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音难得的低沉,到底是身居高位之人,气势凌厉起来丝毫不见寻常的温和模样。
“明韶暗中图谋高位便也罢了,若强逼一个柔弱女子在他身旁决计不行。”
谢依依觉得他应当是自个儿补全了她未说的那些话,只是,补得有些怪异。
指尖揪着腿上的织锦长裙,她亦不想旁人这般轻视她。
她并非仅需靠着旁人。
就如她撞上乐安,是时运,也是她自己得来的机会。
如今她的医术哪怕医不好乐安。去外面开个医馆也是绰绰有余。
“我与慕明韶…并非这样简单的关系。”
她说话时,慕明帆已转身出了屋门,哪怕她扬起嗓音,亦不能确信对方听得清晰。
只是,她说完自个儿哽住了。
不论往常如何,现在就是慕明韶迫着她就在王府之中。
*
谢依依还未得到慕明韶归来的消息,慕明帆便就带着那位玄济大师登门造访了。
那玄济大师蓄着及胸口的苍白须髯,配上宽大垂地的僧袍,的确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谢依依既听说了他在燕京城内的名声,一照面便与两人微微欠身行礼。
刚一站直身子,便被大师唤住了。
“施主有几分面熟。”
没来由的沧桑沙哑言语令她一愣,忆及对方德高望重的名声,她还是乖乖回道:
“大师若是旬国明金寺的大师,想必见过我,我幼时常去,可明圣寺…我却不曾去过。”
“那便是了。”
玄济大师微陷入眼眶的眸子一弯,广阔得不见边际的眼眸被掩住,面上透出几分慈祥意味。
“明金寺与明圣寺曾是一寺,我的确见过你。”
大师说着,嗓音一缓,似在回忆从前。
“但更熟悉的,应当是你祖母。”
“祖母…?”
谢依依愣住了,她祖母早已逝世,其后,她也如同有了阴影一般,不敢独自一人再去明金寺。
府中也鲜有人与她谈起此事。
却不料,到了异国他乡,竟还有人与她谈起祖母。
一时令她嗓音发颤。
大师见她这模样,脑袋轻晃:
“老僧与施主祖母亦是老相识,可惜此间不便详谈,若有机会回寺中,倒能唤上另外两位师兄弟与你细说。”
谢依依闻声,斗篷边上的绒毛随她身子轻颤,眼尾难得不是因着委屈而微微泛红。
嗓音哽咽,她难以再压住心中压抑,“那……大师能想法子令我去明圣寺吗?”
玄济与她叹了声气,那沧桑幽远的双眸睁开,语中添了一丝无奈:
“屋内施主暂未瞧见,一时不能确定。”
“那……便有劳大师了。”
谢依依垂眸拭尽眼角清泪,柔声恳求着。
但到底,她还是不愿将指望悉数寄托在今日。
“若是今日不行,日后我也定会去寻大师。”
第四十三章
“安王殿下这病, 老僧能医。”
待到皇座上那位来了,鱼嬷嬷才为几人开了卧房门,领着几人进去。
慕明韶静躺在床榻上, 屋中尽是苦涩浓郁的草药味儿。
听得玄济大师进屋后的这句,倏然扶着床单坐起, 纤长的手指将身下褥子攥得紧皱,冷眼扫过大师,佯装柔弱的嗓音仍掩不住几分狠厉,“不知是何病?”
屋里头其余三人, 听得大师那番话,也不由得愕然。
慕明韶的身子如何, 谢依依心知肚明。
却未想到,玄济所说的帮她,竟会这般直白大胆。
既说人患了病,自然不得不道出医治的法子。
否则凭借圣上那宠溺劲儿,哪怕是玄济大师, 也不定能安然离开。
玄济大师缓缓捋过苍白胡须,未有半分惊慌,双手合十, 脚步朝着床榻迈了几步, 嗓音垂迈沧桑:
“暂不可详说,殿下若想康复, 可以与老僧一道回明圣寺待上一段时日。”
“让本王去当和尚?”
