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
平元九年,秋日里, 韩奕羡抱回来一个用襁褓包裹着的小娃娃。
“这是大哥的私生子, 说是庚时出生,故而名唤庚生。”韩奕羡说罢, 将孩子抱给眼儿不眨, 直盯着襁褓瞧的念卿。
念卿小心翼翼的接过,问道:“孩子他娘呢?”
“不在了, 说是为大哥殉情。”韩奕羡应道,语气平淡, 声音里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这一世里,韩成一家命运如故, 出外游玩死于意外。连带着庚生的娘亦然, 重复着上一世的命数。
对此,韩奕羡心中淡然,无甚伤怀之意。他与大哥自来亦不亲厚,谈不上有多少亲情。何况他人活两世,早已看透生死。这辈子除了念卿,庭毅与母亲, 对其它人他并不关心。甚至于母亲,他也只是希望她能平安富贵过一生。其余的,诸如母亲定要他再纳新人方能顺遂心意的事,他是顾不得了!
念卿闻言,心下顿生恻隐之情。大伯新丧不久,又没了娘。这孩子, 是个苦命的!她轻柔的掀开襁褓一角,只一眼,心间已是一片软柔。
这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孩子!瞅着不过两,三个月大。小小人儿,瓷娃娃般粉雕玉琢。这会子正闭着眼儿呼呼酣睡。长而浓密的眼睫垂下,五官极是秀气,生得说不出的精致!更兼之,乌发白皮,白得透粉。着实可人疼得很!
她看着孩子,韩奕羡看着她。
他看着她不自觉扬起的唇角,看着她清丽脸孔柔色溶溶,若惠风和畅,实在好看得紧!直美进他心底。
韩奕羡展臂将她同孩子一并圈在怀里,但觉心内温情流淌,爱意拳拳。她欢喜,他便愈加欢喜。
“刚过百天”他俯头在她耳际轻道:“如今只得一个舅父,是个只知吃喝嫖赌,混世过日子的泼皮!爷寻思着,孩子在他手里断落不到个好!不若我们给养着,好歹是韩家血脉,总不能眼瞧着跌那火坑里,悲惨过活不见天日!”
其实不论是前世还是在这一世里,韩奕羡对庚生俱完全是出于爱屋及乌的感情。庚生长相肖似他的卿儿,又得卿儿爱重,他自亦是着紧。故而今世里,他早便留神着。而果然韩成身死,亦果然有个庚生。
他派人看着,得悉庚生的娘死意坚决。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救得一回,还有下一回。恁是救再多回,亦是枉然。如此,在救过几回后,他便交代人由她去吧。
人各有命!生死簿上勾着的寿数,强求不得。而待庚生娘死,不等那泼皮上门,他便叫庭毅去把孩子给买了来。
听了他的话,念卿看住孩子心下更是怜惜,心疼得什么似!哪还会有半点异议。
只不无忧心道:
“那得赶紧给他寻个奶娘!”她秀眉微蹙,侧脸抬眸望着韩奕羡说道:“这么小的孩子,可是饿不得!”
自成亲以来,求子心切的念卿,以己度人,最是见不得孩子吃苦遭罪!
韩奕羡笑,轻点她的鼻头,应道:“卿儿不用担心,爷已着人请了奶娘!”
他笑着看一眼正睡得香甜的庚生,又道:“若不是吃饱了奶,你道他能这般安稳的睡着!”
事实上,他不单早备了奶娘,便是庚生穿的衣物,裹着的小棉被儿,他都事先叮嘱,叫人给换过了。连带着将小家伙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才将孩子给抱了来。莫不然,要让卿儿看见庚生刚抱过来时,那副可怜见滴小模样儿,依她这柔善心肠,定是要惹哭了她。
听说已有了奶娘,念卿心安下来。抱着庚生不挪眼的看。韩奕羡瞧着瞧着,又不免暗自有些个心酸。他亲一亲她的发心,将她揽得更紧一些。
不妨事的,他想,若有庚生,那想来亦当有他的荷儿!而他的乖卿卿,性子温良纯善,真真儿的好女子,再好亦没有的人儿!老天怎忍心不眷顾于她!
