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听到痴音的名字,哈哈笑了起来。
“怪不得当初在云出国,我要让痴音回魔界去,她还不情不愿。原来竟是背着我,在人界谋划此等大事!”
明珠:“痴音是何人?”
“是我母亲为尊时,在我母亲身边伺候的魔姬,也算老人物了,我母亲骨落后,她因做错了事,自请罚下界到人间历劫。我记得,罚了有一百来年,如今还差七年,就能回到魔界了。当初在云出国时……”
当初他到云出国,找不到明珠,是痴音给他指了路。他一时高兴,赦免了痴音,让她可以提前回去。
这事,就不能全说了。
魔尊就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魔,这老鬼婆没见过世面罢了。只是没想到,痴音这个伺候我母亲近千年的老家伙,也会参与其中,盗我母亲的骸骨!也是,也是……唯有她,能够猜出我母亲葬骨的大概所在。”
“去找她。”明珠下了判断。
她忽然从心底,佩服起这些妖魔天人。
六界无神,最先无序的就是人间。
人间是六界的根基所在,没有人间,何来六界?没了旧神,人间会最早陷入了“不仁不义”的黑暗时期。
表面上看,虽然王朝更迭还在大秩序中,王者仁则百姓善,王者暴虐则多战乱,可实际上,无论兴亡,百姓都在颓靡无力中度日。
这种时期,最先被抛弃的,就是人心。
因为人心最重,重了,带着心前行就会累,不如扔了,好去与他人争抢名利。
而最先抛弃人心的,多是男人。
无论何时,人间大地上的女人们,大都会守着自己的心,一日又一日的苦熬下去,她们的生命韧性要比男人们天然强悍些,她们也更会忍耐,更知心的宝贵。
可世道昏暗时,结果往往是讽刺的。抛下人心的,身轻如燕,飞升享乐。抱着人心不舍弃的,越发沉重难熬,深陷苦难的泥沼。
所以越不昌明,女人就越苦。天道衰微,最先承受其重,知其残酷的,是女人。
故而,能在这个时候,有这么一些妖魔仙鬼们拿自身做灯,替弱女子鸣不平,哪怕她们拿来燃灯的是仇恨,走的道是邪性的杀道,给人间带来了更大的混乱,明珠也多少生出一些敬佩之心来。
离开前,明珠嘱咐忘忧婆婆。
“以后,恨不起负了你的男人,也不要把恨意转移到他身旁的女人身上去。”
明珠说:“当然……凌旭早已得鬼道,而青玄也早已无数次轮回,你的恨,终究是场空。无论是恨还是爱他们的肉`身凡胎,都已无意义。”
不知为何,忘忧婆婆听了明珠的话,抓住她的衣袖嚎啕大哭起来。
再睁开眼时,明珠已离去。
忘忧婆婆愣了好久,说道:“这烟锁重楼,该拆了。”
守着爱恨,到头来,都是自己的爱恨。
与谁都无关。
甚至无关爱的那个人,也无关恨的那个人。
只不过是自己忘不掉的人生中,放不开的执念罢了。
痴音在云出国京城的红袖招做生意。
倒不是皮肉生意,但也差不离,说是只唱歌卖艺,可卖的左不过都是皮囊色相。
去红袖招的路上,魔尊不生气,也不着急。
凤凰是一种想得开,心又大,没多少人性的家伙。
母亲的骸骨被挖,还被人拿来当武器使,这要是放凡人身上,全家老小都要扛起刀,千里奔袭报辱母之仇。
可在凤凰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
“死都死了,魂都没了,那不就是一副骨架?”凤凰说起母亲的骨架时,语气仿佛在描述炖汤的鸡架子。
他跟着明珠跑来跑去,无外乎借着点“母亲骸骨丢失”的由头,多陪陪明珠。
这也与他本性有关。
凤凰天生爱热闹,也爱凑热闹。凤凰会寂寞死,但从不会热闹死。
他母亲为何在天界待不下去,要到魔界夜夜笙歌呢?
