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和身边的工友同行,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周行,周行!”
宁曲连忙走过去叫住他。
周行转过身,看到了宁曲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她脸上有些焦急之色,在他转过身之后,立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他。
周行身旁的工友们看了宁曲一眼,都发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声。
周行眉头微微一皱,他看着宁曲,左右看了一下,还是朝宁曲走了过来。
“我知道我没有认错人,周行,我们谈谈吧。”
周行从上而下地垂眸看着她,他似乎在犹豫。宁曲的手紧张地握在了一起,十五年过去了,或许现在的周行早就没有了当年的影子,就连她自己都变化得那样彻底。
好在周行点了点头。
宁曲高兴极了,指了指一旁停靠的大奔,“上车说吧。”
周行跟着她走到车边,车上的司机率先下了车,替宁曲开门。
周行看着干干净净地车厢,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对宁曲道:“我刚下班,这一身脏兮兮的,就不上车了。”
周行的声音带着一种成年男人声音特有的低醇。
宁曲拍了拍他的手臂,“没关系的,真的。”
周行看了她一眼,上了车。
周行一上车,就看到了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周行想起来,刚才他在上楼的那群人里面见过这个男人。
宁曲也跟着上来了,就坐在了他身边。
宁曲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还没有吃饭吧,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
周行摇头道:“不了。你有什么话想说?”
他的冷淡在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好在现在的宁曲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自卑的小姑娘,她倒也不在意,她叫了一声前排的人。
“张先生,小高,你们去车外边等一下吧。”
前排的两人应声下了车。车厢里顿时变得有些沉默。
宁曲本来准备了很多话要对他说,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觉得有些无从说起。
“你..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宁曲说出来就发现了自己选择了最蠢的话题。
周行手肘放在膝盖上,他的衣裳挽起至小臂,他十指交叉,握成一个半开的圆。他转头看向宁曲,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挺好的,你呢,应该还不错吧。”
他这个笑容顿时将他之前的冷淡一扫而空,同时也让车厢中的氛围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只不过宁曲不愿意谈自己这些年,只是笑道:“还不错,吃喝不愁。”
宁曲主动说起,“我前不久才听到我妈妈说,当年你去救下了我妈妈。”
周行的笑容缓缓地褪去,他没有说话。
“后来我就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妈妈也不肯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前不久我再次问她,她才说出当年的实情。我妈妈当年不肯说是为了保护你,她当年不知道你伤了人之后会不会被判刑。你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东躲西藏?真的对不起…”
“其实当年那几个人都没有死,都救回来了。你当年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是不会被判刑的。那些人也是罪有应得。是我的错,将你拖了进来,害你的人生变成了这样…”
周行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我在逃走后不久就知道了他们没事。我奶奶也知道我的行踪,我经常回去看她。”
“那你为什么?”
宁曲惊讶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周行明知道自己没有杀人,还是流亡在外。
“因为…”周行嘴角微微地动了动,“我当时不喜欢学习,有这样的借口逃离学校,对我来说简直太好了。”
宁曲听见自己在心里叹的气。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她听了周行的解释,感觉沉甸甸的心似乎有所松动了。
宁曲看了一眼外面的工地大门,对周行道:“周行,你来帮我吧,我开了一个小公司,你来帮我做事情。”
周行转头看向她,“我能帮你做什么?我什么文凭都没有。
“我做的是海外贸易,你跟着学一段时间就会了。你不能一直待在工地上。”
周行扭过头,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在这里已经做惯了,不想换地方了。”
宁曲对他的拒绝难免失望,但是她无法强求他,只好问道:“那么,你现在结婚了吗?有孩子吗?”
