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大堂,客人都跑光了,只站着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在孩子周围,躺了一圈人,他细看两眼,发现这些躺着的人都是沈家商队里的打手。
沈家管事:“……”
糟糕!这孩子瞧着是和之前那个武林人一起来的。
……
楼下,季子安一招震飞围攻的打手,也有些意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冷漠的眼里流露出不可思议。
季修一笑,扬手拍掌三声:“干得漂亮!”
季子安抬头看见正下楼的爹,兴奋的小脸染上一丝粉色,生怕头一次如此情绪外露。
这就是武功,太神奇了。
“爹,我把他们都打飞了!”
季修点头,眼中含笑,满是慈爱。
再看向地上躺着的那些人,他的脸色便冷了下来:“你们哪里来的胆子,动我儿子?!”
“我们没有。”地上有人叫屈,“我们好好地说着话,这小子突然挑衅我们,我们这才忍不住上去的……”
“这不就是动了手!”
季修护短,脸色转为黑沉,冷酷打断:“他不过九岁小儿,你们既然敢动手,便活该被他教训!”
地上几人:“……”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地上几人脸上闪过屈辱和怨恨,低下头各自不说话。
季子安对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这时候冷静下来,同季修解释道:“他们方才在嘲笑曾外祖父家的事,我才动手教训他们!”
季修眯了眯眼。
地上几人这才明白自己为何挨打,再一看季修的脸色,飞快地抱头往外爬,想要躲开他们父子。
季修手心展开又合拢,念在这是客栈,大庭广众之下,到底没有再动手。
不过,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走。
季修轻飘飘一掌拍碎手边的桌子,眼看桌子四分五裂,倒在地上变成碎屑,抬头冷着脸瞥向几人,嗓音幽冷:“这次就先放过你们,下次再这样……”
地上几人,还有二楼偷看的沈家管事,同时脖子一凉。
季修收回视线,看向季子安。
“走吧,我们先回客栈,明日再来。”
季子安脸色冷漠,眼睛却仿佛会说话,流露出淡淡的疑惑,似乎不明白季修为何放过他们。目光对上季修,没有得到解答,郁闷地垂下头,跟上季修。
季修看儿子有些不高兴,无奈一笑,揽着他的肩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和他说话。
“子安,你既然学了武,以后总要去武林闯荡,今日爹就要教你一个道理。你可知,武林中人最怕的东西是什么?”
季子安抬头看他。
季修微笑:“不是武功不高,也不是天赋不好,而是心有羁绊。”
“人啊,一旦有了羁绊,就有了弱点,所以这弱点,千万不能暴露在外人眼里。如果真的暴露在外人眼中了,就不要表现得太过看重”
如今王家就是季家人的弱点。
季修可以威慑沈家商队,可以修理他们,也可以杀了他们,但是唯独不能为了王家而威慑他们,修理他们,杀了他们。
如果他们要死,必须要死在远离王家人,远离绩溪的地方。
季修神色淡淡地说完,拍了拍季子安的肩:“现在可懂了?”
季子安眼里的疑惑散去,重归于冷漠和清澈,点点头:“嗯!”
季修满意而笑。
……
次日上午,季修估摸着时间,打算去盯着沈家商队撤销状子。
还没等出门,就在大街上看见一身狼狈的王老爷子被衙役送了回来。
“人送到了,你们好好照顾着,我们兄弟先撤。”两个衙役仿佛生怕被季修记住脸,飞快地将人往前一推,就转身逃走了。
王家大儿子接住王老爷子,满脸惊喜:“爹,你真的出来了,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去接你。”
王老爷子摸了摸短须:“等你来,你爹我都要凉了,还不快谢谢季修,多亏了他,我才能这么快出来。”
王家大儿子自然连忙朝着季修道谢,也不管他辈分比自己低一层了。
季修避开,安慰了两人一句,问起怎么回事。
王老爷子眯着眼想了想,摇头道:“我也没弄明白,好端端的,一大早就有人从牢狱里客客气气地请我出来,说要送我回家。我还以为是你昨天说的事情办成了,会有人在牢狱门口等我,结果到了这里,我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这件事。”
季修挑眉,想了想,让王老爷子先在客栈里休息,他要去沈家商队和衙门各走一趟。
小尾巴季子安迫不及待跟了上来。
父子俩先去的客栈,一个人没找到。
季修抓住路过的小二问了一句,小二告诉他们,那支商队天还未亮时,急匆匆地出了趟门,回来之后就立刻套马拉车离开了。
“算算时间,现在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小二看一眼天色,想了想说。
季修挑眉,神念急转,立刻猜出沈家商队做了什么。
对方估计在天还未亮时,就去衙门撤了状纸,怕季修找他们算账,又急匆匆跑路,提前离开了绩溪。
要问他们为什么走之前还那么好心,将王老爷子放出来,这只能说他们识趣。
商队一天最多走五十公里,季修内力深厚,轻功卓绝,只需要一个时辰就能追上这五十公里。
如果没有将人放出来,季修一定会追上去,在野外解决掉这些人渣。
现在嘛……
对方识趣放出王老爷子,然后再跑,季修就懒得追了,这还不足以说明他们识趣吗?
