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平阳传——蓝云舒
时间:2020-12-22 07:13:38

  过得片刻,风里隐隐传来了小七兴奋的声音:“什么叫出去煮个人的工夫?怎么回事,快说快说!”小鱼却显然有些打不起精神:“我不说了我去煮人去了么?我怎么知道……”
  两个声音渐渐去得远了,小院再次安静了下来。凌云正想转身回屋,天空中突然传来了几声尖锐的鹰鸣,她抬头一看,却见一只鹰隼正划过湛然的天幕,又猛地一个俯冲扎进了竹海深处,动作好不洒脱利落。凌云看着它消失的方向,心头突然生出了几分羡慕,几分惆怅。
  不过没过多久,她的这点羡慕惆怅就都变成了惊奇——
  何潘仁去而复返,那只鹰隼居然就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胳膊上。
  这鹰隼腹白尾黑,全身金斑点点,生得极为精神,进来后斜睨了凌云一眼,那神气活现的模样,跟何潘仁竟是颇有几分神似。
  凌云不由失笑:“你怎么还养了鹰?”
  何潘仁指了指这鹰隼利爪上的小竹筒:“它们传递消息倒是比别的都来得快些。”
  凌云心头猛地一跳:“有要紧消息?”
  何潘仁点了点头:“的确有几个消息,最要紧的一个是,唐国公前几天已在晋阳正式举兵,还斩了两员副将祭旗,声势极为浩大。”
  父亲总算下定决心了!凌云心里一松,微笑道:“还有呢?”
  何潘仁道:“还有便是长安的府军今日总算出城了,这次阴世师派了两万人马,说是要不惜代价收复鄠县,全歼我们这些盗匪。”
  他的话语里分明带着嘲讽之意,凌云瞬间便反应过来:他们明明早已撤出鄠县,这支府军却说要不惜一切地收复县城,显然是在自吹自擂,那所谓的要全歼盗匪,自然也是虚张声势。这大概是近年来官兵们对上盗匪“屡战屡胜”的不二法宝,这么看来——“他们是准备收手了?”
  何潘仁道:“阴世师性情谨慎,连着三场大败,想来已把他的心气都磨得差不多了。如今听说我们已退走,才敢让手下的兵丁们出来摆个架势,回头就说他们浴血奋战,收服鄠县,重创盗匪,也能向上头交差。我若猜得不错,日后他不敢再出长安来骚扰咱们。”
  凌云好不意外:“他不会再来追捕我和四妹妹她们了?”
  何潘仁叹道:“你们是唐国公的女儿,原本便不是最要紧的人物。”
  这明明算是两个好消息,凌云看着何潘仁的神色,心头却是愈发不安:“那他……可是抓到什么要紧人物?”
  何潘仁摇头:“河东那边的消息刚刚传回了长安,你家长兄和四弟都已逃走,他们只抓住了你的长嫂和一个叫五郎的小郎君。”
  五郎?凌云怔了一下才想起这个弟弟来,五郎智云是家里唯一的庶子,打小就去了河东老家,此后一直安静得毫无存在感,以至于她现在只能想起一个模糊的婴孩模样。她在心里算了一下,顿时松了口气:“还好,他今年才十四岁,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妨碍。”
  何潘仁看着她叹了口气:“或是因为走脱了你家大郎和四郎,长安那边怕在皇帝面前交不了差,更怕有人会弹劾他们徇私放人,卫文昇与阴世师昨日已下了命令,将五郎就地斩首,另外……他们还让人掘了李家的祖坟。”
  心头那点不安仿佛刀刃般悄然落下,凌云一时竟没有觉出太多的惊怒悲惧,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心口。
  过了片刻,她才意识到,那是一股黑沉沉的冰冷的火焰。
  ※※※※※※※※※※※※※※※※※※※※
  感谢在2020-06-03 10:14:17~2020-06-04 01:2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明月照今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坐看云起 5个;山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yxdwn 20瓶;云中凉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苍天有眼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晋阳留守府的书房里却始终没有点起灯火;在仲夏的暮色里, 那扇紧闭的房门似乎散发着一种压抑的寒气, 看得久了, 简直能让人透不过气来。
  建成已经院子里站了许久。他的两腿早已站麻, 之前走伤的脚底更是刺痛难忍, 但看着眼前的房门, 他却怎么都没有勇气走上前去。
  他没有勇气去面对书房里的父亲。
  五郎已经被斩首示众了,先祖已经被掘墓毁棺了, 就连不相干的族人都已经死了好些……
  他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那天情况太过紧急,他想着五郎还不到十四岁,族人们又都是隔了房的, 应该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因此二话不说带上四郎就跑了。他怎么想得到,那帮人居然会如此穷凶极恶?
