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青住的地方就在村口,但他们两个不喜欢在外头吃饭,是吃完之后出来跟人家闲聊。
说着说着,大家把话题又引到了沈国安带着顾音音去县城的事儿。
恰好李爱莲也在,提到老大跟老大媳妇,这儿就成了李爱莲的专场。
她擤一把鼻涕,抹在了鞋帮子上,碗里的面疙瘩也不吃了,颤抖着声音说:“俺命苦,生了个不孝顺的儿子!俺在这吃高粱面疙瘩,他带媳妇逛县城!”
众人唏嘘,安慰一番李爱莲,又痛骂一顿沈国安。
李爱莲又叹气:“但俺家老大没结婚之前可不是这样的,谁知道结了婚咋就变了呢?”
一时间斥责声阵阵,大都是当婆婆的一唱一和。
“那肯定是儿媳妇怂恿的呀!爱怜,你就是心太实,要我说,这当婆婆的没死呢,儿子的钱就不能进儿媳妇手里!尤其顾音音这样的,她花枝招展的打扮给谁看?乡下妇女结婚生子了不安分守己,整天穿那么好看干啥呢?谁没年轻过啊?”
余芳听到这话,噗嗤笑了:“谁都年轻过不假,可就算你年轻个二十岁,算你如今十八,你就比顾音音好看了?真是天还没黑呢就做梦了!”
说话的人是豆子娘,她不服气了,指着梅晴说:“那梅晴也算是漂亮的?人家嫁的还是林知青,城里人!也没见像顾音音似的,啧啧,还去县城逛街,真是吃饱了撑的,败家女!”
恰好梅晴从屋子里端了一杯泡好的茶叶水递给林知青:“世贤你喝水。”
她当着外人就对林知青照顾得分外细致,听到别人夸赞自己,也赶紧笑道:“过日子跟没结婚可不一样了,金山银山都禁不住花。男人是赚钱的挞子,女人是省钱的筏子。”
豆子娘笑:“这话说的好!这才是贤妻良母!”
李爱莲也羡慕地看着梅晴:“就是啊!要是我儿媳妇能这么通情达理就好了!”
余芳翻了个白眼:“你儿媳妇可没有贴大字报道歉。”
这可正好戳中了梅晴的痛点,她咬咬唇,红着眼说:“余芳,我知道错了,你怎么还是不肯原谅我呢?顾音音都原谅了的。”
她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看着余芳,那眼神都是谴责,余芳憋着一口气,扭头不搭理她们,只在心里骂了几句梅晴就是个白莲花!
李爱莲继续跟人哭诉,说沈国安跟顾音音的不是,正说着呢,沈国安骑着自行车带着顾音音回来了。
这群人立即看了过去,因为人多,不好骑行,何况也有不少长辈,还是下来打个招呼,沈国安就停了下来,顾音音也连忙跳下自行车。
梅晴立即看过去,第一眼只觉得疑惑,沈国安不是带着顾音音去的吗?怎么没带回来?身后那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女人是谁啊?
其实其他人跟她都是一样的心思,都看那个陌生的女人。
这村里一般女人不都是穿着臃肿的粗布大棉袄吗?穿呢子大衣的实在是太少了!
那女人从后座上下来,缓缓站定,她身上的呢子大衣板正鲜亮,干干净净气质高雅,纤腰细得让人不敢置信,脖子上系的红丝巾宛如点睛之笔,像是一朵花开在颈上,整个人气质大变。
这是顾音音?
林知青手里的茶缸子啪嗒一声掉了下去,摔在了石头上,梅晴扭头一看,气得不行。
她男人竟然因为看别的女人看呆了!
林知青实在是诧异,他原以为顾音音平时那种简单随意的样子已经够美,像是天然无雕饰的野百合,可如今穿上这么漂亮的衣裳,却又成了另一种风格,像是蜜罐子里娇养大的玫瑰,清冷动人,美艳娇俏。
顾音音冲着余芳一笑:“怎么在这啊,不冷?”
余芳一肚子气:“在这听一群野鸡哼哼呢,一肚子火,不冷。”
顾音音嘴角翘起来,她猜得出来肯定是这些人八卦什么了。
“余芳,你气啥啊,人家喝醋,你也跟着喝醋,小心腐蚀了良心可咋办?就是喝再多的醋,也还是啥都没有。”
余芳一听笑了:“你说的对!都是酸话罢了!音音,你这呢子大衣可真好看!县城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可比镇上的好多了!”
那边林知青默默捡起来茶缸子,压下眼底的火焰,他每多看一眼顾音音,都后悔自己没有早点遇到她。
梅晴看看林知青,再看看顾音音,咬咬唇走上去挽住林知青的胳膊:“世贤我们回屋,这里冷。”
林世贤皱眉,甩开她胳膊:“拉拉扯扯干什么呢?”
