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南楼北望
时间:2020-12-25 09:27:03

  说罢,她越过佘源,大步朝前走。
  “等等。”
  佘源放下手,快步跟上,声音轻快、充满喜悦:“你别生气,我让你打不就是了?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有意冲撞。反正你也不当皇帝了,留在永康城也是受我爷爷和我爹的气,但你跟着我,我们一起逍遥山水、不理尘俗,多自在?”
  他喋喋不休:“你叫归沐苍,是不是?我叫你小苍行不行?你……”
  两旁佘家的下人们,都瞪大了眼瞧着这荒唐的一幕。
  裴沐倏然停下脚步。
  她一手按在门上,似笑非笑回头:“你还要跟着?”
  白衣青年眨眨眼:“为什么不?”
  裴沐耸耸肩,手上一用力,推开了门。
  嗖――!
  ――哗啦!
  一盏天青釉的茶具飞了出来,擦着佘源耳边过去,最后在绿漆的廊柱上撞了个粉身碎骨。
  “佘源,滚下去。”
  屋内传出一声平静苍老的呵斥。
  佘源面色微微一变,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这幽幽屋宅中的,正是他的爷爷,三朝相国、佘家之主――佘相。
  他皱了皱眉毛,又看了裴沐一眼,不大情愿地退开:“小苍,我在门口等你。”
  但这话才说完,就有绿衣粉裙的丫鬟疾步而来,莺声道:“三公子,四老爷叫您过去一趟。”
  四老爷就是佘大人,他在佘家行四。
  佘源又皱了皱眉,为难片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依依不舍道:“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裴沐保持微笑:“你死的那天。”
  说罢,顾自抬腿跨过门槛,一把甩上了门。
  白衣青年望着那紧闭的门扉,又摸摸脸上的红痕,温柔又欣喜地赞叹:“真是直率热烈的性子,毫不矫饰,我定要好好珍惜。”
  一旁的丫鬟:……
  怪不得府里传言,三公子修炼把脑子修坏了,看来是真的。
  佘源感叹完,也并不过多留恋,回身就走,一路去往了佘大人的地方。
  佘大人正在前院会客。
  院里大丛的玫瑰、月季,娇艳芬芳。装了灯盏的屋内一片明亮,镂空屏风在地面投下精致的图案。
  佘三公子潇洒地走进去,对室内谈话的二人一拱手:“爹,摄政王大人。”
  佘大人的圆脸一皱,哼道:“这时候倒是知道礼数了。”
  抱怨的话语,透出一股亲密的父子情。他笑着对客人说:“这就是我们老三。他啊,脑子里缺根弦,却是个心思单纯的好孩子。他向来看不起我们这些俗人,唯独佩服你,才这么乖巧。”
  摄政王在窗边负手而立,站如青松。他一直望着窗外的玫瑰,心中想着的却是某个人对玫瑰的喜好。
  这会儿听了佘大人的话,他才回过头,冷淡的眸光又扫过佘源,这才略一点头。
  温暖的阳光与柔和的灯光同时落在他身上。
  摄政王浑身光芒熠熠,唯有深刻的五官、太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也成就了他那骨子里挥之不去的冷淡凌厉。
  他开口道:“我听说佘三公子一直在修士同盟做事?”
  佘大人笑道:“是。这次叫他帮我们打听过了,修士同盟的二次提炼技术的确要拿出来了。天琼院所说非虚。”
  摄政王再颔首,平静道:“那资产抵押的事情,可以办了。”
  “正是如此。”佘大人笑得很得意,“顺带地,那小皇帝那一头,也可以应付过去了……”
  谁料,佘三公子突然插话:“小皇帝那一头?你们要算计小苍?不行,我不答应。”
  ……小苍?
  佘大人费劲地想了想,才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老三,你说什么?”
