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焰一进去就看见一排弟子直着身子目光凝重席地而坐,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攥。
她顿时来了兴趣:“这次是试什么药啊!”
羽曳坐在桌台前,换了一身欺霜赛雪的白衣,温润的眉宇微微皱着,一手拨弄药材,时不时放到鼻端轻闻,一手在纸上记着些什么,看起来与寻常大夫无异。
听见花焰的声音羽曳才微微抬眸,温文尔雅地笑道:“超级大力丸。”
“……”
“焰儿,怎么了?”
“……没什么!”
这名字还是这么振聋发聩……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羽曳能成为正义教高层的缘由。
当然凭借的并非武艺。
羽曳的身手虽不能说差,但在教内实在排不上号,左护法齐修斯让他一只手都能暴打他。
他能坐到右护法这个位置,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一手出神入化的草药之术。
天残教最初和所有的教派一样,靠建庙宇、传教、散布信仰,收取教徒香火钱来维持开支。
后来他们出了一位武功卓绝,但是非常邪恶多端的教主,教派威信达到顶峰,口碑却每况愈下,吸引而来的都是些不学无术坑蒙拐骗的弟子,这位教主亡故后,好些迫于淫威纳奉的富商地主都找借口不肯给,香火钱也渐渐捉襟见肘。
天残教,再怎么说也是魔教嘛,真缺钱的时候怎么办,后一任教主干脆就开始打家劫舍喽,而且专拣那些有钱富商。
直到前代教主之前大伙都是这么干的,虽然说起来不光彩,但每年光是养这么大一批弟子就是很大的支出了,外加魔教大本营地处偏远,货物运送不便,学毒练蛊的人又多,养蛊也不容易啊,衣食住行哪哪都要钱。
唉,魔教,穷啊!
抢多了,被抢的商贾也学聪明了,和各大门派合作互惠互利,魔教这边再想抢也没那么容易,每每损失惨重。他们又不像停剑山庄可以卖兵器、当山派可以搞镖局,或者像其他门派一样收佃租,正经营生实在做不来,虽然堂主以上各个坏的冒泡,不愁没钱,但总是很没有安全感。
恰是此时,羽曳在天残教不远处要塞小城开了家药铺。
羽曳改良过的药,用过的都说棒!
药铺生意不出意料越来越好,取名为羽风堂,广开分店,遍布大陆,不止卖疗伤草药,还卖迷药情药壮阳药……什么稀奇古怪的药都有,隐隐和闻名天下的慈心谷药铺都成分庭抗争之势,现在每年天残教有差不多一半的收入都来源于羽风堂。
前两年,他们教主更是大笔一挥,把天残教直接改名叫做正义教。
因此缘由,虽然羽曳的脾性和他们教格格不入,但也无人前来找茬,毕竟拿人嘴软,现在哪个魔教弟子手里没有备着羽曳做的药膏药丸。
江湖人只能从羽曳的药铺买到陈旧版本的药,而魔教内门弟子却能拿到最新款改良后的药物。
成本价,不限量!
因为前来找茬的无一例外都死得很惨,不少人猜测羽风堂背后恐怕不是什么善茬,但既没有证据,药品又是刚需,而且他卖的药货真价实确实好用,最后只好不了了之了。
江湖热销的“无敌大力丸”就是羽风堂近期热卖的药之一,主要用于激发潜能,能短暂提高服用者的功力,分内服外敷两种
花焰曾提出过质疑:“……确定要叫这个?”
羽曳定定点头:“这个名字好卖。”
事实证明,羽曳说得很对!
此药一经面世,便引起轰动,不止江湖人士人手一瓶,动手时一言不合开瓶就嗑,就连民间百姓也不乏购买者,据传有精壮男子阳元的功效,当然具体有没有效果羽风堂表示并不负责。
羽曳现在所说的“超级大力丸”就是它的改进版。
“我先前自己服过没什么问题,但总要找人再试上几轮才放心。”羽曳舒展眉宇,“焰儿,劳烦你待会帮我记录他们的反应。”
“好呀。”
花焰搬了个椅子,拿上纸笔便坐了过去。
片刻后,就已经有弟子身体发热,面色发红,两眼放光,抑制不住大声吼叫起来。
“啊~我觉得我自己现在充满了力量!”
“嗷嗷嗷,力量快要冲破我的身体了!……让我冲上停剑山庄杀他个精光!”
