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来就没给她一分好脸色。
她心底也难得闷出几分气,单看了她们红润的气色,直接道他们没病,让她们离开。
“谢大夫,你还未给我们仔细瞧过呢。我们皮肤比不得你娇嫩,平日里就黑不溜秋的,哪能光靠脸色就认定我们身子康健呢。”
那几个女子却是来了劲,将门口一堵,一人一句谴责起她。
又是说她身子娇嫩,又是说她只给男人看病,又是说她开医馆便是为了勾人的。
将她春日里替人看病治病的功劳都抛到脑后。
谢依依反驳都不及,若非门外还有几位男子替她驳斥,大抵她这医馆也开不下去了。
她委屈的慌,不管不顾,直接红着眼眶去了后院。
慕明韶后脚跟上,恰好听见她细弱蚊蚋的啜泣声。
“今日都怪我。”
他放柔了声,主动认下错。
谢依依却哽咽着声赶他离开。
“你走吧。”
“外边那些女子应当都想收留你。”
她这会儿才觉得自己当初就是疯了。
竟会可怜慕明韶。
他这样的人,怎可能活不下去。
带着哭腔的声,语调平淡。
慕明韶一听,心猛然被揪住了般。
这语气,便没想着给他反驳的机会。
他覆上面纱时,想过旁人会如何看待他们。
却未料想过,市井中的女子这般泼辣直白。
“我往后,再不会在大堂出现了。”
他心底叹了声气,再度退了一步。
谢依依背对他抬手抹了抹泪,才回眸用红通通的杏眼瞪着他。
他原就揪起的心,此刻更是如同受了针扎,传来阵阵刺痛。
“若是依依想我离开,我离开便好。”
他苦笑着,轻声回道:“如今我既一无所有,再没了依依,浑浑噩噩活着,实在不如死了。”
那语中的厌世之意十足,谢依依反复回味几回,都没听出丝毫虚假。
她迟疑一瞬,还是撇过了脑袋。
“你只是现在一无所有,说不准往后就有了呢。”
“往后,依依亦不会对我回心转意。”
慕明韶语调悠缓地说完最后一句,最后尾音轻颤,神情决绝地朝着后院小门走去。
却被谢依依扯住了衣袖。
“往后红玉的杂活便交与你了,我回后院歇着,你需得为我端茶送水。”
他闻言,眸中没生出欣喜,反倒缓缓抽回了自己的衣袖,嗓音清冷低凉。
“我今日给依依惹了麻烦,是再无脸面留在这处了。”
说罢,他又迈起了步子。
谢依依看他落寞的背影,总觉得第二日官府就要寻她去认尸了。
她快步跟上人步子,紧紧握住他胳膊,“那麻烦…也不是没法子解决……”
语间顿了顿,她抬眸瞪着慕明韶,语中添了一丝凌厉,“你签了卖身契给我,不许这样轻易走了。”
慕明韶垂下了眼眸看她,看得她心里有些虚。
先前让他走得人是她,这会儿又是她拦着人不让人走。
大堂内的喧闹声还未止住,后院却极为静谧。
偶有几缕春末初夏的微风吹过,带动树叶发生轻响。
隔了不知多久,慕明韶轻轻回她:
“那卖身契上的名字是胡诌的,并非是我。”
谢依依听他这样说,笃定他是想去寻死了。
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你究竟要如何才能留下?”
说罢她又急忙补了一句,“我是决计不可能再喜欢你了。”
她说着便垂下了脑袋。
果真,慕明韶低笑了一声。
“依依分明就知晓,偏偏还是将这条路堵死了。”
谢依依绷紧了唇,不敢抬头望他灼热的眼神。
只是,慕明韶却又转过了身,握住了她扯着他衣袖的娇嫩的手,恳切到:
“我想留张依依的画像,挂在屋中,日夜看着。”
他都已卑微成这模样,只需看着她的画像即好。
谢依依攥了攥掌心,缓缓应下了。
第五十六章
慕明韶身上一点儿银两也不剩了, 毛笔、颜料、宣纸皆是谢依依从谢府带出来赠他的。
这些玩意儿对谢府来说算不得什么,慕明韶拿到手后,却认认真真对她道了声谢。
倒令她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此后一连两日, 他不曾再去大堂,一直在院中安心绘着谢依依的画像。
除却谢依依去歇息, 他备好清茶外,几乎不曾干过别的事。
那绘人像时的神情,专注而认真,幽邃眸中写满了柔情。
轻轻撞入, 便能溺死其中。
谢依依不敢瞧了。
任他盯着自己细细打量,目光却不敢转过去与他对上。
她最后抿了口清茶, 抬手按着桌沿缓缓起身,轻声道:
“你若是有什么事问红玉就好。”
平常,她还是不想与这人有太多接触。
慕明韶也不挣扎,将手中毛笔轻轻搁下,轻轻“嗯”了一声。
面色平静地跟着谢依依到了屋外。
谢依依想回首让他别跟着。
谁料他脚尖打了个转, 去寻了道旁修剪枝条的红玉。
害得她愣了微愣一瞬,才顶着泛红的耳根子去了大堂。
身侧淡雅的浅香渐渐散得一干二净。
他手下微微用力,徒手拽下一根海棠枝条。
他清楚知晓, 自己不能太过激进, 否则谢依依绝对会将他狠狠推远,再不让他靠近。
“你干什么?”