临近这月末的一天,祖宅来人说是老夫人有事请二爷回府一趟。韩奕羡略是思忖,便跟着去了。虽然情知母亲找他,多半绕不开子嗣的问题。只他心意坚定,母亲又能如何?总不能强逼着他收房!甭论,便是强逼,他又怎会肯!
然饶是他心有准备,在回了祖宅,见到母亲身旁的女子,他还是微怔了一瞬。
“羡儿”韩母面上全不见气怒的表情。她笑容可掬,一脸慈和的与他介绍道:
“这位是师家的闺女,名唤锦凤。”
“锦凤见过韩爷!”锦凤上前行礼,举止娴雅大方。
韩奕羡眸色发凉,冷冷的看住锦凤,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大抵无论活得几世,他的卿儿都远不会是师氏的对手。这个女人目的性太强,心窍又太多!还脸皮太厚!就眼前这情状,指不定她已来过多少回了!
“羡儿!”韩母皱眉,对儿子的态度很不满。
韩奕羡却不理会母亲,只朝着锦凤问道:“你可是有心于我?”他懒得浪费时间,问得毫不迂回。
韩母与锦凤俱是一怔,旋即,韩母看向锦凤,一张略见富态,甚为养尊处优的脸孔上堆满了笑容。菱香,儿子看不上。许是嫌人姿容不够。她的儿,她省得,心高气傲挑着呢!只眼前这位与之相比,那可就是天上地下,麻雀同凤凰的差距!
不说身份是云泥之别,便是姿色,纵使菱香生得水灵,貌美如花,是她屋里头颜色最娇艳的一个。但同师家闺秀一比,便立马落了下乘,变作庸脂俗粉全没了看头!
男人嘛,哪有不贪新鲜,不爱美人的!儿子将那晦气的护得眼珠子似,就她看,亦不过是因着那丧门星一张脸生得好看罢了!只这锦凤可有哪里差了?论美貌,她觉着可是比他的虞氏更为秀丽可人,更加顺眼得多!臻首娥眉,明艳而不失端庄,天生的贵气!做她韩家未来的主母真个再合适没有!
有道是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锦凤的心意,这段时日以来,她早已看得明明白白!她本没想这么快便与儿子言明。但既然此刻儿子这般问了,这会子索性就把话给挑明了也好!
儿子便是一时不予动心,可只要锦凤有意,温柔可心着,多表现个几回,总归能把他给慢慢捂热了!
锦凤朝韩母不无羞涩又温婉的一笑,再抬眼对上韩奕羡不见一丝笑意的脸庞。她有片刻的犹疑,但最终她还是微红了脸,着羞的看一看他,尔后低头不语,面现小女儿娇态形同默认。
她不是不知现在并非向他表明心意的最佳时机。事实上,按她的本意,她是想着先接近他,所以她从韩母着手。
待得能接近他了,她再寻机投他所好,想着法儿的讨得他的欢心。尔后她须得等到时机成熟时,诱得他主动对她剖白。这男女风月事,总是要爷们先开口的好!
只不曾想,他会这般突兀的问她,弄得她猝不及防,进退两难。然韩母跟前,他问了,她断不能回避!讨得韩母的欢心,对她同样至关紧要!
韩奕羡看着她,掀唇嗤笑,眸底一片冷凉。
久不见儿子出言回应,又见他脸上神情讥诮,委实淡冷,韩母看得心急!她瞪向儿子,口气不悦的唤他:“羡儿!”
韩奕羡看也不看母亲,只朝垂头故作娇羞的锦凤漠声言道:“既是闺秀就莫做妓子作派!”
锦凤闻言猛然抬头,盯住韩奕羡不可置信般眸现水光。
韩母不意他竟然说出这等话来,气得冲儿子怒喝道:“混账!你这说的甚么话!”
