?
会如老和尚敲钟一般催眠吗?
抱着丝丝期待,阿窈一双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渊法笑道:“睁着眼睛怎么睡?”
“嗯。”阿窈尴尬地红了脸。
不小心暴露了她太想听故事的想法。
闭上眼睛,想到银屏的请愿,阿窈静下心来,等待周公找她下棋。
“希望法法的故事有催眠的效果吧!可不能越说越精神。”阿窈默念。
她闭眸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渊法的故事。
阿窈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看渊法。发现后者也闭上了眼睛,神色平和。
今夜无月,唯有点点残存星光,勾勒得容貌影影绰绰。
这样也掩盖不住渊法的美色。
阿窈原本只是想看看渊法要不要讲故事,如今倒是被这美色吸引,视线算是暂时收不回来了。
此时渊法的薄唇微漾,好听的声音就这样钻到阿窈的耳朵里,吓得阿窈赶紧闭上眼睛,不再偷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渊法的声音如山间清泉,如林间清风。
——庙里有个老和尚。
阿窈在心里将这个故事接了下去。
不该对法法的睡前故事抱有一丝丝的期待。
阿窈想。
她知道故事后来的发展:老和尚对小和尚说故事,故事的内容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循环往复。
果真是睡前故事,没有激昂澎湃,只是循环往复的催眠。
渊法却不按套路出牌。
他的故事悠远绵长。
“老和尚看到一个年轻人过来拜佛。”
“年轻人口中念念有词,靠近才听到是在求佛祖渡他。”
“那年轻人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天煞孤星。老和尚摆摆手,对着走投无路的年轻人嘲讽道:我佛不度哈皮。”
“年轻人将佛祖视为他最后的救赎,却被老和尚一句话挡在了佛门外,心下悲凉。一气之下,转身便走。”
“多年之后,年轻人小有成就。路过那座山的时候,寺庙已破,和尚圆寂,唯有他那心头愤恨,历经岁月蹉跎而不衰,依旧如初。”
“年轻人无法排解心头情绪,他买下了那座山,把寺庙拆除,建上了属于自己的府邸。”
“再后来啊,那个年轻人……”
渊法说到这里,轻轻抬起眼帘,眸中一片澄澈。
目光所及之处,是阿窈已经熟睡的面容。
他定定看着阿窈,片刻才收回目光,勾勾嘴角,闭目养神。
纸奉庙中恢复宁静,连呼吸声都不曾有。
这天晚上,阿窈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串冰糖葫芦,被放在火上烤。
又不知怎么的,她变成了渊法的手,同样摆脱不了被放在火上烤的命运。
这只手翻了个个儿,与此同时火焰熄灭。
阿窈的视线顺着手腕往上看,看到的并不是渊法熟悉的脸。
“奇怪,这明明是法法的手,为何不是法法的脸?”
“不过这脸,也挺熟悉的。”
“记不得在哪里见过,却又仿若熟如知己。”
阿窈在迷迷糊糊中胡乱地想着,奈何脑子像是一团浆糊,怎么想也想不出个头绪。
待她一觉醒来,只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的内容,全落在周公那里了!
第16章
第二日,阿窈了个大早。
成为鬼之后,她倒是没有以前贪睡了。
可是怎么也倒不过来时差。
只能接受自己是个夜猫子鬼的设定。
她醒来时,渊法依旧老僧入定般坐在那里,跟她睡着时看到的并无二致。
不过在阿窈从被褥中坐起的那一瞬间,渊法就睁开了眼睛。
“休息好了?”
“嗯。”阿窈用力点头。
“我们需要准备些什么?”她看别人出远门,都要把一路上用到的物资准备齐全。
“准备跟土地告个别。”
最好把那些糖葫芦都送给土地。渊法胃痛地想。
就这?
阿窈有些失落,她从未出过远门,所以对第一次出远门抱有极大的期待。
怎么着也得收拾收拾细软,背上一个小包裹再出门,仪式感十足。
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可带的。
辟谷术让她不挨饿;飞行术让她不跑路;清洁术让她不换衣;御寒术令她不怕冷……
鬼生便利了许多,乐趣也少了许多呢!形式主义者阿窈如是想。
她抱着一怀抱的糖葫芦,去土地庙找土地告别。
与亲友道别——这是为数不多的鬼出远门的仪式感了吧。
土地一早就起床,站在土地庙前活动自己的一把老骨头。
“动动脖子动动腿,我能活到九万九。”
“扭扭脖子扭扭腰,我的青春在燃烧。”
能不能活到九万九,土地是不知道。
但是他是真实地感受了一次什么叫做“青春在燃烧”。
他扭腰扭屁股的时候,骤不及防的,阿窈抱着一大堆糖葫芦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这谁顶得住!
土地扭到了腰,感觉到自己的青春在加速燃烧、流逝。
他不由得想起几日前,初见阿窈的时候,自己也把阿窈吓得一惊。
因果报应,不得不信啊!
“找……找我什么事啊?”土地努力营造出自己十分惬意的样子,怎么也不愿意在阿窈这个小娃娃面前丢了脸。
阿窈把怀中的糖葫芦往前一送:“我是来找土地道别的。”
土地结巴问道:“道……道别?道……什么别?”
一方面是他的腰还扭着,另一方面,土地是真实的有些慌张。
小女娃不会是要辞职吧!
相处的这几日,土地对阿窈的态度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之前是希望她辞去纸奉官的职务,现在是希望她能成为一位优秀的纸奉官。
究其原因,最大的功臣,大概是糖葫芦?
阿窈做的糖葫芦,是真的好吃哇!
阿窈见土地一脸防备,没有要接下糖葫芦的动作。她补充道:“我要出差了,这些糖葫芦送给土地,方便的话帮我看一下家吧。”
原来不是那种道别啊!
土地的眼角逐渐上扬,眼尾褶子们也渐渐地冒出来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