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似笑非笑少年魔尊扬着下巴缓缓走到前首,闭着眼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既无人与咱们争头彩,那就别愣着,给本座抖擞精神,斗志昂扬地压进去!”
一魔族弟子指着碧云台上的明珠,小声回答:“尊上,妖王也来了。”
魔尊的眼睛“唰”的一下睁圆了,发尾的那根凤凰翎“叮”的一下直直翘了起来,如犬尾般剧烈摇摆,无比兴奋。
“哪呢?!”浮云散去后,魔尊瞧见了碧云台前红衣黑发的绝世明珠,乐出了尖牙,抚掌大悦,“哎哟!我的亲珠儿!可想死本座了!”
痴罢,他敛起傻气,端出正经模样来,得意道:“都给本座瞧好了!”
明珠正在抚狐,只听东边一声巨响。
紫色烈焰妖娆燃起,直冲云霄,引在场宾客纷纷向东望去。
紫焰中,魔尊霸气而来,剑眉星目发丝飞扬,魔尊本体的凤凰影就在这烈焰中缓缓飞起,盘旋在魔尊的头顶,悠扬鸣叫,悦耳动听。
燃着熊熊烈焰无比张扬地绕场一圈后,魔尊与他那五彩斑斓的拖地长摆一起张牙舞爪落到明珠眼前,抛了个媚眼。
“珠儿,你可算是出来了,本座想你想的都要涅槃了!待这无聊的试炼大会结束,你我好好叙叙旧。”他说,“……咱们该商定婚期了。”
明珠抱狐后仰,瞳孔微震。
魔尊臭屁洋洋,扬着下巴回东首落座,长腿一翘,长靴搁在白玉桌上,不着四六地歪坐着,手指间玩弄着紫焰火球,还不忘给明珠送秋波。
魔界弟子们跟在魔尊身后,翘着屁股抬着下巴,嚣张落座。
明珠沉默许久,问怀中胡乐,“他刚刚是在同我说话?”
“这位是魔尊凤乾,您的老情人。”胡乐介绍道。
明珠头疼不已,“他是魔尊我看出来了,可他说的婚期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就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是上任妖王和魔界的上任魔后酒醉后一时兴起定下的娃娃亲,说要让妖魔联姻一家亲,将来也方便与天界抗衡,其实不作数的。”
明珠看着那没正形的魔尊,捧心摇头道:“不作数就好,不作数就好。”
胡乐爪捂狐狸嘴,叮叮笑道:“师父,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珠:“我之前怎么说?”
“你之前说……”胡乐学着她的语气,极其淡定道,“让我嫁到魔界去,不妥。让魔尊带着整个魔界做嫁妆,入赘到我们妖族,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明珠被曾经嚣张的自己吓呆了,直说:“……不敢考虑!”
这话说出去,只怕不是要与魔界结缘,而是结仇。
魔尊入席后,西边的海皇拨开族人,慢慢扭到前方,海蓝色闪着柔光的长发温柔曳地,他长长的浅蓝色睫毛上洒着一层晶粉,闪闪发亮,珊瑚耳上镶嵌着华贵的各色海珍珠,光芒四射。
看到碧云台前的明珠后,海皇发出了一声快乐的轻笑。
“是明珠。”海皇喜上眉梢,发上撒的细碎宝石五光十色闪烁着,“太好了,她没事。”
“陛下,天界和幽冥似乎都没有要出场的意思,我们第二个出?”鲛人侍从问道。
海皇愣了愣,轻轻一笑,点头道:“也好,那就第二个,能早些同她说句话。”
温柔的海浪声自西边传来。
众人移目向西,见一高挑纤细的身影踏浪而来,脚下浪花一步一开,活脱脱走出了步步生莲之意。
海皇头戴水晶冠,衣着甚少却珠光宝气,雪白皮肤线条结实流畅,腰间松垮围着海蓝锦,如海浪一般,随着步伐波光粼粼摇曳着。
鲛人不善行走,化鱼尾为长腿后,走得缓慢生疏但不失优雅。
行至明珠身前,海皇缓缓颔首,长睫低垂,睫毛上的晶粉璀璨夺目,浑身红蓝宝石玛瑙翡翠挨个闪烁,美得发亮。
“明珠,好久不见,大会结束后,我在海波亭设宴等你,庆贺你出关。”海皇轻轻说完,祭出手中白玉权杖,收了海浪,回西边带领族人落座。
明珠对这十分有钱彬彬有礼又漂亮优雅的海皇印象颇佳,问道:“这是海皇?他也认识我?”
胡乐点头:“是海皇,名叫九川,您的老情人。”
明珠惊愕:“怎么又来?”