“圣女,我觉得我报效我们正义教的时候到了!噢噢噢噢噢!”
有两个甚至抑制不住举起双手,只听刺拉一声,弟子服应声崩裂,两人瞬间便朝着花焰冲来。
花焰在低头记录反馈,眼都没抬地扬起绢扇一拍,两人便红着脸颊晕晕乎乎抱到一起,随后两人四目相对,大打出手!
花焰一边看斗殴,一边感慨羽曳的药效未免太过生猛,两个弟子赤着上身打得难分难舍煞是精彩。
恰在此时,一个弟子被一掌猛击,身体倒朝着花焰飞来,速度极快。
“小心。”
花焰刚想抬手,只觉身体一轻,有人扶着她的肩膀身体一旋便避了开去,同时对方袖中劲风一甩,将那弟子的去势稍稍缓和,弟子退了几步站稳了身形。
羽曳皱起眉,挥挥手让那弟子先退下。
“没事吧?”
花焰满不在乎:“就算你不出手,他也伤不了我。”
“可我会担心。”羽曳摇摇头,从花焰手中接过纸笔,道:“还是我来吧。”
此刻,就连不少男弟子都投来了“卧槽羽护法也太温柔体贴了吧”的欣羡眼神。
羽曳多年来被教内无数女弟子慕恋,不是没有道理的。
试完药,羽曳把记录下的反应收好,走到案台边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的天色。
“发什么呆呢?”
花焰不明所以跟着看去,也就是个寻常的落日嘛。
羽曳闻声,低头看向花焰,忽然扬起嘴角,笑道:“在想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花焰道:“你决定就好啊。”
她爹娘成亲的时候可简单了,她娘让刚抢……嫁了的夫君换上婚服,自己换了身红衣,顶上一层绯红纱巾,就当是新娘子了。教里红蜡烛喜字什么一应俱全,各位堂主长老主事护法送武器、毒虫毒药、春宫图册的都有。婚宴当日,前代教主主婚,全教上下热热闹闹地吃了一桌宴,就当是成亲了。
花焰觉得这样就蛮好。
“成亲是件大事,不能这么简单随意。你爹娘不在,把你托付给我,我自当要好好照顾你,虽然……”羽曳顿了顿,露出一丝苦笑,“前圣女似乎不太喜欢我……也许是嫌弃我的出身。”
羽曳的出身不是什么秘密。
他是被捡来的弃婴,无父无母,小时候在教内吃百家饭长大,也多亏了那会前教主夫人带着孩子母性大发,见他聪明乖巧,对羽曳多有照拂,才让他有机会识字学医,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别在意我娘啦。”花焰拍拍他,“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私底下也夸过你厉害的。”
当然,她娘的原话是“羽曳这小子厉害着呢,你最好小心点哼”,她……呃,稍微断章取义一下,她娘应该不会太生气吧。
羽曳笑笑,轻轻用手覆盖住花焰拍他的手:“其实我总是担心,焰儿你不是真的想嫁给我。”
花焰连忙打断他:“别胡思乱想了!”
“怕一醒来你就不见了。”羽曳再一次看向窗外,夕阳顷刻便要消逝,天边暗红已是一片迟颜暮色,他动唇道:“其实我日日都盼着早日把你娶过门。”
“那就早点成亲嘛!”花焰当机立断,“等教主和齐护法回来,我们就成亲!”
羽曳闻言低头一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便不再说话。
***
午夜时分,花焰睡得正香被外头吵嚷声惊醒,睁眼便见窗外灯火通明,械斗之声不绝于耳,虽然教内日常摩擦也不在少数,但头一回阵仗这么大。
她飞速着衣想出去看热闹,却发现门落了锁,花焰毫不在意一掌击在门上,数着一二三等门应声而碎。
不料门震了一下,却还是纹丝不动立在那里。
咦!
一试自己的气海,花焰才惊奇地发现居然毫无反应。
“圣女,我们奉命来保护你,今晚您就好好呆在房间里吧。”门外适时响起了声音。
花焰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
她风平浪静地活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以往什么前代教主于血峰山顶力战三大豪侠,什么决战青城山之巅,什么谜音龙窟惨案……要么听她娘说的,要么是她摇着长老或者前代教主伯伯的胳膊央他们跟自己讲的,那时身高还及不上成年人腰高的花焰就扎着两只牛角辫捧着脸如痴如醉听他们说那些在武林上赫赫有名的事件。
当然后来他们的库存被掏空,花焰还锲而不舍眨着大眼睛,用脆生生的童音说“伯伯、伯伯再讲一个嘛”,逼得那段时间教内高层见了她就跑这就是后话了。
花焰左右活动了一下手脚,清了清嗓子,双手做扩音状比在脸颊边,大声道:“来人啊!救命啊!”