女子高昂的质问声将他从沉思中喊了回来, 他蹙眉望着跟前瞪眼瞧他的红玉,随手摆弄了下手中的枝条。
“这根,不需要修剪下吗?”
闻声,红玉用力跺着脚,将枝条从他手里夺了过去, 扬声斥责道:
“你不会看就别乱动!”
红玉观察了这么多日,才对慕明韶稍稍放下一丝戒心
——毕竟就是她家小姐手底下一个寻常的小厮,也就是样貌比别人好上几倍。
她家小姐性子柔柔的,她可不是什么善茬。
看着那开满茂盛海棠花的枝条,心底一个不爽,抬手对着慕明韶胳膊甩了一下,才将枝条丢去一旁。
慕明韶捂着小臂,却也不恼,只平静回道:“是我错了。”
这声听得红玉心底一阵讶异。
但到底这人伤害过她家小姐,不值得同情。
她想了会儿,还是将脑袋撇开,准备抬脚去另一株海棠树前。
却被慕明韶从身后唤住。
“劳烦红玉姐姐告诉我,当如何伺候依依…小姐。”
“呸!叫谁姐姐呢!”
听得她当即回眸瞪了人一眼。
她资历老,更是陪着谢家两个主子从困苦时走过来的,府里叫她姐姐的人不少,慕明韶那清冷低凉的声喊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
可态度的确不错。
她冷哼了声,还是决定稍稍告诉他一些。
“今日雨停,明日估摸着要热起来,小姐一热便要午休,你明日瞧见她进屋歇下,就端盆井水去屋里降降温。”
若是不够,她家小姐依旧顶不住热,她会在榻边帮着扇风。
只是这会儿还没到盛夏,她也不想这人走到她家小姐榻边上。
是以,她只让这人觉得时候差不多,就换盆井水再端进去。
慕明韶一一应下。
全然看不出从前的清雅从容,若非还有几分不同于寻常下人的气势,完全就是个普通小厮。
他与谢依依相处一年,按理来说,该对谢依依的习惯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实际,他不知道谢依依日子热了就有小憩的习惯,更不知道,她喝茶偏爱西湖龙井。
这些,皆靠红玉一点儿一点儿透露给他,他心底自有几分感激。
的确也温声对红玉道了声谢。
红玉弯了眸子,对他轻哼了声,才道:“若你诚心诚意跟着一道照顾小姐,我自然不介意将小姐的喜好厌恶全告诉你。”
她跟着谢依依一道长大,对谢依依,比对她自己还要更了解。
*
红玉只说时候差不多,就换盆井水再进去。
慕明韶掐不住多少才算差不多,只依稀记得谢依依怕冷又怕热,便多跑几回,将那井水洒了些在地面上,又将盆放在了屏风后。
只是,第四回 进去时,他未料到,谢依依提早醒了。
在榻上嘤咛几声,身子没了骨头般懒散地从床上滑了下来,斜斜坐着。
一头墨发从杏色的鸳鸯枕上滑过,凌乱地披在她身后。
又抬起白嫩的手轻轻揉了揉惺忪双目,懒声对着前方唤道“红玉……”
慕明韶在屏风旁怔住,盯着人,险些连呼吸都忘却脑后。
他爱极了她这般没有丝毫防备的模样。
已隔了许久,他都不曾见过。
那段时日,即便谢依依躺在他身侧,却满是警惕。
没得到回应,谢依依那双秀眉颦起。
她伸手握住床柱,缓缓站起身,在松手的一刹那,身子一软。
他当即冲上前将人搂入怀中。
谢依依猛然清醒,抬眸瞧见是他,连忙抬手推搡着人。
她站都站不稳,绵软的小手自然更是无力,樱唇微张,便要出声呵斥人。
不等她开口,慕明韶已小心翼翼扶着她在床榻边沿坐稳。
而后略带不舍地松了手。
谢依依午后歇息,换了一身薄薄的藕色纱衣。
几乎遮不住什么风光。
慕明韶刚才环过她腰肢,隔着那层薄纱,谢依依滑腻软嫩的肌肤仿佛就在他掌下。