话语被一瞬接上,慕明韶凌厉的眸子自大师身上扫过,身后人都瞧得一清二楚。
玄济大师缓缓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话语中带了几分劝说的意味:
“是, 也不是,是令殿下清心……”
他说得极为幽缓,不及说完打断:
“不必。我这几日身子已康健不少。”
慕明韶兀自打断大师话语过后,转眸望向站在屏风旁的纤弱身影,不着痕迹地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森然笑意:
“多亏大哥带来的神医。”
“老僧却觉得,殿下的病还未康复。”
玄济大师继续用慢悠悠的话语缓缓说罢,他却未理。
目光直盯着谢依依,语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过来。”
谢依依听着了,眼皮子耷拉下,视线盯着地面,却依旧站在慕明帆身侧,一动未动。
她如此,慕明韶竟也未恼,低声对屋内几人说道:
“本王决定将依依姑娘娶回府,好好报答。”
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倒真像是因着感激之心要报答谢依依。
“明韶,依依是孤贵客,你如此,可是丝毫未将我这个兄长放在眼中。”
到底是慕明帆看不下去,两道浓黑的眸子紧皱,温和的面上难得现出一丝怒意。
“恐怕,由不得拒绝。”
慕明韶倚在了身后的软枕上,不急不慌地冷声反驳道。
话音微顿,又扫了一眼缩着身子站在慕明帆身侧的谢依依,嗓音更为森冷。
“依依已被我得了身子,若有人不信,不妨请宫里的嬷嬷来看看。”
听他说罢,慕明帆眉头皱得更深。
谢依依并未与他说过此事。
他一番思索,竟愈发替她委屈,再开口,语中竟带上平日里斥责底下人的严厉之意:
“明韶,依依并不愿跟了你,你这般行径和外面那些欺男霸女的纨绔有何区别?”
“明帆,不过是个女人罢了。明韶既想要,给他又如何?”
一阵沉稳的嗓音自屏风后传来,慕承轩领着贴身伺候的秦公公绕过屏风,缓缓出现在里屋内。
瞬然,屋内气压就这么降了下去。
语中的威压更是令人难以抵抗,谢依依听着险些站不稳身子。
慕明帆还欲再辩,却被谢依依扯住了素白大氅的袖口。
她抿了抿唇抬头看了眼正缓缓摇头的玄济大师,慌忙贴在慕明帆肩侧极小声与他说道:
“殿下记得前日与我所言就好。”
语毕,她再回眸,慕明韶的脸色以难看得如同锅底。
“安王殿下不该这般强求。”
玄济大师哀叹了声气,还欲再说,却被谢依依温声打断:
“大师,我愿意的,刚才不过兴奋过头,一时未反应过来。”
如今慕承轩都已开口,丰国地盘上,她哪有法子拒绝。
只是好在,她原先未带有过多期盼,便不会因着玄济大师的无奈而失望。
她小步走到床前,紧咬下唇,缓缓跪伏于地面,乖顺回道:“依依谢殿下垂怜。”
心中自是不甘的。
她只能劝慰自己,本就已成过亲,实在不必太过委屈。
如此想着,盯着身下木板的眸子仍是起了一层水雾。
今日这番,慕明韶便能名正言顺将她困锁在府中。
若非早已想到这番情境,她大抵会浑身凉得发抖。
她只听得上方那人低声轻笑,而后让鱼嬷嬷送其他几人离开。
屋内一阵窸窸窣窣声,今上却未立刻离开,绕到屏风后头,轻颤压抑着朝里屋说道:“明韶,外头这幅画……”
“父皇若喜欢,带走便是。”
慕明韶语调略有些不耐地回了人。
等外头动静结束,才轻敲紫檀木床身,唤了谢依依坐到床侧,却未再与她说话,手捧着本枕侧取出的医书,细细翻阅。
他不说话,谢依依也就这么坐着瞧他。
即便不喜欢了,相貌好看,只这么盯着,也不会腻了反胃。
“没话与我说吗?”