韩奕羡充耳不闻。自进屋,看见了锦凤,他便不打算再理会母亲。他成亲不过一年,母亲便不停的要给他塞人,她可曾有想过半分卿儿的感受?如此作为,又欲置他的卿儿于何地?
而明知他对卿儿的心意,在他为了卿儿宁愿出府另立门户,亦不愿纳人的情况下,母亲仍执意如斯,一意孤行。又到底可曾有为他想过半分?
或许,他不无悲哀的想,也只有落到象前世里,韩家被抄母亲沦为阶下囚那样的绝境时,母亲才会对他多些体谅!
韩奕羡漠然的看着锦凤,对她受伤的眼神,泫然欲泣的脸容,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情。
这女人惯来爱作戏!
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现下除了感觉讽刺,他对她便只余嫌恶!
静默少顷,韩奕羡不想再呆在这儿了。他想,这许是他在及后的很多年里,最后一次踏入这间屋子。以后他不会再来!直到母亲百年之后,他方会回来,替她挽孝送终。
“身为女子还是端着些的好!”他打破屋内僵凝的气氛,对着锦凤开口嘲讽道:
“主动投怀送抱,只叫人看轻了去!何况,你明知我有家室,却仍这般作为,可想见不是个甚么好的!”走之前,他务必要将他的心意传达清楚!再一次的传达清楚!
韩母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正待发作,却听得他又道:“记住了,男人永远不可能去爱一个让他看轻的女人 !”
韩奕羡说着,对着锦凤流泪的脸,接道:“就若我韩某今生今世永不可能会喜欢你一样!”
他说罢,突的将自己束好的头发,撩过肩来,在韩母同锦凤不明所以,还未及反应的当口,他以指为刃,“唰”一下,一大截头发被他斩落在地。
“我韩伯观今日起誓”他神情冷峻而端肃,语声铿锵:“此一生,唯爱吾妻一人!唯娶吾妻一人!誓与吾妻相守,死生与共!”
他看着面色铁青的母亲,看着脸色大变的锦凤,朗声复道:“有生之年,韩伯观唯有吾妻,绝不另娶!若违此誓,当如此发!”
第82章 番外
念卿看了看韩奕羡明显短了好些的头发, 她没有出声问询, 只抿了抿嘴依在他怀里,伸手环抱住他。她不问,韩奕羡亦不多言, 只紧紧的拥着她。
念卿不问, 是因为她都明白。
而韩奕羡不说,是因他知, 她都明白。
韩奕羡抱着她,闭着眼拿脸摩挲她的头发。不是不难过的!若非母亲固执, 定要自行其是,他又怎会忤逆犯上去伤母亲的心!只奈何母亲定是容不得他的卿儿, 他没有选择!
今日离开东屋前,他对母亲最后说了一句:“娘难道真情愿要儿落得若这断发一般的下场!”
母亲没有作声, 冷着脸孔神情僵硬,而眼圈泛红, 全一副被他伤透了心的模样。倘没有前世的历练,他当是要心软倍感不安。可这辈子,他已经很清楚, 母亲与卿儿,他势必只能护住一个!除非他辜负卿儿肯纳新人, 从此多子多孙, 否则母亲永难满意!然这辈子,这好似上苍借与他的日子,他又怎可能再辜负卿儿!
韩奕羡心思沉沉但却殊无悔意。他有违了孝道, 可他想,他并没有做错!此生他为践诺而生,为盟誓而活!而为夫之道,合该如此!
韩奕羡贴着念卿的鬓发,深深嗅&闻。她的气息,她身上如斯幽&雅洁净的馨&香,总是能带给他无上的慰&藉!