  至于摄政王……
  他眉心跳了两下,眼睛略微眯起,眸光投过去,恰似刀尖一点回转,又折出尖锐杀气。
  佘三公子却很雀跃,笑得一派清风朗月:“我对小苍一见钟情。等他退位了,我就带他出去游山玩水,只羡鸳鸯不羡仙,你们别打他主意。”
  佘大人目瞪口呆,险些气得从椅子上跌下来。
  摄政王就冷静得多了。
  他什么都没说,一派冰冷的沉默。
  最多,也不过是陡然掰断了佘家的窗框,如此而已。
  ……
  对于前院发生的闹剧,裴沐一无所知。
  她才懒得管那神经兮兮的佘三公子想什么又做什么。
  她还有精神拿这事儿来嘲笑佘相。
  “佘相与朕,倒是许久不见。”她笑道,“这佘三公子,传闻里是个清高优雅的翩翩公子,朕记得佘家还给他办了好几次论道会罢?想不到,却是这么个无赖。”
  “佘相叫这无赖子过来,想必是要用他给朕一个下马威。可惜啊,却是个不着调的货色。朕年轻,气一气也就罢了,就怕佘相给气出病来。您这年纪,可经不得气啊。”
  论阴阳怪气,小皇帝出生以来未逢敌手。再添她笑面盈盈、容色殊丽,更是叫人气憋在心里,想发发不出来。
  佘相就发不出来。
  室内光线幽暗,檀香焚烧,更令昏暗多出一种神秘气质。
  房内只有大门口站着两个侍者、二道门站了两名婢女,其余再没有仆人。
  窗边立着个满满当当的大书柜,又有一张黄梨花木的书桌,上面摆着笔墨,和几本摊开的书。
  一名老人坐在书桌前,正对窗外,好似在闭目养神。
  他须发皆白,身上是暗红长袍,绣着竹鹤图案。
  皇帝进来了,他也没起身,甚至眼睛也没睁。
  他只是幽幽叹了口气:“陛下啊,说的是。人老了,不中用了,也就能再多看顾自家后辈几年……顺便,也照看照看年轻气盛的君王。”
  裴沐笑容不动,也不出声。
  佘相掀了掀眼皮,这才投来目光。
  他今年约有八十岁了,在修士中并不算很老,因此尽管皮肉下垂、皱纹明显,却还是能看出他五官端正俊朗、目光湛湛,年轻时也是一名美男子。
  佘相注视着裴沐,一派若有所思:“这脾气,这气派……嗯,就看得出你皇祖母几分影子了。”
  说完,他自己却又摇摇头:“可惜,不如她。一个个的,都不如她。她的丈夫是个废物皇帝,要她背后操持一切,轮到她的女儿,也是个废物皇帝。到了你,许是好一些,可惜庸才始终是庸才,好出的那么一线才华,也不足以保住你们大燕皇室的地位。”
  这话说得太直白。
  也太嚣张。
  但他是以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理所当然到了极致,竟然反而显得极有说服力。
  裴沐嗤笑道:“佘相的自作多情,可真是多年都好不了。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你跟朕的皇祖母有什么君臣之外的关系呢。”
  这话似乎戳到了佘相的痛处。
  他眉毛一跳,苍老平静的面容忽然多了几分阴郁:“想当年,她原本就该嫁给我。你们这些废物,也配得上她?只不过是埋没她的聪明才智。”
  裴沐撇撇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
  “朕的皇祖母先为太子妃,再为一国之后,而后是太后。她叱咤一生,为帝国鞠躬尽瘁,朕还真想不到,天底下哪有第二个位置,能让皇祖母充分发挥才华?”
  她嘲笑道:“难不成是佘相的后宅大院?当个主母,管一群妾,相夫教子?佘相脸可真是大,怪不得佘大人也是脸圆圆,一看就是亲生的。”
  这番尖锐的言辞,并未让佘相动怒。
  或者说,他表面至少没有动怒。
  至于那紧握椅子扶手、青筋突出的老人的手……
  裴沐大人大量,就当没看见了。
  她一脸骄横:“佘相,别兜圈子了。朕反正要退位,也不怕你们。你们要的采矿权,报个价吧,少跟朕花言巧语。”
  佘相深深看着她,忽地失笑,摇头道:“陛下啊陛下,若不是知道你皇祖母宠爱你,我那会对你如此纵容?”
  他躺回自己的太师椅,重新阖目。
  “今日叫陛下来,也不过是因为她的忌日,我想看看她教出来的孩子。”
  他轻声细语,最后才状似不经意地说一句:“至于采矿权,就按一千万两白银来算,独占给我们罢。这个价格差不多了。”
  “一千万?”
  小皇帝毫不动容,反而十分精明地挑剔道:“一次性还是分期?现金还是其他东西冲抵?”
  “陛下会看到契约书的。”佘相眼也不抬,慢吞吞道,“至于怎么付……我记得,大燕皇室还欠了大燕银号的钱吧?”
  小皇帝一愣:“朕什么时候欠大燕银号的钱了?”
  佘相悠哉道:“这些年里,明珠宫的维护、修葺,陛下的一应支出,不都是大燕银号出钱?不过,我知道陛下的私库里钱也不少,要想还钱,自然随时还得起。”
  “什么?那分明是国库正常支出……”
  小皇帝瞪大眼,有些气急败坏:“你……大燕银号果然跟你们沆瀣一气!奸佞贼臣,你们不得好死!”