中气过于足了些,守在门外的魔教弟子闻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第4章 闺蜜是假
花焰本来只是喊两嗓子爽一爽,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来救她!
“阿焰,你没事吧?总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外面都乱成什么样子……”
水瑟一把推开门,外面守着的弟子已经歪七扭八倒了一地——被她干掉的。
再怎么说水瑟也是她们正义教长老的女儿,只看脸就认为她手无缚鸡之力,恐怕会死得很惨。
花焰拖她进来道:“瑟瑟,你来的正好!快快快,外面都发生什么啦?”
“出大事了!今晚一过,怕是教里都要变天了。”水瑟柔弱地抚着心口,领着她往外走,“要不是我反应快,现在只怕都出不来了。”
“难不成……正道杀上门来,我们正义教今晚就要覆灭了?”
“……这倒没有。”
“哦……”
水瑟狐疑地看着她:“……怎么听起来你有点遗憾?”
“没有、没有的事。”花焰咳嗽一声,“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水瑟幽幽叹了口气:“阿焰你还是别问了,我怕你知道了不开心……唉,快跟我走吧,趁着现在人还不多……”
“不开心?我为什么会不开心?”
“说来话长……”
“不赶时间,你慢慢说嘛。”
说话间,花焰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瓜子。
作为教中圣女,花焰身份尊贵,居所偏僻,虽然外头吵闹声不止,但她们一路倒也没遇见什么人——当然,也可能是被人嘱托过不要过来。
不知谁放了把火,火光冲天煞是好看,烟雾缭绕,搭配着喧嚣声,跟放烟花似的。
虽然花焰也没见过烟花,不过感觉和她爹描述的差不太多吧。
花焰嗑着瓜子欣赏火景。
“你怎么还有心思看这个!”
“好啦好啦不看了,别生气嘛瑟瑟。”花焰收回视线,思忖,“……如果不是正道前来剿灭我们,那这阵仗,是今晚有人造反?”
水瑟点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是谁起的事,胥长老?他都那么大年纪了,应该不会。伍长老?他是和教主不太对付啦,但也不至于……”见水瑟没有回答的意思,花焰收起瓜子,抖了抖瓜子壳,“……总之长老们那边情况如何?”
“我只远远看了一眼,似乎都被控制在大殿那里。”
“有人送消息出去吗?”
水瑟摇头:“送信的鸽棚和马棚都有人看守。”
“羽曳呢?”
水瑟愣了一下,继续缓缓摇头:“我傍晚听见两个教众闲聊,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就先藏在外面躲着,夜里果然看见大批人马将教里团团围住,反抗的好像都被杀了,我娘那也被围起来了,我就只好先来寻你,幸好你这人少……不论如何,我先带你出去。”
花焰点着头,突然停住脚步,道:“……你确定出教是走这条路?”
水瑟也一顿,笑道:“阿焰你是不是傻?出教的路早被人堵起来了,这条密道是我娘意外发现的,修的人或许是先代某位教主,知道这条路的只有我们母女俩。”她转头看向花焰,那双含情带怯的眸子似蹙非蹙,还带着一丝委屈,“阿焰,你莫不是还信不过我?”
“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怎么会不信你?”
花焰展开绢扇,扇柄在她指尖轻旋。
水瑟突然开口道:“阿焰,你喜欢羽护法吗?”
“当然喜欢了。”
“是么?有多喜欢?”
“怎么突然问这个。”
水瑟嫣然一笑:“没什么,随便问问。”
“瑟瑟,你上次跟我说那个为了你想去自戮的当山派弟子叫柳什么来着?”
“你是不是记错了?”水瑟毫不犹豫便答,“我压根没去过当山,那鬼地方跟和尚庙有什么区别?”
“嗯,我也随便问问啦。”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衬得外头更显吵嚷,这份静谧便有了几分诡异。
水瑟脚步不停,领着她进了一个不起眼的杂物房。
因为太过不起眼,花焰甚至不记得教内还有这样一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