还不是因为,老龙脑子有病,常常冷落她,天界规矩大屁事多,却没有一个有意思的,还不能热闹。
魔界多好,想热闹就有一群妖魔鬼怪来热闹,时时畅快,通宵达旦都无人上书骂她不懂规矩不庄重。
凤乾比她母亲更甚。
他一刻都坐不住,回去就着急,所以天天在外面闲逛,无事也要故意挑些事来,好让自己时刻有热闹看。
魔尊眉飞色舞的与明珠一起到了红袖招。
他们三个是直接落在了红袖招,痴音的房间。也恰好,痴音弹完了琵琶,引一个公子哥入房。
见屋内的三人,痴音袅袅婷婷回首,轻纱拂袖,迷倒了那位公子哥。
安顿好,设了结界后,痴音嘤嘤下拜。
“尊主。”
魔尊朝那软香榻上一歪,让痴音说。
“痴音,把鬼盟和我母亲凤凰骨的事,都与妖王说说吧。”
痴音一震,垂头不语,纤细莹白的脖子上,寒毛立起,金绒绒一层。
“痴音不知尊主所言何事。”
魔尊晃着脚又哈哈笑了起来。
“那好,那本座问你,我母亲的凤凰骨,是埋在了何处?”
痴音不语。
明珠说:“我们既然寻到这里,那就是说,事情七七八八,是知道了些大概。”
痴音神色坚不可摧,毫无软弱可击溃之处。
明珠指着身旁站着熟睡的百花主,说道:“红线用凤凰骨,伤了百花主,我总要找到她,把药费算个明白。”
痴音抬头,看向百花主,微微一愣,半晌,说道:“红线是红线,她做她的事,我不会插手,也不知她的去向。”
明珠道:“当然,伤到了百花主,只是小事。”
百花主突然抬起头,转过脸,疑惑地“看”着明珠。
明珠淡淡道:“你睡你的。”
百花主又垂下头去,继续睡了。
明珠说:“我只是不想让你们一错再错了。虽说,我可以理解,可因你们的举动,又伤了人间多少无辜性命,又要被多少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痴音声音冷了下来:“是谁告诉了你们?”
明珠说道:“这么多人参与其中,总会有疏漏之处,天地自有目,不会错漏一处。”
痴音站起了身,抓起桌上的酒壶,仰起脖子,喝了几大口,擦去唇边的酒痕,这才说道:“尊主,你不是想知道魔主的凤凰骨,是落在了哪里吗?”
痴音指着此处。
“就在这里。”
痴音说:“人间十九个国度中,唯有此处的京城最是繁华鼎盛,女人也可外出做生意,行酒令,四处游玩。”
“魔主,就落骨在了这里。”
魔尊惊问:“此处有美男?”
痴音笑了。
笑容有些小得意。
她摇头说道:“尊主半点都不了解魔主。”
她从红唇中,平淡吐出一句话:
“男子,只是用来取乐的玩意儿,我与他们寻欢作乐,无非是图个热闹。而真正能称得上美人,让我赏心悦目,真心喜爱的,只有女子。”
痴音说罢,学着人间女子向魔尊福了福身,拢了拢发髻,说道:“魔主是这么说的。”
魔尊爆出一串畅快的大笑,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
明珠平静地看着痴音。
痴音的身体慢慢透明。
明珠问她:“你饮的什么酒?”
“我是天魔。”痴音说道,“但我把天魔之躯,给了别人。剩下一缕魔魂撑着皮囊在人间帮衬罢了。我想离去,无论是酒是水,有毒无毒,我都会消散。你们找到我这里来,肯定是知道了我们做的事。我不后悔,但也无可奉告。妖王,告辞,痴音先走一步。”
她消散后,魔尊的笑也停歇了。
魔尊摊平了躺在床上,长腿支着地,眼神悠远。
明珠说道:“线索断了。”
魔尊却说:“我可能至死,都不会懂女人。”
他说:“这事无趣。”
他低声说:“我不喜欢。”
明珠道:“是我绕远了。魔尊若不喜欢,那就让我一个人追查下去。”
她说:“走远了,我都忘了最初是为什么而来。”
明明是,为了找无暇仙子。
不过,世上万事,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倒是想到了另一条线索。
第39章 喝酒的鬼修
明珠捡起地上倾倒的酒壶, 摇了摇,对魔尊说道:“我知道去哪里了。”
魔尊搓了把脸,从床上跃起, 道:“她们根本不懂我母亲。”
他说:“我母亲把男人当玩物, 自是不会恨他们,因为她根本不在意那些男人想了什么,做了什么, 又怎会被男人牵动仇恨,做多余的事?”
魔尊燃起了斗志,他的凤凰翎再次昂扬起来, 不似刚刚那样蔫巴巴耷拉着了,他说:“我可以允许她们用我母亲的骸骨增长修为, 但我绝不允许她们自以为是的,认为我母亲也是如此想的!我要证明, 她们是错的!”
明珠说:“想好了?”