当日韩奕羡便将庭毅叫到书房,着他亲自去蓟城将岳丈给接过来。其实此前他早已给岳丈去过信函,想要其搬来与他同卿儿团聚。一来他情知卿儿心头必定挂记岳丈,而他自然想要她心安,想要她高兴;
二来,他这亦可谓未雨绸缪,防患未然!有道是“宁可得罪君子,毋要得罪小人!”而今他算是彻底得罪了师家,而众所皆知,师家从来不是甚么手段干净的大家。尤其锦凤,前世里,他可是好生见识过她的手段!论阴狠,论心肠歹毒,女子里她怕不是数一数二,能拨得头筹!
只岳丈这个人,由来小义宅心仁厚,且尤为守诺。故而因其私塾的事未了,而迟迟未能成行。在他这个素来自持自省得,甚或有些个迂腐的岳丈看来,教到半途突然撂挑子,委实不够厚道,实非为人师表的正理!泰山为尊,他做晚辈的自不得强行干涉,唯有遵从。
为此,他只能私下里派人暗中守护,有备无患以确保岳丈的安全。直到近来,岳丈将私塾事了,方首肯了同意过来。而这一切他都瞒着念卿,事情未成,他不想她跟着挂心。至于师家,锦凤这些个魑魅魉魍,腌臜事体,他们所打的鬼主意,这一辈子他都不会让她知道!
不日,虞父到来。事先全不知情的念卿乍见老父自是好一番的惊喜。当天由韩奕羡一手包办,去了韩家自家开设的酒楼给虞父接风洗尘。父女情深,翁婿投契,当真是喜乐舒怀人生畅快,和和美美。
是夜回房,甫进门,念卿便自后一把将韩奕羡抱住,也不说话,只拿脸贴着他形容依恋。韩奕羡笑,想要转身抱她,她红着脸攀住他的身子只是不允,象个孩子忸忸怩怩,粘人又难为情。
韩奕羡不动了,挑着嘴笑,心头柔情鼓涨,真个说不尽的窝心与满足。他轻轻的捏握住她的手指,安静的站着任由得她抱。俩人两相依偎,共享温存。
待得夜深时,两只鸳鸯凑到一处,柔情依依你侬我侬。及至后头芙蓉帐暖浓情蜜&意。个中恩爱,自是道不尽的缱&绻滋味。
与父亲团圆的喜悦还未消散,不过几天的功夫,念卿,应该说韩家新宅上下又迎喜讯。最先发现念卿身体异状的自然还是韩奕羡。他两世为人,这一世又几乎全副心神都系在念卿身上,是以,她但凡有些微的异常,他皆能在第一时间里察觉。
不必等到念卿嗜睡,反胃,产生明显的孕吐反应。打从念卿连着两回见到鱼就掩嘴,闻到肉味就蹙眉,恹恹然,对着满桌子的菜却提不起一丝胃口时,韩奕羡瞧在眼里,便安了心思。
他暗里对了对日子,待明悉她的小日子距上一次的日期已经迟了近十天。韩奕羡按捺着激动,忙不迭将前两日才来过的张老太医又给请进府来。
老太医端坐着,凝神静气替念卿把脉,一会后他摇摇头,微皱了眉沉吟道:“照尊夫人的情况来看,坐喜也不是不可能。只许是时日尚早,老夫刚才并未能摸到滑脉。”
他说着看向韩奕羡眉头舒展开来,笑道:“倘要最终确诊,二爷恐怕还须得等上些日子。”
韩奕羡自是道好,心下却并不失望。或许是缘着前世的经验,这回他就是十分笃定他的卿儿必是有了!
念卿亦未有过多的失望,因着身体的缘故,她本也未抱太大希望。事实上,由于她胞宫虚寒气血不足,月信由来不大对时。还是老太医开方,她吃药调补后渐渐正常了些。
而虽然老太医前些时曾说过,她身体调养的远比预期中的效果要好得多。但大抵是从前失望太多回,盼过太多次,是以她已然心绪淡定下来。只当是她自个身体不适,而她的爷又太过着紧了些。
然一天两天过去,她不适的反应愈发明显,一日重过一日。不说韩奕羡了,虞父,陈嬷嬷同冬灵亦是瞧出了她的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