不论以前揉捏过多少回,慕明韶心底的那份迷恋也不曾有丝毫减少。
被他这样盯着,谢依依脸上瞬间飘上两抹羞赧红晕,慌忙抓过一旁薄被披在了身上。
慕明韶看她一举一动,都觉得仿佛在勾着他。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印下一道半月状红痕。
他现在急不得。
在心底叹完这声,慕明韶绷着唇转过身离去。
却倏地被谢依依唤住。
“等会儿……”
没睡醒的声有气无力,羽毛似的在人心头撩过。
听得他心神微动,缓缓又转回头,眸光紧盯着人。
谢依依垂着眼眸没在看他。
“今日我兄长下了值要过来,你就暂且在屋中歇下别出来了。”
她说着微顿,想了想还是细细解释道:
“他不知道我…收留了你,也不知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原先与谢凌川提起先前之事,皆任由她糊弄,她只说自个儿要与过往割舍即可。
若是让谢凌川知道了慕明韶的身份,说不准就能猜出她原先过得日子如何了。
毕竟,丰国的皇家事,谁都瞒不住。
让谢凌川瞧见他,难免再牵扯起以前之事。
慕明韶没立刻回她。
谢依依有些憋不住气,抬起惺忪双眸,加重了语气,认真道:“就算你现在一无所有,兄长看见你,也定不会放过你。”
她心底还是有些虚的,生怕慕明韶执意出现在谢凌川跟前。
好在对方只是微微颔首应下。
只是唇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在指责她兄长恩将仇报。
看得她心底生出几股闷气,提足上榻,又靠在了围着床的木架子上。
她根本不欠着慕明韶什么了,如今收留他,亦不过是瞧他可怜才生出恻隐之心。
就是在路上碰到乞丐,她也会投上十几枚铜钱去对方碗里。
一出卧房,慕明韶便有些绷不住了,后背抵在墙面上,依旧消不去心头生起的燥热。
他刚才瞧得清清楚楚。
藕色薄纱之下,谢依依细瘦腰间,还环着那根他围上去的红绳。
他敛下眸子,沉沉笑了两声,才踱步朝院子右侧,他在这处的卧房迈去。
没走两步,就听红玉从十几步之远处,高声与他喊道:
“小姐呢?刚才大将军府来了人,问她今晚究竟去不去参加晚宴呢。”
旬国大将军?风无珩?
慕明韶皱了眉。
他倒是确信谢依依对那人不感兴趣,但架不住对方那溢满情愫的双眸,说不准何时就让谢依依心软了。
毕竟,他现在比起那人好不了多少。
红玉声音本就高,又刻意扬了几分,谢依依在屋内也听得一清二楚。
没等红玉喘着气走下小道,她已走到门边,倚着门框,轻轻对前方说道:
“去吧。”
到底欠了对方一份情。
前任大将军独女秦婉将从西北战场归来,大将军府为此设下盛宴,本该只邀请谢凌川,却偏偏单独寻上了她。
前两日一直未给出确切答复,
谢依依已换好了衣裳,这会儿正穿着一身藕色对襟纱裙,腰间系了条丝带,正随微风飘动。
慕明韶盯着那纤瘦的腰肢,挪不开眼了。
他没法子对谢依依下任何命令,没法子让她不去那晚宴。
只能稍稍朝着前方迈了一步,温声道:“自认不比依依身旁那几位侍卫差,我陪依依一块去,好吗?”
谢依依闻声,敛下眸子,还真认真思索了起来。
片刻,摇了摇头。
“你还是留下看门吧。”
她兄长到时亦会过去,看见这人,问起了该如何?
“嗯。”
慕明韶低声应她,连句争取的话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