“你说,接下来去哪?”魔尊抓了下空气, 不悦道, “我年幼时, 曾认为痴音是了解我母亲的人……哼。痴音,本座会证明,你错了!”
他来了干劲。
明珠把酒壶抛给他。
“这酒酿得如何?”
魔尊晃了晃酒瓶,残余的酒香从瓶口溢出。
魔尊嗅了嗅, 说道:“不是凡酒。”
明珠说:“我在烟锁重楼时,就在想一个问题。而忘忧婆婆也在无意中, 给了肯定的答案。”
魔尊就问:“是什么?”
明珠说道:“自古以来, 没有完美无缺的东西, 就是天地轮回, 也会出差错,阴阳鬼就是从天地轮转的差错中而来。但每个差错,天地都安排了补救,使六界万物维持平衡。阴阳鬼不生不死,处于阴阳中间,时日漫长,堆积的记忆不会自己清除,迟早会疯掉,要么入魔,要么就到人间发泄怨恨。入魔的消弭一批,在人间危及到凡人性命的,则会被幽冥察觉,进而铲除。如此,阴阳鬼的数量不会过多,也就不会打破平衡。”
魔尊一点就通。
“啊!珠儿是说,幽冥也有她们的接应!”
“不错,忘忧婆婆提到过,鬼盟不仅有阴阳鬼,六界都有参与者。不仅如此,”明珠说道,“这个幽冥界的接应,还应该恰巧是追捕阴阳鬼的幽冥鬼修。”
魔尊:“这好办,咱再去幽冥问君谣便是!”
明珠的手挡在了他胸前。
那双手修长如玉,连指甲盖都饱满柔亮,魔尊瞧的心痒,想捉住她的指尖亲吻。
明珠道:“那怕是要打草惊蛇。”
魔尊:“可不问,我们怎么知道是哪个鬼修?君谣曾说过,幽冥鬼修有三百零八个在人间,负责管理人间秩序,处理轮回差错。总不能,咱们把这三百零八个鬼修都找到问一问吧?”
明珠指了指他手中的那个酒壶。
魔尊一脸痴呆:“这酒?我只闻出,不是凡酒。但的确无毒……不知这跟咱们要找的线索有什么关系?”
熟睡的百花主啧了一声。
魔尊怀疑他在装睡,并且在嘲笑自己不灵光。
魔尊很想揍他,但不敢碰。
因为百花主越来越脆,他怕碰了百花主,百花主碎了,明珠要赖到他身上。
明珠说:“你没有嗅到槐荫的味道吗?”
魔尊更是痴呆:“槐荫是什么?”
明珠明显怔了,“槐荫,你不知吗?”
魔尊:“我……我们魔界少树木,这些花花草草的,我真不清楚。”
“哦,就是一种草阴灵,生长在坟前槐树的阴阳交界处,凡人看不到。它有抚慰魂灵,收魂忘忧的作用,幽冥的鬼修一般会把槐荫酿成汤酒给魂灵喝,能让魂魄含笑上路,不化邪灵,俗称上路酒。”
魔尊听了个新奇,又问:“那知道这个,是能找到酿酒的鬼修吗?”
明珠点头。
“槐荫酿酒,是要佐以鬼气。”明珠说道,“而只要有鬼气……”
她收回酒壶,口朝下抖了一抖,一缕散金飘出。
明珠手指轻轻捏住,嗅了嗅,说道:“这缕气息,总要回到自己主子身边。”
她闭目许久,那妖识缠着那缕细微的鬼气飘向西边,不一会儿,钻入了地下。
明珠睁开眼睛,“倒是令人震惊。”
抬眼,看到魔尊乖巧坐在地上,双手捧着下巴,正痴痴看着她。
明珠:“有什么事?”
魔尊说:“越看……越喜欢。”
明珠:“就是喜欢,我也不会应了你。”
魔尊龇牙笑。
“珠儿,之前我总嫌弃我母亲自己快活,却给我寻了个妖妻。后来看到你,我向我母亲磕了无数头感谢她英明决定。”
“说了,那婚书上不是我。”明珠淡淡道。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魔尊说,“实话说,有时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你知道的,对男人来讲,一旦不懂枕边人在想什么,那就十分危险。可我,越是不懂你,就越是想拥有你。”
明珠微微撇嘴,回头对百花主道:“我们走。”
魔尊:“明珠。”
他忽然一把拽住她,却如遭雷击,愣了好一会儿,慢慢说道:“有时,我很怀念曾经的你……闭关之前,你虽然态度更冷,话也更少,可起码……起码是这六界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