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津延脱了斗篷,放到圆凳上,自己则是径直坐到床沿上。
床榻往下陷了陷,幼安小身板儿一颤,眼角闭得更紧了。
她这会儿心里乱糟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房里。
她动了动僵化的脑袋,暗暗地想,他是来向自己要东西的吗?
“美梦还是噩梦?”周津延幽幽地开口。
脑袋又疼又重,幼安这会儿很难想些复杂的问题,嘴快到没过脑子就应声:“噩梦。”
周津延笑了一声,看似并未因她的回答而恼怒,但摆在膝头的手掌展开,指尖充满算计的在膝上敲了敲。
幼安裹着厚厚的棉被,只留一颗小脑袋露在外面,青丝散满软枕,惨白没有血色的小脸格外招人怜惜。
她小手抓着被子,悄悄地睁眼看他。
周津延笑容和煦,穿着墨色襕衫,淡黄色的烛火照耀着他俊美的面庞,真真像是一位出身高门世家的贵公子。
幼安心尖儿一跳,咦~
好吓人。
不过被他这么一吓,幼安倒真的清醒了许多。
周津延越温和,幼安就觉得越害怕,悄悄往床里面缩了缩:“您,您怎么在这儿?”
她嗓子又疼又哑,喉咙里像是含了一把沙子。
珠珠这时捧着一杯温开水过来,恰好听到了,解释道:“督公与徐太医一同过来的,娘娘用药吧。”
幼安支起身子,探头看帐外,徐闻起身,拜了拜:“下官见过容太妃。”
幼安咬着干涩的唇瓣,偷瞄周津延,徐太医是他请来的吗?
幼安心里顿时有些丧气,明明下午才放了大话,晚上就又麻烦他了。
感到难堪,面颊微微带上燥意,睫毛煽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敢对上周津延的眼睛。
是害怕他瞧不起自己吗?
幼安也不知道。
可是她也不想打扰他的,这一刻幼安格外讨厌自己这副吹吹风就病歪歪的身子,要不是身体不争气,怎么会麻烦到他。
鼻子酸酸的,幼安轻轻地吸吸,结果因为风寒她的鼻子堵住了,发出了一声令她恨不得当场撞墙的响声。
幼安一愣,震惊地看着周津延,雾蒙蒙的狐狸眼瞪得圆溜溜的。
有些可爱。
意外发生的太快,周津延凤目难得茫然了一瞬,看着她呆愣娇憨的表情,眸光闪了闪,落到她翘挺的鼻子上,恍然大悟,好像弄明白了缘由,凉薄的削唇扬起。
幼安脸色爆红,过分苍白的脸色泛起淡淡的粉色,娇艳至极。
幼安束手无措的僵在了那儿,绝望地想,还不如就让她病死在床上好了。
周津延最会洞悉人心,再笑下去,她怕是真要恼了,万事过犹不及。,收敛了笑意。
而且瞧她病怏怏的模样,心里的确是堵得慌。
本就是个小傻子,再烧下去,别把她脑袋烧坏了。
周津延眼风扫向珠珠。
珠珠忙把杯子递过来,扶正她的身子:“娘娘先用药吧!”
幼安偎在珠珠怀里,看她打开药盒拿出一颗巨大的黑乎乎的药丸,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吃惯了药丸,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一颗,真是太吓人了。
周津延眉头微动,看向徐闻。
这回徐闻也没有办法,更好的散毒丸一丁点儿大,但幼安吃不得,只能吃这个消热散了,他漂亮的桃花眼带笑,格外温柔:“娘娘别瞧他份量唬人,实际上三两口就能吃完了,不过这药略苦,您还是要吃快点,这样好挨些。”
还三两口就能吃完?还有些苦?
即使大夫再温和,一旦听到这些话,幼安都止不住地发怵,但也只能点点头,可怜兮兮地说:“我会吃下的。”
虽这样说着,但她也只是喝了一口温水,并未动药丸,只怯生生地看着。
她这样子,周津延看得眼睛疼,下巴朝徐闻的药箱点了点,示意他拿个点心出来哄哄幼安:“上回那个柿子饼。”
果然一听到自己感兴趣地东西,幼安就精神了,她小耳朵动了动,没忍住,也眼巴巴地看向徐闻。
只可惜,今夜徐闻拿的是他学生的药箱,里头只有一些寻常的药方药丸,像珍宴阁的点心,并不是每个太医都买得起,便是买得起,也没他这心思准备。
幼安失望地收回渴望的眼神。
本就是长了一张千娇百媚,妩媚绝色,天生要被人捧在手心里万般宠爱的相貌,这会儿连个柿子饼都吃不到。
周津延沉静的凤目,情绪波动,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你去对面正房,把书案上的两盒柿子饼拿来。”周津延吩咐珠珠。
幼安再动心,也要装作不在乎地摇摇头,她绝对不会为了两盒柿子饼就屈服的!
