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徐萼也被吵得没有睡着,一听见动静就睁开了眼睛,正好和奚明月的眼神对上。
奚明月又犹豫了片刻,才道:“妻主,我从小就害怕打雷…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其实鉴于前世,奚明月本该对徐萼十分熟悉了,但是前世徐萼连一根衣带都没碰到过奚明月,所以两人只有三年的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奚明月吓得煞白的脸不似作伪,徐萼犹豫再三,她是不打算和奚明月有什么的,毕竟原身的前车之鉴在那里。
于是她便道:“你叫一个你的陪嫁小厮进来陪你一起睡吧,我不介意的。”
奚明月本来惨白的脸,顿时就如窜满了血,即使灯光暗淡,都让徐萼看清了他骤然变得通红的脸颊。
奚明月一声不发,转身打开帘子就进了里面去了。
徐萼重新躺了下来,一开始没当回事,但一想,这里是女尊世界,这里的男子就像是男权社会里的女子一样,奚明月都提出这样一问了,徐萼还当场拒绝,好像是有点过分了。
其实今天下来,虽然徐萼还对奚明月不能完全信任,但是也发现了他好像和徐莹他们没有再勾结在一起了。
徐萼翻来翻去几下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只好遵从自己的本心,抱着被子走了进去。
奚明月已经上床躺下了,露出半边消瘦的肩膀和漆黑的头发。
徐萼没有说话,从衣柜里再抱出一床被子,在厚地摊上铺好,躺了上去。
奚明月听到后背的动静,但是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回头去看。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听到衣柜打开又关上,随即他听出动静好像是徐萼在地上铺了床。
他还是僵着背。
徐萼已经躺下去了,再也没有了声音。
良久,一道绵长均匀的轻微呼吸声传入他的耳朵。
他轻轻地转过身来,外面电闪雷鸣不断,时不时将地上的徐萼照亮。
她平躺着,已经睡着了,可能是因为觉得热,她侧身睡着一只脚搭在被褥上,睡姿不是很雅观。一只修长白皙的腿从她的睡裙下漏出来,落在奚明月眼中,让他像是眼睛被刺了一下,慌忙将目光移开。
可是没多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地朝她看去。
这辈子他不再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草包,平等看待她之后,发现这个前世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女人,身上有一个强烈曜目的闪光点。
尊重。
即使她心里可能对他存在仇恨,可是她依旧没有因为这个仇恨而对他做出什么,她不愿意和他同床,虽然可能是因为心里对他厌恶。但是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他在她身上体会到了从来没有在女子身上体会到的,即使是他娘对他爹都不曾有过的——尊重。
黑暗中,奚明月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转过身体,不再看徐萼。
夜色深深,窗外的电闪雷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睡梦中的二人同时惊醒过来。
奚明月有个弱点,就是很胆小。即使重活一世,他还是没能将胆子练大,他着实吓了一跳,但当视线扫到地上坐起身来的那个人的时候,似乎勇气通过视线一瞬间传到了他身上,让他定了定神。
“什么事?”语气里有压制不住的怒气。伺候他的人都知道他胆小,若不是有急事,不可能也不敢这样急促地拍门。
外面的人见里面的人已经醒了,便急促道:“郎君,家主过世了!”
这话仿佛一道惊雷平地炸响,屋内的两人同时怔住。
徐萼反应显然更快一点,她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穿鞋,走到外间,一把拉开门,拧着眉头看着外面报信的小厮,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她还穿着丝绸睡袍,小厮不敢多看,连忙垂下头,“今早上伺候家主的丫鬟一进去,家主这个时候需要喝药的,她叫了几声,家主没应,然后她就发现家主已经…”
小厮快言快语地简单地说了几句。
徐萼迅速地换了衣服,就匆匆往徐蓉那边赶。
徐萼知道这件事绝对不像表面这样。昨天她才见过了徐蓉,徐蓉不可能是病逝的。
于是她吩咐了人去报官。
吴侍夫一听她要叫人去报官,立马就要阻止她。
“家主已经过世了,大小姐就懂事这一回吧,让家主安安心心地走。我徐家从来没有报过官,大小姐这样,实在是将徐家的脸都丢尽了,若是让别人知道了,要怎么想我们徐家?”