慕明韶终是没憋住,将手中医书合上,往身侧一按,低声问道。
看谢依依竟微微颔首,想要应下,他捏起书狠然一拍。
再不似刚才那般淡然的模样,语中怒意尽显,两指捏起谢依依细嫩瘦削的下巴,迫着人与自己贴近几分,温润带着蛊惑的面容上写满了冷峻之意。
“你这会儿,心中想必万分不愿。”
看了半晌书,也静不下他那颗心。
刚才谢依依去拉着慕明帆衣袖的动作太过娴熟。
若说他们二人真无半点关系,他决计不信。
“不说你早是本王的人,大哥也不可能收下你。”
下颌被愈发用力的手捏得生疼,谢依依轻声嘤咛,被逼地柔声开口,却是回他:“我不可能给你当侍妾。”
慕明韶闻言微顿,反应过来几分,手下动作不由得一松。
谢依依所说的,仅是不可能给他当侍妾。
只这么一瞬,她抬起柔嫩的小手握住他手腕,刻意坐得与他近了几分,主动仰起清艳勾人的脸,一双含水的盈盈杏眸静静瞧着他。
美人见得多了,慕明韶从不忧心旁人的撩拨,他顶得住。
可谢依依就这么一动不动看着他,身上衣衫整齐完好,他却一时晃了心神。
视线没法子从谢依依一张一合的浅粉樱唇上挪开,只耳旁缓缓传来她细细柔柔的嗓音:“我该是你的正妻。”
她自该是,只是当初他用的不是现在这个名。
他实在耐不住,待反应过来,谢依依半个身子已被他搂入怀中,垂首敛眉盯着床面,小手在床单胡乱绞着,扯出一片褶皱。
“你果真还是在意那王妃的位子上坐了人吗?”
谢依依依旧垂着脑袋,没答他话。
他心底却觉得是,更盼着的确如此。
若知晓谢依依在意何事,还可想法子解决。
“我先时与她,与裴太傅都商议过和离之事,皆不了了之,这几日,正欲与他们再谈。”
“你……能将她休了吗?”
谢依依几乎是一瞬接上了他的话语,细软甜糯的嗓音难以辨出其中情绪。
但有几分小姑娘撒娇的意味。
慕明韶唇角微勾,弯下身子,将脑袋抵在了谢依依瘦削的肩上,低低应了一声“好”。
他答得太快,让谢依依心底不由生出一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微敛下眼眸,刚才言语是原先想好,可实在未曾料想答案来得竟这样快。
忆起先前两回撞面,心中亦有几分心疼那个女子。
只是,她自个儿都过得一团乱,实在无心再去思虑旁人。
况且…那女子亦不可能真这样轻易被休了。
她抿了抿唇,揪住慕明韶绕过她腰部的衣袖,带了几分期待的恳求道:
“若我们二人成婚,你能该陪我回华京……”
“暂不必。”
不待她话音落下,慕明韶直接断了她言语:
“你如今既不会再遭受以前那些苦楚,又何必着急逃脱。”
他语中带了察觉出她心思的冷意以及几分理所当然的意味。
谢依依听着,原先澄亮的眸子仍是彻底黯淡下去。
便是慕明韶抚着她背部,在她耳旁柔声低喃“往后你安心在王府待着,不必忧心其他”,也减不了她心中凉意。
这人曾经待她的态度的确透着纠结,可想着利用她,却半点不假。
如今,亦不过是利用她缓了心中寂寞之意。
到底,和以前无甚两样。
第四十四章
谢依依眸色微暗, 抬手想将人推开,却被人搂得更紧。
一个不及反应,慕明韶将她搂抱到床榻上, 隔着厚厚的被褥,都能感受到下方传来的热度。
她心神慌乱, 又见慕明韶轻撩起她长裙下摆,小心翼翼褪下脚上那双绣着浅粉牡丹的精致绣鞋。
“你…你要如何……”
慌忙按住慕明韶正解着她颈间斗篷细带的手,她内心惊惶,嗓音都不由尖细几分。
慕明韶瞧着搭在他手上细软柔嫩的葱白手指, 脸色仍旧平静,唇角还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俯身吻住谢依依那纤白的指尖, 见人欲收回,他又伸手握住她手腕,细细瞧着被他吻出的一点红痕,语调认真:
“自然是行夫妻之事。”
谢依依惊得猛然摇头,成婚那几日她什么绘本都瞧过, 自然知晓他所言何事。
打在屋内的光芒温和舒适,她身子下意识往后仰,语中带着些许不满和讶异:
“现在光天白日…如何……”
“光天白日又如何?”
慕明韶兀自打断了她后头未能憋出来的话, 言语间透着十足的理所当然之意。
听得谢依依一时哽住, 待到身前这人解了她斗篷,又欲解她衣裳之时, 心底一瞬乱如打了无数死结的乱麻。
先前都应了,这会又如何应不下。
若慕明韶失了耐心,保不准真会将她囚于地下。
可…她亦不愿与他有这般亲密的接触。
她撇开了脸,盯着床榻外的地面,低声婉拒道:
“现在…现在还不行, 你还未将我娶回府……”
不过随口一言,她并未带什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