而李爱莲看到顾音音身上这衣裳,下意识就要破口大骂,但一抬头就撞上了沈国安冰冷的眼神,她想到上次被打得下不来床的老三,立刻闭嘴,端着碗灰溜溜地走了。
顾音音身上这件呢子大衣被人围着赞叹地看了好一会,都在问多少钱,在哪买的,纷纷夸赞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裳。
顾音音笑着应付了一会,这才跟着沈国安回家去了。
等到了家里,又接受了一波俩崽子的赞美,她自己倒是也越看越觉得这件衣裳是确实漂亮。
但想着是新衣裳,还是留到过年的时候再穿比较好,顾音音便脱了下来好好地收着了。
因为买回来的有大米,腊肠,顾音音又嘴巴馋了起来。
她琢磨着做个煲仔饭,恰好家里有个旧的小石锅,顾音音把腊肠洗净,大米淘洗干净,再放入五花肉碎丁,干笋丁,香菇丁,胡萝卜丁,这样一拌,加水在火上蒸了二十分钟,再闷上七八分钟,开锅时一锅五颜六色的米饭尤其地好看,再撒点儿香葱末和熟芝麻,香味儿扑鼻!
把米饭铲起来,就发现贴着石锅的那一层都变成了金黄色的锅巴,咬一口嘎嘣脆!
她做了两锅煲仔饭,又煮了个蛋花汤,一家四口吃得有滋有味。
大娃小娃都直撑到打嗝,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饭碗。
小娃舔舔嘴唇:“娘,咱啥时候能过上天天都吃煲仔饭的日子呢?”
顾音音想笑,二十年后,这位当红女星啥吃不到?要是未来的她听到自己现在的话,不知道是什么感想。
“你会过上全世界最幸福的日子,爱你的人千千万万,而你呀,只需要保持可爱保持美丽就行啦。”
小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都听娘的!”
吃了饭小娃就撒丫子出门玩儿去了,小孩子天性喜欢撒野,就是大冬天也不愿意待在家,顾音音习惯了也不大约束她,只要她不受人欺负就成。
才出门没一会,小娃就遇到了三婶的闺女宝妮,宝妮鼻涕流多长,用手揪断,再吸溜一下,从头到脚把小娃打量了一遍。
“切,还是这么瘦!你娘不给你吃东西啊?”宝妮吃得肥嘟嘟的,不屑地说。
小娃确实是瘦,但也不是骨瘦如柴的那种,而是骨肉匀停瘦得正合适的,无论顾音音怎么投喂她,她都是不多长一斤也不少长一斤。
“我娘给我很多好吃的。”小娃不服气。
宝妮不信:“那你怎么吃不胖?你娘给你吃啥了?铁定没我娘给我吃的好!我娘又给我吃鸡蛋啦!略略略!”
小娃没吭声,宝妮追着她不松:“你娘没给你吃鸡蛋!”
见她一直这样烦人,小娃只得如实答道:“没有。”
宝妮得意的很:“我就知道,你们没有鸡蛋吃!那你们都吃啥?高粱面窝头?”
小娃漂亮的眼睛里产生了一些迟疑,她自打搬出来之后就没有吃过高粱面了,还以为大家都不吃了呢!
“我吃鸡蛋吃烦了,我娘就不给我吃鸡蛋了,她今天给我和哥哥做的煲仔饭。”
“煲仔饭?那是啥?”嘴馋的宝妮瞬间瞪大眼睛。
“就是……我也说不好,就是里头有腊肠,有猪肉,有大米饭,笋丁,反正呀,可好吃可好吃了!我娘说等我长大之后就可以顿顿都吃煲仔饭啦!”
宝妮流着口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馋得不行,回到家就跟她娘马红梅闹着要吃煲仔饭。
马红梅哪里知道啥叫煲仔饭?抄起鞋底把宝妮打了一顿这才安生。
眼看着进了腊月,天冷,人心也激动。
但大多的还是忧愁,无奈。
冬日越深,日子越哭,勒紧裤腰带省着粮食,生怕挨不到第二年就饿死了。
但寻常人家还是想从牙缝里扣出来点东西祈求过个好年。
毕竟,有钱没钱,过个好年,年过好了才能给第二年带来个好的兆头。
顾音音也不能常年为村里劳作,腊月这个月就闲了下来,她每天的时间安排得倒是也不错。
每天大部分时间是看书,接着是给俩孩子外加沈国安做新衣裳,新鞋子。
她自己是买了件呢子大衣,一条红丝巾,问沈国安想要啥,沈国安说想要一件毛衣。
娘哟!毛衣咋做?顾音音愁啊,去找村里手巧的小媳妇王玉秋学了好几天,才笨拙地开始了打毛衣之路。
这件毛衣打得可真是艰难,漏洞颇多,磕磕绊绊地打了一条胳膊,简直想放弃!
可毛线都买了,沈国安还点名要毛衣,她能不打吗?
顾音音硬着头皮打下去,越打越想哭,到了晚上就躲被窝里死劲儿地捶沈国安。
“都怪你都怪你!哼!打毛衣太难啦!”