徐萼冷冷地盯了她一眼,这个时候,她不想跟他多费口舌。
徐莹就站在一旁,神色悲伤,听到她和她爹有矛盾,也没有试图要站出来帮着她爹阻止或者是打圆场。
她就只是沉寂地站着。
奚明月就站在徐萼身边,他显得有些笨拙地安慰徐萼,“妻主,节哀顺变。”他故意抬高了声音,“还好妻主昨天回来了,婆母昨天才说今天要将方掌柜他们叫过来,将少东家的位置交给妻主,谁想到今天就…”
本来沉寂的眼眸突然转了转,徐萼毫不加掩饰地见目关扫向一旁的吴侍夫,她想起来,昨天徐蓉跟她说这些的时候,大概吴侍夫和奚明月一样,也站在外面听见了吧。
第135章 草包小姐(六)
徐萼死死地盯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徐蓉, 她真的没有想到徐莹她们竟然敢这么快下手。
虽然一切都比原主那世提前了一些,但是徐蓉的死法不一样, 她那世是病逝的, 这辈子…
徐萼拦着人不准下人靠近, 因为她察觉到了一丝丝异常。
徐蓉是昨晚上或者今早上死亡的,已经几个时辰过去了, 她脸色还是和昨天徐萼见过的一样, 她上前伸手一探, 徐蓉的身体没有死人的冰凉,虽然胸膛看不到起伏。
奚明月也皱紧眉头, 徐蓉死得太快了, 根本就让人来不及准备。这内宅里多半的人都听吴侍夫的, 就算现在掌管中馈的人是他, 还是没有多少的下人买他的帐。
因为诺大的徐家,下人们现在已经明显分为了两个派系。多半人都是站在吴侍夫那边的, 毕竟他掌管了徐家这么多年, 多年的经营不可能轻易打破。并且因为奚明月刚嫁进来就明显不受徐萼重视,他在府上是显现出孤立无援的状态, 下人都是会权衡利弊的,因此剩下的一部分只是持观望态度, 也并没有为奚明月所用,奚明月也不敢用。
这就导致了,当徐蓉病倒的时候,奚明月没办法做太多, 他只能将徐萼找回来,他无法插手的事情,徐萼可以。因为她是徐家唯一的嫡女。这也是为什么奚明月在费劲心力想要重新获取徐萼的信任,只有在徐萼的帮助下,他才能顺利在徐家伸展拳脚。
然而徐萼一回来,徐蓉就死了。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满脸悲痛想要朝徐蓉扑过去痛哭的吴侍夫,心里满是厌恶。
但是吴侍夫没有成功扑过去,他后衣领被徐萼一把伸手抓住,一个提溜往旁边一扔,吴侍夫整个人都被扔了出去。
“哭什么!要哭滚回去哭!”徐萼不耐烦地呵斥一声。
徐莹见她动手,终于忍不住了。
“大姐!娘尸骨未寒,你就在她的遗体前欺负我爹?”她侧垂在侧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双眼像是金鱼般恨得突出来,死死地瞪着徐萼。这么多年,她被徐蓉忽视了多少年。她就恨了徐萼多少年,这口陈年郁气,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吐出来。
吴侍夫扑倒在地毯上,虽然没有摔伤,但是膝盖处还是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在下人的搀扶下站起身,训斥徐莹,“好了,徐莹,你不要跟着一起不懂事!什么时候了,还起内讧!现在最要紧的时候,是办好家主的后事!徐莹,你亲自去发讣告!”
按理说,这会发讣告,应该由徐萼来发才是,因为她才是徐家的下一任家主,但是吴侍夫直接忽略了徐萼,吩咐徐莹去了。
“这讣告…”奚明月想要出声阻止,被徐萼拦住。
徐莹就蹬蹬蹬地出了房间去了。
吴侍夫又将视线转向奚明月,脸上有些为难,“明月啊,按理说,家主已经将中馈暂时交给你掌管了,但是现在家主突然逝世,你又刚嫁到徐家来不久,很多事情都理不清楚。家主的丧事肯定是要大办的,你还年轻,对这些没有经验,我有个不情之请,不如你现在中馈交给我,先将家主的丧事办了再说吧。”
奚明月当然不可能将中馈交出去,吴侍夫他们现在就是狼子野心,这中馈一给他,想要将之拿回来,就很难了。
于是他摇头道:“这是婆母对我的信任,我刚嫁到徐家,还没来得及好好的孝敬她,婆母就去了,这是我孝敬她的最后一件事,一定会好好处理妥帖。”
吴侍夫当然不会放弃,继续道:“你还年轻,我们徐家是大户,若是丧事办得不好,是要惹人笑话的。你就别逞强了,等以后学几年再说吧。”
“争什么争,要争都给我出去争!”徐萼突然暴躁起来,她先是吩咐奚明月出去,随即看着吴侍夫道:“你也出去,我要跟我娘说几句话。”
吴侍夫惊疑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徐蓉,因为徐萼报了官的缘故,所以还没有将人抬去灵堂。
灵堂也还没有搭好。
他正要去派人布置灵堂,丫鬟就领着官府的人过来了。
来人是两个女衙役和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
“徐家主这是什么了?”两个女衙役上去看了一眼,态度敷衍道:“病逝的吗?既是病逝的,为何要报官?”