周行摇了摇头,自嘲一笑,他朝外面的工地看了一眼。
“这些房子全部是我们盖的,但是我们大部分人却连一个厕所都买不起。女人现在不都要房子吗。”他语气很平淡,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宁曲沉默了一会儿,她忍住了想要说的话。慢慢来吧,
“那么,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聊聊天吧,你晚上应该不上班了。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该不会和我说说话都不愿意吧。”宁曲笑道。
周行摊手给她看,“你看我这一身脏得。”
宁曲看了一眼他粗糙的手,手很大,指节匀称修长,即使沾满了污渍,这也是一双形状好看的手。
“我等你去洗澡换衣裳,反正现在还早。”宁曲笑了笑,将车外面的两人叫上了车来,这才问周行,“你住在哪里?我们开车过去,然后我在车上等你,你去洗澡换衣裳。”
周行其实不太想去,但是听她都已经将事情安排好了,她脸上满是笑容,高兴不是装出来的。
“就在前面不远,一排临时板房。”
小高驱车到了板房外面。
周行下了车,宁曲也跟着下了,她对周行笑道:“你别急,慢慢来,我等你。”
周行点了点头,然后朝板房走去。
等周行的身影消失在了大门后,宁曲这才上了车,她高跟鞋太高了,刚才站在大门口等他脚都已经很痛,但是她也只是坐了下来,然后将前脚掌翘起来,不可能当着两个男人的面揉脚。
对于周行的这十五年,宁曲一无所知。甚至就连张先生都没有查出来,他这十五年好像是凭空消失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记。
张先生说这样很不正常,他这十五年,只要工作过,甚至只要是出行过,都会留下印记,给他们一个可查之机。可是什么都差不到,要不是他现在来工地上班,让张先生顺利地找了过来,或许呈现给他们的是查无此人。
宁曲很想知道周行的这十五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重新换了一身衣裳的周行出现在视线之中。
他穿着一件靛蓝色的外套,腿上穿着一条银灰色的裤子,脚上换了一双运动鞋。他头发还有些湿,搭在前额。乍一看去,他像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周行拉开车门,一弯腰,上了车。
车厢里顿时萦绕起一股子淡淡的甜香味。
“小高,找到了吗?”她刚才就在让小高就近找一家环境不错的可以聊天的地方。
“找到了一家日料店,距离开车大概十五分钟。”
“你吃日料吗?”宁曲问周行。
周行点了点头,“我都可以的。”
小高驱车前往那家日料店。
他们都还没有吃晚饭,在这里顺便将晚饭吃了。日料店店面很小,但是有两间隔间,环境很安静,可以聊天。
服务员将菜单拿过来,宁曲询问了一下周行有没有什么不吃之后,点了十来个菜。她猜测周行应该饭量很大,所以点了三四个人的量。
“那么,跟我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吧?”等菜的空隙,宁曲笑道。
周行看着她,认真看宁曲,就会发现她和当年真的有所区别,当年那个小女孩自卑又内向,几乎不会主动抬起头来。而眼前的这个宁曲显然大不相同,她浑身的贵气,美丽得有些张扬。
“我就是找了个工厂打工,在那里做了大概四五年之后,就换了一个地方,后面我奶奶过世,我就回来了,跟着我伯父一起到了工地。”
这实在是太简单了。
“那么你呢,你念了大学没有?”周行问她。
宁曲笑道:“念了。我考了戏剧学院,你现在去网上搜一搜,还能看到我当时打酱油的时候拍的几部戏呢。”那段经历,宁曲一点都不想回忆。没有背景,没有实力,什么都没有的她,空有一张不少人都觊觎的脸。
周行似乎察觉出了她笑容有些冷淡,但是他不善言辞,不知道要怎么样毫无痕迹地将这个话题给移开。
宁曲倒有些兴致勃勃地将自己参拍的电视剧找了出来,给周行看了一眼,“我在里面就是一个无人记得住的角色,就很不起眼的。”
但是,事实是,即使宁曲在这里面的这个角色不太起眼,她都凭借着出色的美貌一举获得了关注,被当年的媒体誉为最美女配。
周行看了一眼,年轻时的宁曲美如人间绝色。他回想起当年,当年无人发觉她脸上的美丽,除了他。
正在这时,宁曲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宁曲将手机凑到了周行面前还来不及收回去,周行也就看到了她屏幕上陡然亮起来的两个字,老公。
宁曲眉头一皱,直接将电话给挂断了。
这时,门外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是服务员开始上菜了。
“这道冰火鱼鳗是我们店的招牌菜。”
两人暂时停止了交谈,刚才那一瞬间的僵硬氛围也得到了纾解。
吃过了饭,宁曲让小高开车一起送周行回去。
路上,宁曲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按下了接听键。
“听着,吴皓,我现在有事情,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好吗?”