沈国安笑着抓住她乱动的小嫩手:“我就瞎说一句你还真的打了?觉得难就别打了,我又不是没有毛衣穿。”
“那不成,都开了个头,我可不想放弃,你就等着,我迟早把这毛衣打好!”顾音音下定决心迎难而上。
沈国安倒是真的不是多么想要那件毛衣,对他来说媳妇亲手做的毛衣穿着的确是开心舒服,但媳妇不开心,他宁愿不要。
但这事儿开了头,顾音音根本不愿意放弃。
腊月初七,年越来越近了,顾音音在赶工毛衣的时候,沈国安在纠结一件事。
他跟王家发一起合作做的小型织布厂已经开始运营了,年前接了两个小单子赚了些钱,本来打算年后再正式推广宣传,可谁知道年前的客户给他们推荐了一个大客户,对方需要的布匹还挺多,只是需要沈国安他们带上一批样品送去给人家看看。
作为才起步的生意人,这样的机会实在是难得,可沈国安不放心家里的媳妇孩子。
王家发劝:“老沈,咱也就去一个礼拜,腊月初八去,腊月十五也就回来了,应该没啥事儿?”
沈国安舍不得顾音音,可是想到家里的日子,他叹一口气,连抽了几根烟:“成我回去商量商量。”
晚上拉了灯,他揉着怀里软滑的女人,两人调笑了一会,他才开口。
“我可能要跟家发去一趟外地,有个客户要我们送些样品过去,大概得一个星期。你觉得我去吗?”
顾音音奇怪地看着他:“当然去呀,为啥不去?”
她就没有一点舍不得自己?沈国安眉头一皱,闷闷地“嗯”了一声。
顾音音脑子里都是白天打毛衣时遇到的问题,也没有注意沈国安的反应。
沈国安是有点不高兴的,他犹豫了半天,不舍了半天,顾音音没有一点不开心?
就好像他是不是离开,她都无所谓啊?
呵呵!
他赌气不搭理她,假装睡着了,谁知道顾音音完全没有反应,过了会她竟然自己睡着了!
这个小没良心的!
最终,沈国安还是舍不得地转身过去抱住了她,黑暗中轻轻叹气。
他摸摸她的头发,越来越不舍得,又要七八天抱不到她了,还好家里有炕否则也不知道她该怎么睡?
沈国安第二天就走了,顾音音一开始还没有察觉到,等到晚上他没有回来,这才想起来昨天的话,一瞬间心里失落极了。
这阵子他日日都回家,自己也早已习惯了有他的日子,忽然间这人又不回来了,顾音音心里乍然凉凉的。
可是她是成年人了,这点小失落都承受不了那也就是笑话了。
因此顾音音该干啥干啥,只是总忍不住出神,听到外头有动静就立即站起来去看,总觉得是沈国安回来了。
连着好几次,她都忍不住笑话自己了。
沈国安走的第二天,下大雪了,顾音音把俩孩子都喊到有炕的屋子里跟自己睡,俩孩子竟然都嫌弃热。
之前他俩就是嫌弃热,不愿意在有炕的屋子里睡,一到夜里都热的满头汗。
顾音音好说歹说,才把俩娃都留了下来,娘儿仨在一起说小话。
这样时间慢慢过去,似乎也让人察觉不出来孤独。
可等孩子们一睡着了,顾音音站在窗户后头看着玻璃窗外头纷纷扬扬的雪,心里的孤独和思念几乎要将人侵蚀,完全静不下来看书。
她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思念。
这种思念让人茶饭不思,一站能站一个小时都不觉得有什么。
心里只渴盼着,时间啊你早些过去,天空早些亮起来,我心里的那个他,早点回来……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起来整个世界冰雕玉琢一般,大人小孩见了都开开心心的。
大人欢喜瑞雪兆丰年,小孩子则是跑来跑去地玩雪。
顾音音带着俩孩子在门口堆了个雪人,圆滚滚的真是可爱。
她团了个小雪球朝大娃砸去,大娃犹豫了下,也拿了颗雪球砸过来,小娃很快也加入战争,三个人玩得开心极了。
村里人大多不让小孩这样玩雪的,怕弄脏了衣裳冬天不好洗,可顾音音有炕,衣服烘一夜也就干了,何况她觉得这样的大雪不多见,要是不玩想起来总觉得可惜。
所以顾音音干脆带孩子们一起玩,很快村里其他小孩也瞧见了,跃跃欲试地加入了战争,白茫茫的雪地里一片欢声笑语。
顾音音玩得一身汗,都没听到余芳喊她。
好一会,余芳干脆跑过来揪住她:“我喊你呢!”
“啥事儿啊?”顾音音眼睛都漾着笑,手里还拿着个雪团子。
“你男人的事儿!”
顾音音觉得奇怪,拍拍身上的雪,跟余芳一起走到家门口站着:“他怎么了?”
“你男人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去外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