“是真的,二百年前,您听说七海新任海皇九川自深海诞生,就一头扎进海里看热闹去了,还拿走了人家最宝贵的东西。”
明珠惊吓不小,忙问:“什么东西?”
“不知道呢,这话还是海皇说的,说是被您拿走了一种能让他以身相许的宝贵东西。”胡乐搓爪浪笑,“六界都说,是您把海皇的贞操给……”
明珠倒抽一口冷气,捂住胡乐的嘴,阻止了她的胡言乱语,将她迅速揉成一狐团。
南边寂静无声的鬼修们默默让出一条道,幽冥主默默走上前来,一张脸冷如千年寒冰,双手捏诀,亮出一面银镜,银镜中渐渐映出碧云台前的明珠,如同一抹艳色照亮了整个幽冥。
幽冥主苍白僵硬的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笑意。
鬼修问:“冥主,我们入场吗?”
幽冥主点了点头,如白骨的手从袖中取出一只朱砂笔,捏诀驱笔画出一条栈道,侧身让鬼修们先入座,自己则捧着这面镜子慢悠悠走到明珠面前。
幽冥主细眼薄唇一张死人脸,头发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穿着全场最正经的衣服,严丝合缝扣到最上方,脊背如板直。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明珠,胸前的银镜幽幽旋转着,明珠在银镜中看到了自己,一举一动都被映在这面鬼镜中。
幽冥主抱镜看了会儿,仿佛心满意足,指了指明珠,又指了指自己,带着阴冷的鬼气,沉默着走了。
明珠:“?”
胡乐这才从明珠的袖中钻出来,介绍:“这是幽冥主君谣,与天界一同管理凡人界,天界管生,他管死,凡人化鬼后,皆听从他的命令。”
“他不会说话吗?”明珠问。
“众所周知,幽冥主甚少言语,但师父您却说过,幽冥主其实是个话痨鬼。”
明珠愣了会儿,又问:“他手里的那面镜子是法宝?鬼气森森,灵力极强。”
“师父,您是真的忘了。”胡乐无奈道,“幽冥主目不能视,那镜子是他的心,用来观六界万物的。那镜子刚刚转得厉害,肯定是幽冥主看到师父,心跳得厉害……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师父您最为厉害。”
胡乐努力竖起大拇指,“六界无人能撩得动幽冥主,但师父您,还是将他拿下了!”
明珠呼吸又是一滞,扶额道:“怎么,他也是我老情人?”
“是呢!”胡乐佩服道,“不然他怎会特地到您面前,冲您微笑,还与你约定晚上见呢?”
明珠:“什么?他刚刚有笑吗?”
过了会儿,明珠:“什么?他约我晚上见吗?”
明珠揉了把狐狸,望天而叹,不巧,正见天帝白衣金甲,阔步至众仙之首,站在云端睥睨众生。
明珠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只见年轻的天帝微微一笑,长眉扬起,从一脸不高兴瞬变万分满意,一张俊脸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算你识相。
明珠犹疑片刻,问胡乐:“我还是问一句吧……这天帝,该不会也是我的老情人吧?”
胡乐摇着尾巴赞道:“师父您魅力无边,倾倒六界!”
明珠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天帝冷冷扫过到场的情敌后,冷声道:“既然都到了,那我们就入席吧。”
有一白衣小仙轻声提醒:“陛下,百花主好像还没……”
天帝表情甚是不屑,“百花主只是代替妖王出席,既然妖王已到,那还等他做什么?我看他不过是一缕来历不明的花魅修了人形,还真把自己当尊主了?”
他像是故意为之,拔了气势,振袖负手,一条银龙幻影从他头顶嘶吼着飞出,这般释放原身,龙吟四方,摆明了是震慑。
天帝则人模人样的,玉树临风唇红齿白,足踏龙背,眯着凤眼绕场一周。路过明珠身前时,天帝动舌不动嘴,咬牙低声道:“你最好给朕一个满意的解释,试炼会结束后就到云顶宫来,与朕一起见见战神的旧部们,这事拖了百年,也该有个交待了。明珠啊明珠,朕对你……实在是恨!”
说罢,天帝甩袖离开。
胡乐:“天帝的意思是,让师父您慰问一下战神的旧部,无暇仙子被你打得差点魂飞魄散,你若不管不问,天界没面子。”
明珠:“……”
头疼。
胡乐环视一圈英才,骄傲道:“说是来参加试炼大会,其实,在座的哪一个还不是师父的老情人?”
明珠扪心自问:“我怎觉得,我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胡乐不自觉地淌下了口水,吸溜道:“师父莫要收敛本性,这么多情人,师父随便挑一个,都能快活百余年呢!”