还有那衙门,季修已经懒得去了。
如果不出意外,沈家管事应该是撤状纸的时候,无意中泄露了季修的存在,衙门得知,再结合狱卒稀里糊涂睡着一事,知晓了季修的武功高强,怕遭到报复,才那么殷勤地将王老爷子送出来。
天下大乱,朝廷式微,武林中人肆无忌惮,连衙门都畏惧。
季修为这个世界可惜了一下,摇摇头,没放在心里,带着儿子转身回悦来客栈,和王家父子解释了事情经过,表示这件事已经过去,不会再有人找他们麻烦。
王老爷子追问了几句,恍然大悟,点点头,终于放下心来。
恰好他已经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就想要回家,将他平安的消息早点告诉家人。
季修答好,去退了客栈房间,和他们一起出城回家。
回到家里后,王家人看见王老爷子平安回来,心里激动又不可置信,后怕地将王老爷子送到床上休息,问清事情经过,谢过季修父子,非要酬谢他们。
季修摆手:“酬谢就不必了,如果几位舅舅舅母觉得过意不去的话,不如就帮我照看一下屋子吧,我一家过几日要回一趟扬州城。”
“回去做什么?这里不好吗?”有个孩子不舍得他们,跳出来问道。
季修一笑,随口说了沈老爷过世一事。
王家众人对这个名字满是厌恶,皱了皱眉,见季修的表情也不见伤心,便放下心来,答应照看屋子,还催季修夫妻尽快回来。
季修和沈琅一一应了。
五日后,一家三口收拾了贴身细软,雇了辆马车,孤身上路,返回扬州。
和来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还只是普通人,出行容易遭遇危险,所以需要依附商队——商队里带着打手和镖师,安全性比孤身上路要高。
现如今,光是一个季子安,就能吊打几十个山匪。
再加上季修身为先天高手,十万人中取人首级不在话下,有他坐镇,安全可靠,完全不必依附商队,所以他们选择了雇马车,自己赶路,这样想什么时候休息就什么时候休息,想什么时候赶来就什么时候赶路。
赶车的车夫是老把式,一把鞭子使得虎虎生威。
不过六天时间,他们就赶回了扬州城。
进城需要排队。
城门口,一群人排成长长的队伍,许久才往前进一步。
季子安看了一眼,不爽地放下车帘。
蓦地,不知道看到什么,他又猛地掀开了车帘,拉扯季修的袖子,示意他看外面。
季修失笑,顺着他指的方向随意扫过去,不偏不倚,正好和满脸惊慌的沈家管事对上眼。
沈家管事:“……”
第39章
沈家管事不得不慌。
沈家当年也曾是武林名门,上一任家主弃文从商后, 沈家渐渐隐退, 才从武林中失去了存在感。
他是沈家的家生子, 世代服侍沈家, 所以他最是了解武林中人的可怕。
这些没有读过书的武林人, 嫉恶如仇,偏又冲动意气, 火气上头的时候不管不顾, 要是被他们逮住,断腿断手都是轻的。
在绩溪的时候, 他就知道自己得罪了武林中人,以后绝对讨不到好, 所以翻来覆去一晚上睡不着, 提心吊胆, 终于大着胆子提前偷跑,希望能就此甩开那个煞神……
甩是甩开了,没想到,这么快又碰上。
沈家管事欲哭无泪, 面上僵硬地转过头去,假装不知情,什么都没看见。
碰巧这时候, 轮到他们进城了。
沈家管事疯狂地拍打车夫的背:“快走, 快走, 快走!”
