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她熬的药多着呢!管饱给他烫个够!
秦嬷嬷正待灌药,门突然开了。
她与锦凤惊怔的看住似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她们面前的蒙面人,一时呆愣。
庭毅利眸一扫看向秦嬷嬷手里端着的药碗,那药正腾腾冒着热气,想见得必然十分的滚烫!他顿时目眦欲裂,怒火填胸。这老刁奴恁地阴毒!竟敢这样的残害他的爷!
再看看他的爷鬓发散乱,整个人都瘦脱了形,瞅着憔悴不堪。这会还被强行捆缚着,以一种看着便知定然极其不舒适的姿态,困兽一般蜷缩在角落中。直有若粘板上的肉,任着人欺辱任人宰割。
这哪里还是昔日的韩二爷!
眼前这人,分明饱受磨折,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头,遭了多少的罪!原本冠玉般清俊的脸孔,已不见半分清隽俊逸的神气。
庭毅眼眶一热,几欲落下泪来。
他冲过去一脚将那药碗对着秦嬷嬷的手踹过去。滚烫的药汁尽数泼洒在秦嬷嬷的手上,身上。
老婆子当即“啊”的一下痛叫出声。
锦凤闻声,回过神来。便要张口呼叫。
庭毅身形迅速,出手如电,一个手刀将她击昏。
秦嬷嬷见势不妙,再顾不得疼,转身就要往外跑。一面跑,一面开口大叫:“来人啦”
她的声音卡住。庭毅掐住了她的脖子。
近距离之下,秦嬷嬷看住庭毅的眼睛,面色剧变。
“是”她那个“你”没能说出声,庭毅咔嚓一记直接掐断了她的颈骨。秦嬷嬷大睁着眼睛,萎顿在地。她瞪着庭毅,眼里已无生气。
直至临死前的最后一瞬,秦嬷嬷也没能弄明白。。
明明死去的人,怎么又会活着出现?
她与锦凤对庭毅最终的记忆,是被告知庭毅在被关进衙门受刑的当天,便因刑罚过重没能熬过去,死在了牢里。至当日夜间就被拉去了乱葬岗。
她们得知这个消息,已是隔天下午。为此,锦凤很是不满,当场冲着衙门那被她们买通的差役大发了一顿脾气。她要的是折磨庭毅,在行刑前都要叫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何曾想第一天,他们就把人给整没了!
因此事不宜声张,而那乱葬岗又太过煞气和晦气,她们由此并没有去探查究竟。关键是她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人暗中相救庭毅。
秦嬷嬷死不瞑目。
庭毅扯掉面巾,蹲身给他的爷松绑。若非宁王爷有交代,要他留下师锦凤。他压根不会蒙面而来。
被取出布巾的韩奕羡,停止了摆头。他嘴里含糊嚷嚷着,声若呜咽。他并没有看庭毅,他望着虚空,眼中毫无焦距,墨黑的眼瞳一片黯沉。对面前的庭毅恍若未见。
庭毅看着他起泡的嘴唇,心如刀割。想来那对该死的恶毒主仆,并不是第一回 给他的爷喂滚烫的药汁了!也不知把爷的肠胃伤得怎么样了?!
她们将他的爷绑缚得很紧,绳子几乎都要勒进肉里。庭毅怕弄疼了他,替他解绳的动作无比的轻缓。而待庭毅终于听清他的爷嘴里叫唤的声音时,他再是忍不住,眼泪掉落下来。
他心中伤痛。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哽咽道:“爷,庭毅这就带您去找卿夫人!就是翻遍这天下,庭毅也定当替您找到卿夫人!”
在宁王府调养身体的这段时间,庭毅想了很多。他愈想愈觉得卿夫人他们坠崖这事不太对头。说不上来,但他感觉很不对。尤其是宁王突然出手救他,这令他感激之余亦生疑窦。
他只是韩府的护卫。若要说宁王是看在爷的份上对他施与援手。那为何宁王明知爷身处险境,却置若罔闻听之任之。宁王这个人他看不透,但觉事有蹊跷。
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若是有宁王从中插手,那卿夫人他们想要假死离府,制造坠崖假象便能说得通了。以宁王的能耐,足以以假乱真。
另外令他产生怀疑的是碧枝一家的死。这同样只是他一番思虑后的感觉,并没有说得上来的明证。只卿夫人离府前便因小小姐的死,而与爷失和。她想要离开,他不觉惊讶。
然偏偏就在卿夫人离开前几日,她劝着爷放了碧枝。这未免太巧了些。他知卿夫人心善,那么有没有可能正是因为卿夫人要走了,在离开之前,她想着给碧枝留一条生路?
庭毅翻来覆去,昼夜思量。想得越多,莫名的他越是笃定。总觉得卿夫人他们并没有死!他不直接开口询问宁王,是因为若真是宁王所为,其又怎肯将真相告知于他。
且若真是宁王帮着卿夫人假死离开,那其对爷……
对于这一点,庭毅心下已做了打算。无论怎样,他这条命是宁王救回来的。
他欠宁王一条命!