明珠差点裂开,头摇了半晌,问道:“对了,咱妖界的妖王呢?我来的路上听说,妖王绝色,不知是何种绝色?能否给咱们妖族涨涨气势呢?”
胡乐一呆,看傻子似的看向明珠,欲言又止。
明珠:“看我做什么?”
胡乐颤巍巍道:“师父……您就是妖王。”
明珠:“……”
明珠:“哦,原来我就是妖王。”
明珠:“有道理,怪不得魔尊会与我说妖魔一家亲。”
明珠:“你看,这怪不好意思的。”
她刚刚怎么说妖王来着?妖王绝色。
师徒二人沉默良久,明珠只好站直了身子,端庄自持道:“咱们妖族的弟子们,不会是在等我也跟那些二傻子一样,绕着碧云台飞一圈搔首弄姿吧?”
胡乐:“那倒不是等您,我们不知您今日出关,故而族里的长老们一合计,就请了他代替您出席……”
“他?谁?难道是……”
如雪的白色花瓣纷纷扬扬与清风同来。
胡乐一见花瓣,目光都痴了,咂嘴道:“没错,就是他,您闭关前最后一位情人……”
一道粉白花路懒懒散散铺展而来,末端在明珠身侧停下,风中飘洒的细嫩白花瓣如同有灵,逗弄着明珠脸颊旁的发丝。
一时间,魔尊咬牙切齿,天帝面色铁青,海皇掩嘴轻笑,幽冥主面不改色心不跳,平平静静捧着身前心镜,将它照向花路。
淡淡花香似幽兰沾露随花路飘来,香的既诱润又清敛。细小清脆的铃音和着玉佩声由远及近,空灵美妙。
明珠恍然大悟:“啊,果然是那个祸水。”
她转过头去。
天边花路,一道绝艳仙影于雪白花雨中,逆光而来。
第3章 你是个什么东西?
飞花似雪。
明珠以为,百花主这名字听起来艳,即便是铺花道而来,也应是万紫千红的。
但这条花路,却如落雪的人间道,苍茫静谧。
纷飞的花瓣,也都是雪白安静的。
明珠伸出手指,轻点娇小的雪白花瓣,花瓣像雪一样,触之即化。
明珠从未见过这样的花。
“这是什么花?”她问。
一把展开的雪扇轻轻为她挡去头顶的落花,雪袖轻滑,露出的手腕上系着一根颜色鲜艳的红绳。
明珠迎着光眯起了眼,看向身旁的百花主。
“此花名仙拂雪。”他道,“花草有灵,身死灵存,年年复年年,无人问津的花灵遇雪结晶,花的魂魄就会随雪浸入六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盛开,花开如雪瓣,再被不知情的仙人们当作雪泥扫去,故而,叫仙拂雪。”
他声音好听,这好听非一般的好听,像一种仿佛不存在于六界的声音,如水般和缓轻柔,带笑含威,清且安定,好似他无论说什么,都像是要传达天音,让人不由沉下心来听他说话。
妖族的弟子们在纷飞的花雨中落座,入场万分美丽,挣足了面子。
花雨渐止,他将雪扇从明珠头顶移开,轻轻一吹,仙拂雪的花瓣化作细雪,消散在光中。
明珠衣服上的灰尘血渍,也都随花消失,焕然一新。
“多谢。”明珠道。
胡乐很是识趣,跳出明珠的怀抱,圆圆滚滚地跑了。
百花主合起雪扇,侧过脸,看向明珠。
应该是在看她吧。
明珠之所以拿不准,是因他的上半张脸被一张面具遮着。面具很奇怪,仅有个形状没有挖出五官,也就只有普通面具的半截大小,雪色为底,上面绣满妖红色的艳丽之花。
这张面具简单却漂亮,很是随意的半悬在他发前,微微前翘着,留下了一道窄窄的缝隙,投下的阴影只是恰恰挡住了他的眼睛。
这花面两旁缀着长长的火红流苏,双双垂下,如同戴了耳饰,系花面的红绳和他梳在身后的头发绕在一起,汇编为一缕,长长的拖在身后。
说是面具,其实更像是一种装饰吧。
仔细看的话,能窥到他藏在花面阴影里的眼尾,红妆勾底,尾端潋滟。
他的衣着也很是妙,与面具一样,白衣为底,外面搭着红衫,浑身也就这两个颜色,像朵高傲开在雪中的红花,又清绝又明艳的。
明珠新奇地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番,有了个大概的结论。
其余的情人不知真假,但若说她从前收过他做情人,那真实性大约是很高的。
百花主看了她许久,转回头去,微微笑了。
那抹笑很轻很淡,可明珠捕捉到后,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个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