  但不管怎样, 他还是太大意了。父亲让他和四郎回河东时,曾经叮嘱过他:要结交英豪,要留意时变。他也一直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 然而当灾变真的来临,他才知道,自己准备得完全不够,若不是柴大郎及时报信, 一路护送, 他和四郎甚至都很难逃到晋阳!
  这样的他, 一定会让父亲倍感失望吧?
  这念头让建成心里一阵阵的发冷, 但更令他发冷的,却还是他内心深处那个小小的声音:你是真的没想到么?你是真的不知道,在谋逆大罪下,诛杀是不分老幼的么?
  在黑沉沉的静默里,不知哪里传来了“吱扭”一声。建成从恍惚中蓦然回过神来,才发现书房的门居然已经打开了,父亲就站在门口,夜色里也瞧不清他神色如何,但片刻之后,从那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大郎,进来吧!”
  书房的下人最是训练有素,转眼间便悄无声息地点燃了屋里的灯烛,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在骤然亮起的烛光下,李渊的神色果然是异常阴沉,看着建成的目光里更似蕴含了无数情绪,半晌才道:“你来了也好,我原本就想让人去叫你。”
  建成只觉得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瞬间又重了好些,索性上前一步,默默地跪了下来。
  李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大郎,你不必如此!”
  建成羞愧道:“阿耶,是儿子无能,没能召集多少人手,也没能及时察觉官府异动,事到临头,慌张失措,这才害得先祖受辱,害得五郎丢了性命,也害了那些族人!”
  李渊苦笑起来:“要这么说,归根结底,应该是你阿耶我太无能才是。”
  建成吓了一跳,忙道:“阿耶,我不是这个意思,阿耶又没在河东……”
  李渊摆手止住了他:“我没在河东又如何?河东之所以有今日之祸,是因为阿耶谋事不密,叫那些贼子察觉到了端倪,还让李靖生生在我眼皮子底下溜去了长安,这才不得不借助突厥来犯之机仓促起事,结果也来不及通知你们了,害得你们都身陷险境。你能带着四郎逃脱追捕已是万幸,至于别的,我早就不奢望了!”
  父亲居然是这么想的么?建成怔了一下才恍然想起,这次他和四郎赶到晋阳,父亲激动庆幸之余,的确没有问起过五郎,也没有问起过族人,他是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那为什么今日收到消息后,父亲会独自在书房里坐这么久,甚至连灯都没有点?
  李渊显然看出了建成的疑惑,叹息道:“我虽不敢奢望,却还是忍不住心怀侥幸,毕竟五郎还小,族人无辜,结果……他们却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大郎,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么?”
  这个问题建成自然也想过,当下答道:“是因为我和四郎都逃脱了?”
  李渊点了点头:“是。不但你们兄弟都逃脱了,我猜三娘那边他们多半也没得手,他们怕皇帝疑心他们心怀贰志,故意放纵你等逃脱,所以才愈发要赶尽杀绝,也好表明忠心,洗脱嫌疑。”
  “不过,这只是其一,更要紧的是,他们认定我李渊决计成不了大事,认定我威胁不到他们,所以他们才敢这么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他的声音有些平淡,蕴含在话语里的沉痛却因此愈显惊心动魄,建成不由得站了起来,脱口道:“阿耶,儿子定然会杀了那帮狗贼,为阿耶出气,为五郎报仇!”
  看着建成眼里的光芒,李渊心头不由一热。他几个孩子里,只有二郎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他也一直都最疼爱二郎,但今天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当他在书房枯坐良久之后,第一个想见的却是大郎。或是因为他知道,他心里的那些愧疚、憋屈、愤怒,只有大郎才最明白吧?如今看来,大郎果然是明白自己的,却比自己更有信心,更有锐气。
  他欣慰地拍了拍建成的肩膀:“好,阿耶等着这一日!”
  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他转头又向门外吩咐道:“去把二郎、四郎都请来,对了,还有柴家大郎,也一并叫上!”
  建成眼睛顿时更亮了:“阿耶可是想好要往长安进军了?”
  李渊哑然失笑:“哪能这么快?咱们背后还有突厥虎视眈眈,西河郡的高德儒也是拒不奉令,总要解决掉这两个,咱们才能进军长安,只是如今好些准备之事都要做起来了,咱们自家人心里总要有数才好。”
  建成闻言自是点头:“父亲准备如何对付突厥?”
  他自然清楚,西河郡也就罢了,突厥当真是心腹大患,他们来去如风,贪得无厌。父亲这次仓促举兵,就是因为突厥骑兵到了晋阳外城,父亲原已骑虎难下,索性借机坐实了王威、高君雅勾结突厥的罪名,杀了他们祭旗。之后父亲又用空城计吓退了突厥兵马,这才保住晋阳。但吓退突厥容易,等他们发兵长安之时,如何能保证突厥不会再次来袭?这已是眼下他们要解决的头号大事,几天来他们已经商议了好几轮了。
  李渊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我已决定与突厥结盟,厚送财宝,上表称臣!”