因为徐家跟官府关系不错,所以这两个女衙役虽然敷衍但态度还算和气。
而这两个女衙役身后跟着的男子,在无花城里也是大名鼎鼎,甚至一度超过了纨绔姐妹帮。
因为他是无花城第一个男仵作。在他之前,这个行业只有女仵作。他名江聿川,他是隔壁黑石城城主的庶出儿子,自从他违背城主的意思去当了仵作之后,就被逐出了家族。黑石城容不下他,他只好来了无花城。
这都是外面的世人所传,到底是不是真的,谁都不知道。
“因为我昨天见到我娘的时候她都还很好,今天突然就…”徐萼叹了一口气,“两位官爷请外面喝茶,这位是仵作江先生吧。”
江聿川相貌不俗,与奚明月的清瘦不同,他身量高大,穿着一袭白衣,面容如玉,气质谪仙。
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太冷,冷得让人忽略他的长相,让人不由想要退避三舍。
他上前查看了一眼,脸上闪过了一丝惊异。
徐萼没有错过这丝一闪而过的神情,她不等他开口,连忙吩咐吴侍夫带着两个官爷下去招呼。
吴侍夫当然不敢怠慢,连忙引着那两人去花厅喝茶等候。
奚明月也被徐萼支使去搭建灵堂。
“江先生,您请。”
只见江聿川伸手将徐蓉的眼皮撑开,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来,脸色有些古怪,“令堂并没有死。”
他又伸手摸了摸徐蓉的脖颈,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温度从手指上浸染上来。
他再次肯定地点头,“确实没有死。”
“那我娘为何叫不醒?好像也没有鼻息?”最开始赶过来的吴侍夫他们一定是试了又试的,这才敢确定徐蓉死了。
但是她一看到徐蓉的脸色,心里就对此产生了怀疑。因为这么久过去了,若是真的死了,脸色会惨白发青,尸斑也会慢慢地浮起来,但是一个早晨过去了,徐蓉的脸色还是白,但是只是苍白。
江聿川心里有了数。他低声道:“想来令尊是被什么东西掩住了口鼻,同时脖颈处被人压住。”他指了指徐蓉脖颈处不易察觉的一点点微红,“若是令堂真的死了,这皮下的血不再流动,就会比现在清晰太多,显露出压迫她脖颈东西的形状来。但是因为令堂并没有死,血流开了,所以这颜色很淡。”
江聿川肯定道:“昨晚上一定是有人想要害令堂,他用什么东西捂住了令堂的头,有可能是膝盖在慌忙之中压住了令堂的脖子,造成了一种非常罕见的假性闭气。但是若是不及时施救,这假性闭气也会变成真性了。”
说着,他伸手在徐蓉的脖颈处摸索了几下,徐萼眼看着他在几个地方按压。
紧接着徐蓉的胸膛就开始慢慢地有了肉眼能看到的起伏。
“只是令堂闭气的时间过长,不知道会不会对脑子产生损伤。”
徐萼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她眼睛发亮地看着江聿川,“我娘什么时候能醒来?”
江聿川摇摇头,“这就说不好了,因为你娘闭气的时间太长了。”说着他注意到徐蓉身边的一个布枕头,虽然也摆在她身边,但是看着有些凌乱。徐蓉是一家之主,她身边用的东西一定都是整整齐齐的,这个枕头….
“这应该就是凶手捂住徐家主的凶器了。”他指了指一旁的枕头。
“现在最快的方法是等徐家主醒过来,亲口指认凶手,但是她不一定能醒过来。”
江聿川道。
徐萼看了一眼徐蓉,轻声道:“江先生,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
听到消息的方掌柜等人是下午赶过来的,彼时灵堂都已经搭建好了,方掌柜等人扑到灵堂前,放声大哭,有的是真心悲痛,更多的只是装模作样。
一身孝服的徐莹站在一旁,亲手将这些似乎悲伤到快晕厥过去的掌柜扶起来,目含泪光,“方掌柜、李掌柜,你们快快请起,如今母亲已经去了,你们要好好保重身体,徐家的未来还要仪仗你们呢。”
有人听了这句话,脑子顿时就转动了起来。
方掌柜十分客气而坚决地拒绝了徐莹的搀扶,她左右四顾,没有看到徐萼。
“大小姐呢?”她问道,“如今徐家出了这样的变故,怎么没有将大小姐请回来主持?”
她这话说得十分有分寸,她没有说是徐萼怎么还不回来,而是说没有将徐萼请回来。一句话就将徐萼定在了徐家接班人上。
徐莹脸色顿时为难,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这时有人接话,“方掌柜还不知道大小姐是个什么性情吗?这会儿不知道还在哪个温柔乡睡着呢,怕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方掌柜扭头一声呵斥,“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