  佘相装聋作哑,当没听到。
  小皇帝骂了一通,心知无用,只得悻悻认下:“嘁……还不是你们说了算。罢了罢了,回头朕自己跟大燕银号说去。能有多少?左不过一百万两……总不会超过二百万。不过,朕欠他们的钱,干佘相什么相关?”
  她眼睛一眨,狡猾道:“佘相将采矿权的钱给了,朕正好拿去还大燕银号,还有许多富余。”
  小皇帝自以为聪明,但佘相唇边露出一点微笑。
  “陛下能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不错,这是个方便快捷的聪明法子。”佘相赞叹一句,接着话锋一转,“因而,我已经这么办了。”
  小皇帝的微笑僵住了,愣道:“什么?”
  佘相闭着眼,云淡风轻:“我们家跟大燕银号有些往来,陛下也是知道的。正巧,我们有些资产押在大燕银号手里,不多不少,就有一千万两白银。我呢,就替陛下跟他们商量了几句。这么着,大燕银号愿意将那笔一千万两的抵押权转给陛下,相应地,也就不要陛下还那二百万两的维护费了。”
  小皇帝想了想,气笑了:“好啊,在这儿等着朕呢。佘相当朕是傻的?有现钱不要,要什么抵押权,谁知道你们要赖账到几时……”
  佘相只是擒着那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小皇帝自己沉默了。
  她想了半天,试探道:“佘相,咱们也别绕来绕去。你给个准话,这笔抵押真能兑现?”
  佘相悠哉道:“我们先做给大燕银号的,难不成还能坑陛下?”
  小皇帝咬唇思考起来。
  佘相闭着眼,感受阳光落到自己的脸上。他感觉到了温度,感觉到身体内血液的奔流愉快而热烈,像是将他带回年轻的时候――年轻,无尽的精力和智力!智斗总是这样让人愉快。
  他仿佛能听见小皇帝脑子里思考的车轮声:如果他有一笔上千万的对佘家的抵押权,那他退位之后,手里就多了一个筹码。佘家多少会顾忌这笔资产,再加上小皇帝历年累计的人望,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表面上看,这是一笔金钱交易。
  背后的本质,还是政治博弈。
  他知道小皇帝会怎么选。这孩子没有大智、耽于享乐,但从来不缺小聪明和莽撞的勇气。他会做出明智的决定。
  果然,小皇帝开口了。
  “那,既然佘相是帮朕省事儿,就这么办好了。”
  小皇帝还装得有些气愤,但话语间的笑音已经漏了出来。
  不错,对他而言这是一步好棋。
  佘相微笑着,想:前提是,这孩子并不知道,这笔资产哪里都不会去,永远都在佘家待着,而且会一年比一年地增值,保他子孙百代荣华。
  岂是这被逼退位的小皇帝能比?
  一旦顺利拿到二次提炼技术,佘家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小老三那孩子虽然太不着调,在修士同盟里做得却还不错。
  这么想了一圈,佘相体内那沸腾的、年轻人一般的热血,渐渐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老年人的疲乏,还有对往昔回忆的眷念。
  “明天老四会将契约书送进宫,陛下记得收好了。”
  佘相抬了抬手,就有奴婢悄然站在小皇帝面前,福了一福,做出送客的样子。
  小皇帝轻哼了一声,却还是乖乖转身离开。
  但突然,佘相又开口:“陛下,现在到晚上的时间,皇陵那头就暂时关闭了吧。”
  裴沐略回过头,见那老人的面容呈现在阳光中;强烈的太阳让他每一根皱纹都纤毫毕露,是遮掩不去的老态。
  ――老,就代表了迟钝。
  这位老人也用他那苍老迟钝的声音,自以为深沉地吩咐她:“待会儿,我要去看看阿瑛。”
  先太后单名一个瑛字。
  裴沐收回目光,平静地朝前走。
  “佘相随意。”她无所谓地说,“你去看皇祖母,说不定她还挺高兴的。毕竟,你们年少时青梅竹马、品貌相当,她对你也不是全无感情。”
  身后一片寂静,但老人却再一次悄悄握紧了椅子扶手。
  “只不过,皇祖母从来庆幸,她嫁的人不是你。”
  小皇帝愉快地、近乎恶毒地笑着,如此说道。
  许久。
  寂静的房内,响起一声瓷器摔破的响。
  ……
  四月二十四日,皇帝在明珠宫内接见了佘濂佘大人,还有大燕银号的高级官员――林莳。
  林莳是一名能吏,深得上峰器重,听说大燕银号与佘家的许多往来,都是经过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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