但假使有朝一日,宁王要对他的爷不利。他却是不能坐视不理。诚然,宁王是他的恩人。可爷是他的爷!他和他的爷自小一齐长大,几乎形影不离。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兄弟!
如此,若真有那一日,届时大不了他一条命不要,赔给宁王就好!
※
京城,福如轩。
侯昱倚着柜台托腮看住清言,神情幽怨。
清言只作不见,忙着招呼店内的客人。
“清言”待几位客人走后,侯昱唤住她:“你可真够坏的!”
他说着,语声幽幽:“蔫坏蔫坏,说的就是你这一种!”
清言对他的指控不明所以。这人有好些天没来了。自那日买了玉牌,他后头又连着来过好几日。再然后没有任何征兆,他突的消失了。直到今日他忽然又出现,也不说话,只一个劲的对着她瞅。
他消失,她不以为意,心头颇是松了口气。只当他若云陌所言,新鲜劲头过了。而这会他蓦然出现,神色古怪,说的话更是奇怪。她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道他公子哥脾气,心情不好无理取闹罢了。
见她不搭腔,侯昱更是郁闷。
“你既是宁王的人,你怎不早些告诉我呢!要早知道你是他的人,本公子我便是再喜欢你,也自识趣不会来纠缠于你!”
话虽如此,他望着清言的目光却满满写着仨字:“意难平”!
清言听得一愣,旋即意会过来。怕不是宁王爷同他说了什么。估摸着是要替她解围吧。如是一想,她有些感动,亦很有些不好意思。
但觉平白给宁王添了麻烦。只是他那样矜傲的人,居然会为她说出这样的话?虽京城风气开放,可一个王爷公然说自己有断&袖之&癖,总归于声名有碍!
她却不知此刻侯昱看她用的是看情敌的眼光。。
打从收到宁原的书信,侯昱的心态就变了。或许说崩了更确切些。
宁王那个大骗子!
他骗了他!
在侯昱眼里,比之清言的欺骗,宁原的谎言伤他更深!要知道当初他追求宁原可是足足追了近半年。那会宁原克妻名声在外,其瞅着似乎绝了再娶的念头。并且之后似心如止水,完全不近女&色。
他于是便动了念头。
唉,宁王生得那样一张祸国殃民,俊美似妖的脸容,叫人不动心都难!
然而那位王爷却斩钉截铁的告诉他,其只喜欢女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男人!叫他趁早死了这条心!
他由来不爱强迫。好吧,便是他想强迫,也强迫不来宁王啊!
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啊。。
只实在喜欢得紧,舍不得放弃。由此,在熊熊爱火的驱使下,他壮着胆子死皮赖脸的求了一阵,但却始终未果。最后他不得不在宁王忍无可忍,想要下手干掉他之前,莫可奈何心碎的离开。
爱情诚可贵,然到底小命要紧!
哪晓得,他心底的白月光——
举世无双的宁王爷喜欢的竟然也是清言这一款!
哪晓得,他的白月光与他新近动心的小美男原来早已暗里生情,双宿双飞!
天呐!
这是多么深重的打击!
侯昱侯公子伤心极了!
他觉得他再不会爱了!
第43章
清晨,一辆华贵典雅的马车徐徐行驶在京城的官道上。小半个时辰后,宁原掀开马车的窗帘望向窗外熟悉的街景。这是京城最繁华的路段,街上车马粼粼行人如织;道旁屋宇堂皇商铺林立,茶坊酒肆,银楼布庄无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而前边不远即可见福如轩的铺面。
在临近福如轩几步处,宁原叫停。他没下马车,只透过车窗静静的观望店铺内,正面带浅笑与进店的客人应酬寒暄的纤瘦人影。
她身量不高,在女子里已是娇小。比之寻常男子她的身形更是愈见的单薄,愈见的小巧。那薄薄的太过细窄的肩,不盈一握太过纤细的腰。若非说是内侍,时日一长,恐怕便是易容亦要惹得人疑心。头回相见那次,他便以为她还是个小小少年,是个半大的孩子。
因为个头的缘故,她与客人说话微扬着脸孔。这使得宁原能很清楚的看到她现在的面容。
相当清秀的一张脸,但远不及她原本的五官精致。那对眸子倒是无甚变化,两丸点漆黑瞳依旧澄澈明净,瞅着分外的润泽和清亮。除此,她的气质亦然如昨不曾发生过丝毫的改变。
虽是笑着,但观之却是格外的内敛,格外的静。这份沉静里显露出和顺,亦蕴藏着柔韧。真真人淡如菊气韵清远。
宁原看着清言,眸色幽微。
其实原本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会出手帮她?而先前又为何会在不能尽信于她的时候,还将她留在身边,留在他的铺子里。
真的只是为了证实她到底是不是奸细?
若是如此,直接把她杀了岂非省事得多!