电话那头,吴皓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只说两句。”
“你提出的一半财产分割我同意了,明天就可以签字。”
宁曲坐在靠左边,她习惯用右手接电话,所以她现在将手机凑在右耳,周行就坐在她旁边,他的听觉十分灵敏,几乎一字不漏地将电话里面的那个男人说的话听进了耳中。
“我现在不在B城,明天无法赶回来,这么久都拖过来了,不急这一两天了。就这样了,我挂了。”
宁曲将电话挂断,转头看了周行一眼,见他一脸沉寂地看着前方,本来想说点什么,又不想开口了。
等将周行送到了宿舍,宁曲坐在车上,看着他的身影快速地消失不见。
“夫人,我们走吗?”
宁曲嗯了一声。
窗外的街景在不停地后退,宁曲出神地看着车窗上映出的不太明显的自己的身影。
“张先生。”
“是。”
“谢谢你了,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吧。”
见了周行,宁曲也不知道心里该作何想。她大概知道周行应该过得不算如意,但是周行看上去又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潦倒,她本来应该高兴的。但是宁曲的心情却很复杂,她同时也知道,自己不能去决定另外一个人的人生,也没有资格去评价别人的人生。
她低下头,翻了翻手机,她在分开的时候,跟周行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第二天,他们回到了B市。周行在B市周边的一个城市工作。从B市开车过去,大概需要三个小时。
宁曲对于吴皓肯这样轻易地就妥协还是很意外的。她和吴皓虽然只认识了四年,但是对他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吴皓不太像是一个肯轻易妥协的人。
她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已经下午了,这两天的奔波让她感觉十分劳累,宁曲洗了个澡,之后就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天,她给吴皓打了个电话。
“我回来了,什么时候方便签?”
吴皓那边沉默了一下,“现在就可以。你在哪里?”
“在哪里见面?”她没有直接回答吴皓的问题,而是询问他见面的地址。
“在我们第一次去滑雪的地方怎么样?”吴皓问道。
“什么?”宁曲想起来,他们第一次去滑雪的地方在B市的周边一个大型室外滑雪场,是有钱人的玩乐之处,那里是不对外开放的,只有成为这家滑雪场的会员,才有资格去那里滑雪。
宁曲之前喜欢滑雪,当时吴皓费尽心思地讨好她,连这家滑雪场的会员都是吴皓帮她办的。
“你疯了吧,签个字要跑这么远?”
“我认真地想了很久,我还是爱你的,就算是如今我们已经撕破了脸,我曾经爱过你这个事实无法否认。那里是我们开始的地方,我想去那里结束。我过来接你。”
“我拒绝。”宁曲想都没想,“你多少岁了,还跟我玩这种小朋友才会玩的把戏,别跟我煽情了,如你所说,我现在眼睛里只剩下钱了。”
那头的吴皓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今天可能要下雨了。
“你真的不愿意再给我们彼此一个和解的机会吗?”
“不愿意,我们只会老死不相往来。别说这些没用的,什么时候过来签字?我好通知我的律师过来,我已经不信任你了,你别想在协议里玩什么把戏,否则你知道后果。”
将电话挂断,宁曲打电话通知自己的律师过来一趟。
但是等律师过来了之后,她打给吴皓,吴皓那边却显示无法接通了。
宁曲又给他的律师打了电话,这回那边倒是有人接了,但是吴皓的律师表示吴皓并没有给他任何的指令,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宁曲说的是什么。
宁曲深吸了一口气,这场离婚官司拖得她有些身心疲惫,但是吴皓欺骗了她,她就得让他付出代价。想要用一点点好处就将她打发了,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这一拖就足足拖了半个月,这期间吴皓不接她的电话,她连吴皓的影子都找不到。
吴皓应该耗不起了才对,她因为担心吴皓会转移财产,所以在半年前就提起了离婚诉讼,提出了保全婚内共同财产的申请,吴皓几个公司的账号应该被冻结了。他没有资金周转,所以吴皓应该比自己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