珠珠自然听幼安的,她说:“娘娘份例里的柿子饼还未吃完,我去拿。”
从温肃斋带来的柿子饼,她记得还有不少。
谁知幼安听见这一句话,脸上闪过慌乱,拦住珠珠急忙道:“不用,不用了!”
珠珠宽慰她:“没关系的,今日多吃两个也无妨。”
幼安心虚地不得了:“有关系的。”
珠珠不解。
“昨天晚上,我肚子饿了,起来把剩下的柿子饼全都吃掉啦!”幼安扣着自己的手指,不安地小声嘀咕。
珠珠瞠目结舌:“那么多呢?”
幼安小脑袋啄一啄。
珠珠好长时间都没有缓过神,只匪夷所思地盯着幼安:“您晚上不睡觉,起来吃柿子饼?”
幼安很无辜:“肚子饿,饿了嘛!”
她觑着珠珠的脸色,因为知道自己做错了,语气加快:“没关系的,我不用甜点哄,我能把药都吃完的。”
有旁人在,幼安也觉得丢面子,垂头低声说:“珠珠,你别气了。”
她还病着,带着浓浓的鼻音的说话声,本就十分可怜,珠珠哪里还会生气,她就是心疼她的牙齿。
周津延在她们主仆说话的功夫,早已出门指派了个小宦官去取柿子饼了。
这会儿靠在隔开外间的屏风上,抱臂凝望着幼安用药。
幼安咬了一口大药丸,苦得眉毛眼睛皱到了一起,好不容易咽下了,眼泪汪汪的,又咬了一口。
许是药丸太过难吃,她捂着胸口,干呕了一声。
这十分痛苦的样子,但凡见了的,都心存不忍,周津延冷沉着一张脸,紧锁深眉。
心里泛起一股陌生的心疼,让他有些无措和诧异。
徐闻走到周津延,淡声说:“良药苦口。”
周津延身板笔挺,没有说话。
徐闻又道:“你放心,容太妃应该能将这些药都吃完的。”
天生患心疾的人,打小儿就是泡在药罐里的,这些苦药,怕是早已经尝遍了。
不过,这消热散的苦味的确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连他这个医者都觉得味苦。
周津延觉得他话中带着一些深意,正待细想,取柿子饼的小宦官就出现在门口。
这时幼安也终于把最后一口药丸送入口中,捂着嘴巴,眼眶和鼻尖都是红彤彤的,她怕自己会吐出来。
从小到大,她少说也吃过上百种药了,这么苦的,还真是第一个。
苦到她脑袋嗡嗡叫,她喉咙滚动,困难地咽了下去,端起茶杯往嘴里猛灌着水。
周津延挥手示意宦官把柿子饼送过去:“快些。”
珠珠不知道周津延和幼安那些纠葛,接过来,只想给幼安喂下。
香喷喷的柿子饼就在眼前,只要咬上一口,嘴里的苦味就会被冲散,嗜甜如命的幼安头一次意志坚定地拒绝。
幼安摇着脑袋,躲开,细细地抽着气说:“我不吃。”
“你倔什么!”周津延看不下去,冷声道。
幼安被他一唬,心中惶惶,紧紧地抿着唇,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可怜巴巴的,但是就是不松口。
周津延被她气笑了,本就不是个有耐心哄人的人,又因心头陌生的情感感到烦躁,冷嗤一声:“不要,就丢了。”
话音刚落,就甩了袖子,离开了。
徐闻“诶”了一身,赶忙追上去。
幼安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眨眨眼睛,抱着膝盖,小声说:“我不能吃。”
吃了就要答应他了,答应他,她哥哥要打断她腿的。
珠珠小心翼翼地把柿子饼放回锦盒:“娘娘,我再给您倒杯茶。”
幼安看着关起来的柿子饼盒子,咽咽口水,吸吸鼻子,轻轻地应了一声。
捧着茶杯小口吸着水,安慰自己:“水也很甜。”
周津延脚步重重地踩着木梯,走至院中,冰雪打在脸上,他停住了脚步。
耳边全是跟在他身后的徐闻的絮絮叨叨的话:“你和这位是什么情况?