宁原再看了看清言,放下帘子低低吩咐一声,马车便又向前行驶起来。他靠着宽大的椅背,闭目养神。这一刻,他心中似有所悟。
不为别的。就为她那一双眼睛;就为她这一身气质。
他下不了手杀她,难得心生柔软的待她——
一个萍水相逢的宅门妇人。
在宁王爷回京十余天后,京城的百姓们面有惊色,奔走相告着一则惊天大消息:
日前当今太子被数位臣子联名上奏弹劾,罪名为结党营私,性情暴戾,肆恶虐众。上呈的奏章洋洋洒洒,字字句句皆有理有据,人证物证齐在。太子无可辩驳。
因此事,圣上龙颜大怒,当场便大发雷霆,发了好一顿的脾气。听说盛怒之下,本欲当庭下旨废了太子。后因皇后苦苦求情,圣上方改了主意,暂将太子囚禁于东宫,令其自省面壁思过。
身在迎来送往的商铺,清言自然亦有耳闻此事。隐隐的,她觉得这事或与宁王有关。犹记得那日在宁王别院,她听到的那些话语,见到的那位着私服的官员。
只她心虽如是想,嘴里却闭口不言。客人们说着,她安静的听。从不插口妄议一二。
※
这一日,时逢清言休假。趁着晌午的日头,畏寒的她赶紧沐浴更衣。如今不比在韩府,会有宽敞的净房,以及源源不断的温热的汤池。
现时算上庚生,算上刚刚长途跋涉而来的爹爹,整座宅院统共也只得五个人。根本没有韩府里专司炉灶的粗使丫头和嬷嬷。
而她不忍心陈嬷嬷同冬灵太过受累。每每替她准备大半浴桶的热水,已是非常的费事了。
因在家里,她不再着男装,亦未戴上□□。沐浴完毕,她由冬灵帮着略是绞干了些头发,便着一身樱草色素绫长小袄,拿了本书,披散着头发坐到院中去晒太阳。眼看冬灵忙了一上午,她便催其也赶快去歇个午觉。
而此时的庚生正随着爹爹午休。自爹爹过来,庚生便开始了学业上的启蒙。每日里跟着爹爹诵读三字经,千字文。背诗词,初学丹青。爹爹面目慈和,脾性亦然。是一位十分温和的长者。初初过来,便很快得到了庚生的喜爱和信赖。
午后暖阳温煦,院子静悄无声。清言拿着书看得入迷,很是惬意。
宁原站在院中,迎着光照半眯了眼眸看住面前的女人。她素净脸容,素净衣着。一头青丝如瀑,墨染一般柔软的垂顺于她周身。
此刻,她低垂着脸,手执着书,形容恬静安然。略略露出的一抹颈脖间的肌肤,欺霜赛雪,全然的白。
无端的,宁原心下竟莫名一动。他微是抿嘴,负着手缓缓走向浑然不觉的女人。
看书看得投入的清言首先嗅闻到一股清幽的熏香味,旋即方感应到被注目的视线,留意到那轻缓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抬眸,登时愣住。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似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锦袍玉带,身形颀长挺拔。玉雕的脸庞神态雍容,洁净闲雅。不是宁王又是哪个?
可他是怎么进来的?!
心随念转,清言侧眸看看紧闭的院门,无比确定她没有听到过开门的声音。蓦地,一个闪念浮现在她脑际。她攸地忆起宁王别院里的密道。而这座宅院本就属于宁王的私产,是以真是她想的那样吗?这座宅子里也有着她还不知道的密道……
宁原淡淡的看她,神情平静。才将的那一抹波动,仿似从未曾出现过。
见她一副呆样,显然十分的意外。他也不待她招呼,顾自在石桌前坐了下来,神情一派闲适。
“看的什么书?”他问,口气随意而自在。
清言回神,讷讷应声:“回王爷,乃是《客商训诫一览》。”
“云陌给你的。”他说得笃定。
“是。”
他自在,清言却极是不安。
虽然她确实下定决心要与过去作别。对外甚至不惜抛却女子身份,改扮男装。然在宁王面前,她却无法真正做到以一个男子的心态,同其相处。毕竟他知她根底。
这也罢!眼下尤其糟糕的是,这会她身着女装,还披着头发……
无论如何,她如此情状委实太不合宜!
迄今为止,除了那次在他的别院,她失误碰掉了帛巾,第一次失态的散乱着头发出现在人前以外,便只有从前那人有看过她鬓发披散的模样。
“王爷稍待,清言这就去叫人给您沏茶。”她于是这么说道。
“不必!”宁原却道:“听说你善弈棋,今日陪本王对弈一盘如何?”
那日喝酒,微是喝高了的韩家二爷,曾甚为骄傲的夸过他这位夫人深藏不露。不单写得一首好字,还能诗文,擅丹青。棋艺更是高超。
清言愣了愣,终于不得不开口明示:“如此,还请王爷稍待片刻。容清言回屋整束一番。不然,着实失礼于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