在季修的注视下, 沈家的车队缓缓进了城。
管事松了一口气,靠坐在马车里面,庆幸自己动作快,虽然扬州城是沈家的大本营,但是他做的那些事情总是不光彩的,要是当着众人的面被武林人爆出来,他还不如任由那人打断腿。
属下来问他,接下来去哪里。
管事叹了口气道:“先回沈家吧。”
回来的路上,他们收到了消息,沈老爷过世,请了灵隐寺的大师做法事,法事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等到了日子,沈老爷下葬,大少爷正式接管沈家,需要他们这些管事在一边帮衬,所以沈夫人召集沈家的所有管事,不管外面有大事小事,先放下往回赶再说。
要不是因为这个,他这时候一定还在路上赚外快,哪里会匆匆回到扬州,有和那个煞星撞上?
沈家管事的心里不由得对沈夫人和沈少爷有了一丝埋怨。
妇道人家,就是没什么主见,区区小事,值得她大惊小怪,恨不得昭告天下。
不过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想到沈老爷走了之后,沈大少爷上任,长于妇人之手,眼界低浅,自负任性又耳根子软好忽悠,到时候,诺大个沈家等于任由他们这些管事的操纵,他又迫不及待起来。
商队匆匆赶到沈家,管事下了车,碰上几个好友同僚,打了招呼,一起进到沈家。
在管家的接待下,见到了沈夫人和沈少爷。
沈夫人和沈少爷身上都披着白色麻布,沈夫人头上还别了一朵白花,一副未亡人模样,坐在偏厅上座,憔悴的脸色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母子俩和进门的管事暗示了几句,言语中高高在上,得到一堆人的尽忠后,才满意地点头,让丫鬟将人带去祭拜沈老爷,具体事情等法事结束之后再说。
沈家管事心里不屑,和另外几人去了,随意地拜了拜之后,挤出两滴泪,就做出一副伤心过度的样子退了下去,去前院和好友说话。
他们走掉之后,后面又有人来祭拜。
沈老爷的棺木前热热闹闹,一直没缺过人,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来多看两眼。
跪在地上看守火盆的几个少女少女,都是沈家的庶子庶女,倒是脸色十分仓皇,可是却不是为了沈老爷,而是为了未知的将来。
大少爷掌权,这沈家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吗?
沈老爷年轻的时候,是个俊杰,一表人才,万事都好,就是太过花心。
沈家庶子庶女众多,庶子五个,庶女十几个,猛一看比皇帝的孩子还多。沈夫人作为正房夫人,对他们深恶痛绝,经常为难他们。
以前有沈老爷管着,不敢太过分。
现在沈老爷去了……
还未嫁人的八小姐望着棺木,神色怔怔,带着几分失魂落魄:“爹生前最疼爱我,说过等他病好,要给我找一门好亲事,现在他去了,我该怎么办啊?”
九小姐闻言默默垂泪:“八姐,你别想这些了,夫人不会心软的。”
八小姐鼻子一酸,哭了出来:“我好羡慕六姐。”
几个庶女之中,只有六小姐沈琅嫁的身份最低。
沈琅嫁人的时候,后面几个妹妹年龄还小,不懂事,十分看不起她的选择,觉得她嫁的太低。
就算看不上六十岁的老太爷,也可以嫁给其他门当户对的人家,她偏偏看上一个无父无母的平头百姓。
那时候,沈老爷还在,她们的姨娘也都在身边,就算不得沈老爷的宠爱,在沈夫人乱来的时候,也可以为她们争来合心意的利益,所以她们肆无忌惮地议论沈琅。
如今沈老爷故去,姨娘只是区区侍妾,在沈家再没有人撑腰,轮到她们头上了,她们才知道沈琅有多聪慧。
抓住唯一脱离沈家的机会,不要嫁妆、不要宠爱,也要远离沈家。
八小姐捂着脸,哀哀哭泣,心里满是后悔。
若是可以,她就不该期盼老爷病好挑一门好亲事,随便找个人家嫁了,也比落到沈夫人手上好。
“六小姐、六姑爷到。”
门口唱词的人高喊了一句,跪在棺木前的几个少女纷纷住嘴,不好意思在当事人面前说话。
过了一会儿,季修和沈琅走进来,在棺木前上了一炷香,态度自然地转身要走。
“等等!”八小姐沈璃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情绪,起身叫住沈琅,“六姐,你要走了吗?我想和你说说话。”
沈琅回过头,看了眼她身上穿的麻衣。
沈璃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不在意道:“晚上就轮到十妹妹和十一妹妹了,不需要我。”
“我住在最近的一家悦来客栈,你要来就来吧。”
沈璃连忙点头,殷切地目送沈琅身影离开,神不守舍地回到棺木前。
九小姐打量她的表情,小声问:“八姐,你叫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