她可是太妃,你糊涂了不曾?
不过这样也就罢了!在一起就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你对人家好一点嘛!
人虽是个太妃,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别那么凶!”
周津延冷不丁儿转头看他:“让你在上面看着,你过来做什么?”
徐闻舌头打结,话音卡住了,怎么最后怪到他头上了???
周津延瞥了他一眼,蓦地转身往回走。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公公:对,是的,我先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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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个三更,不要等,会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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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对幼安而言, 这世界上没有比柿子饼更好吃的东西了,现在这样好吃的东西就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实在是太大的考验了。
幼安强迫自己不要在乎那两盒柿子饼,无果。
自暴自弃地想, 要不然就让珠珠把它们真丢了算了。
可是幼安怎么忍心说出口呢?她只能扣着茶杯胎壁难过地念叨:“他真的好过分。”
不要,就丢到!
不能有第三个选择了嘛?
幼安嘬了一口茶,嘴里的苦味依旧很浓, 叹息一声,移开目光,却发现周津延的斗篷还在床前的圆凳上。
毛皮油光锃亮, 一瞧就是知道很珍贵,幼安放下茶杯, 弯腰, 把斗篷拖到床上。
沾了雪, 摸起来湿湿的,带着一股他身上很好闻的清冽的冷松味。
幼安哑然, 意外自己竟然如此牢固地记得他身上的气味。
珠珠收拾了铜盆里的雪,回来, 把两盒柿子饼捧在手里,纠结地看幼安:“这些该怎么办?”
幼安回神,扁扁嘴巴, 本就闷疼的脑袋更疼了,招手让她拿过来给她瞧瞧。
珠珠把盒子放在她面前。
看着眼底周津延的斗篷和柿子饼,幼安有些惆怅。
四下安静, 珠珠这才谨慎地说道:“娘娘,方才督公好像生气了。”
“我知道啊!”幼安小声说,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嘛!
“得罪他,就得罪了。我好歹也是个太妃, 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吧!”幼安丧丧的呢喃。
话是这样说,可周津延手段地位非同一般,珠珠愁死了,压低声音告诉她:“可我听说康太嫔和成太嫔都还在西厂关着呢!”
幼安心中大惊,张张嘴巴,半天没有说话。
她刚刚是不是做错了?
窗外廊下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幼安和珠珠抬头看去,跟着声音挪动目光,最后闯入视线的竟是去而复返的周津延。
幼安愣怔的一瞬间,周津延已经走到面前。
幼安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刚刚有没有听到她们方才的对话?
心里愈发焦躁,忐忑不安地观察着他,眸色怯怯的。
周津延长身玉立,肩头靴面沾满白雪,却依旧不显狼狈。背着光,大半身体都在阴影中,狭长的凤目幽幽暗暗,令人心惊。
刚刚才闹过一场,四目相向,氛围有些尴尬。
床旁的珠珠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悄声出门,把地儿让给她们两个。
听见关门声,周津延垂眸看向被她拢在怀里的斗篷和锦盒。
幼安想这正是补救关系的时候,脸上露出急切:“刚刚您忘记拿走了。”
听出她语气里有意的讨好,傻乎乎,周津延不知怎么,故意说:“所以你打算扔了?”
幼安一愣,眸子里闪过错愕,根本没有想到周津延会曲解她的意思。
“不是这样的……”幼安忍着委屈,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怎么可能扔掉您的东西呢?”
周津延一边听着,一边坐到圆凳上,和她隔了不少距离,倾身从她怀里拿了一盒柿子饼,轻轻拨开盒盖。
幼安安静下来,看着他。
周津延手指悬空,围着盒子绕了一圈,捏起一块不大不小的柿子饼。
在幼安渴望的眼神之下,送入口中,软绵稠粘的口感,甜到腻牙。
周津延不动声色的慢慢嚼完,把吃了一小口的柿子饼放回小格子里,合上盖子,盒子就放在膝头,拿出雪白的绢帕慢条斯理的把沾着柿霜的指腹擦干净。
这就吃好了?幼安替那个柿子饼委屈。
周津延气定神闲地瞥了她一眼,嘴角扯了扯,重新打开盒子,又捏起一块柿子饼送到幼安眼下。
幼安想拒绝,但又怕他像刚才那样,甩袖离开,接也不是,拒绝又不敢。
周津延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三番五次的被人拒绝,俊容喜怒莫辨。
“和那件要你好好考虑的事情无关,吃吧!”
熟悉他的人,一定可以从中听出他的无奈和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