  建成吓了一跳:“阿耶为何如此决断?”这两日是有人一再劝父亲与突厥结盟,但结盟也就罢了,哪怕多送点钱也无妨,但为什么要向他们称臣?
  李渊的神色更冷凝了几分:“如今突厥人四处扶持盗匪,煽风点火,要的就是让他的人来搅乱中原。为今之计,我们也唯有安住他们的心,借上他们的势,才有胜算打下长安,才有机会去报了这血海深仇!”
  建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是啊,如今他们的人马不过三万,根本不可能两线作战,若不能安抚住突厥,谈什么进军长安?那这次的仇恨和耻辱,又要如何去报?
  李渊看着他正色道:“自来拼死易,受辱难,然而要成大事,却不能计较这一时的荣辱得失,你们兄弟总要明白这个道理才好。”
  建成反驳不得,只得默然点了点头,心口却犹自有些憋闷。
  李渊摇头叹了口气,大郎和二郎一样,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他们不会知道,今日消息传来时,自己在悲愤之外又是何等的后怕——若不是柴大郎机敏义气,这个消息很可能就会变成大郎、四郎和五郎同时遇害!若是那样,自己就算最后能打下这片江山,又能拿什么来弥补这份痛和恨?
  此时门外脚步声响,却是世民、元吉和柴绍都已闻讯而来,世民和元吉依旧不大说话,但看到柴绍却都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姊夫”,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柴绍身边,看去便比平日和谐了许多。李渊原本就是感慨万千,瞧见这情形自然更是欣慰,当下先对柴绍问道:“嗣昌,你这两日可是歇息过来了?”
  柴绍忙抱手回道:“多谢国公牵挂,不过些许疲乏,自然早就歇过来了。”
  李渊皱眉道:“你这么见外作甚?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么,三娘是有些任性,你却不能跟着她犯糊涂。如今大敌当前,大事未定,咱们一家人更得同舟共济,才能有报仇雪耻的那一天,咱们的家人族人,才能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世民也插嘴道:“阿耶说的是,姊夫,如今你都跟我们一道举兵了,大家同生共死,荣辱与共,当初跟阿姊的那点小打小闹又算得了什么?你还要一直记着不成?”
  柴绍苦笑,他去河东报信,为的是不欠凌云的人情,没想到如今却越来越说不清了,不管是李渊还是建成兄弟,没一个把他们的和离当回事,他若坚持,倒像是要仗着恩情拿捏他们!他心里转了几圈,也只能叹道:“绍自然愿意效命于国公,至于跟三娘的事,不如到了长安再问问她的意思吧?”
  李渊不以为意地一摆手:“都什么时候了,她能有什么意思?她只是跟三郎情分太深,一时转不过弯来而已,你要多体谅她一些。日后她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也不会偏袒。嗣昌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柴绍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
  世民却也跟着叹了一声:“说到阿姊,也不知阿姊眼下如何了,如今这卫文昇阴世师简直是两条疯犬,在河东都能那样行事,长安是他们的地盘,还不得掘地三尺?”
  李渊听得也想叹气,却还是正色道:“知道就好,三娘再有本事,她一个妇道人家,要带着那么多人东躲西藏,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们兄弟正该同心协力,早日打回长安,才让她早日脱离险境!”
  建成等人自是齐声应诺。柴绍却没有做声。这一刻,他突然间又想起了凌云得知李靖告密后的情形,想起了当时她眼里闪动的光芒,是那么坚定明亮,那么充满向往——她向往的,总不会是要带着妇孺们躲避追杀,等待拯救的日子吧?
  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未疑心过凌云会护不住那些人,但他也实在想不出,凌云她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 …… ……
  长安城外,夜幕自然也早就笼罩了下来。
  在离司竹园不远的柴家庄园里,一堆堆篝火燃得正旺,一顶顶帐篷排成了齐整的阵营。这些帐篷就扎在刚刚种下豆苗的田地里,那些初生的嫩苗早已被压成了绿泥,却没有人会多看它们一眼。
  当初辛辛苦苦种下它们的人,此刻都已被绳子捆成了长串,胡乱地挤在早已被搬空的仓库里。这件仓库极大,此时塞进了这百十余号庄客,再加上看守他们的二十来名兵卒,便显得有些拥挤局促了。
  外头的喧闹声一阵阵地传了进来,似乎还闻得到饭食的香气,不少人肚子里咕咕作响,却没人敢发出一声疑问,就连襁褓中的孩子也被捂住了嘴,就怕他发出的动静会惹怒那些凶神恶霸般的看守——他们说了,柴家郎君犯下了谋反的大罪,他们这些庄客们也别想逍遥法外。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