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跟着抚掌大笑,“是极是极,两位书画合璧,天下无双,只要能做出新话本,姑娘不在乎的虚名,我们自会替姑娘保密。”
卢悠悠犹豫之时,章若虚跟着拱手一揖,说道:“这话本本是小道,在下也是以化名写作,若非别无生财之路,也不至于落魄至此,姑娘若有为难之处,在下也不强求……”
他若是继续强逼,卢悠悠说不得就翻脸拂袖走人,可他这般以退为进,想起他当初潦倒困顿之状,她也不禁心软了几分,只得含糊地点点头,“那我考虑考虑,等问过师父和我家娘子,再答复二位。”
藤原立刻将一封银子和一枚玉符递给她,说道:“这是五十两碎银,聊做润笔之用。凭这枚玉符可在中原十二家通宝行中支取纹银千两,望姑娘笑纳。”
卢悠悠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第六章 反目
“一幅画一千两,看来只要有这门手艺,在这儿我就饿不着了!”
卢悠悠美滋滋地算着,正准备推开自己的房门,忽地想起先前“丢失”的那幅画,转头就朝李祈的房间走去。
以他的习惯,进城一趟没大半天肯定回不来,能赶上杜清漪的晚间治疗就不错了,她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去他房间里找一找,若是找到了她的画,看他还怎么抵赖。
李祈住在药庐一角,听说还是因为他要留在谷中长期拔毒疗伤,才特地盖了这么三间木屋。看起来外表与药庐其他的房间并无差别,可里面的陈设布置却格外精巧雅致,尤其是书房中的笔墨纸砚,一看就知道不是杜清涟给她画药草图的普通货色可比的。
在这个前提下,她那份画稿本该十分显眼,可偏偏她找遍了整间书房都没找到,就忍不住召唤出小银狐来。
“你的画稿?好说,看我的!”
小银狐倒是十分给力,小尾巴一扫,书案上的画轴都飘了起来,其中一份直接从纸堆里飞了出来,晃晃悠悠地落在卢悠悠的手上。
“你搞错了吧!”
一入手卢悠悠就知道不是自己的画,刚想放回去,画卷倏地抖开,她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她昔日的素描老师曾经说过,人都说西方油画素描栩栩如生,犹如照片般能重现景物人像,可若是论及意境,国画丝毫不逊于油画。
尤其是古典的传统工笔画,尽其精微,取神得形,以线立形,以形达意,故而在形似一节上,并不亚于油画。五代时的画家黄筌所画的花卉翎毛因工细逼真,呼之欲出,而被苍鹰视为真物而袭之。
只是眼下这个并不属于她原本空间历史上的世界里,尚未有这等名家出现,故而才会让她取巧,在花会上一鸣惊人。
而眼前这幅画,若论逼真程度,肯定比不上她的画,可那寥寥数笔勾勒出的线条人物,却已能传神地表现出人物的形象——那画中人,纤手捧玉瓶,对花汲朝露,笑靥妍妍,正如晨曦般明媚动人,轻灵剔透,让人一见就挪不开视线。
似她,却又不像她。
这只怕是他眼中的她,而并非真正的她。
连她自己都不曾想过,折腾了几日才能采到七朝露,那一霎的欣喜落在他眼中,竟是如此动人的模样。
卢悠悠第一次感觉到心如鹿跳,那种急促而炙热的跳动,仿佛要一口气从嗓子里蹦出来,告诉她一个一直回避的问题。
小银狐见她呆在那儿不动,脸色却一阵红一阵白的,便忍不住用大尾巴在她眼前晃了晃。
“是不是这幅画啊?找到就快走啊!”
“是……不是!”
卢悠悠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幅画放下,压在了其他的画卷下面,她不知道李祈这里为什么会有她的画,也不想知道李祈到底在想什么。她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完成任务就要离开,根本不该对任何人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心乱如麻地逃出李祈的房间,卢悠悠简直后悔自己多此一举,这回抓贼不成反做贼,心虚到家了。
“你怎么在这里?”
没走出几步,前面忽然传来杜清漪的声音,卢悠悠一抬头,正好看到杜清漪走过来,双目赤红地瞪着她,满面怒容,脸上还带着些许泪痕,形容狼狈之极,全然没了平时恬淡雅静的形象。
“你去李公子的房中做什么?”
“没什么,本来想找他借用些画纸,没想到他还没回来……”卢悠悠担心地看着杜清漪,“清漪,你没事吧?”
“画纸?你是不是想告诉所有人,画是你画的,而我只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她不说则已,一说,杜清漪愈发红了眼,指着她泣声道:“枉我还把你当姐妹,原来你假惺惺地说帮我,却在背后勾搭章公子,还出卖了我!明明是你说要帮我的,可到最后他却怪我……怪我抢你的画来扬名,不屑与我这样……这样欺世盗名之人来往……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
她越说越伤心,最后竟声嘶力竭地大哭了起来。
“啊……怎么会这样!”
卢悠悠想起先前见到章若虚时的情形,愈发后悔,“我一直都说是替你传话,帮章公子画《游仙窟》的插图,从未说过《江月百花图》是我画的……”
“你没说过,可你处处在他面前表现,到底是在替我着想,还是自己另有企图?”
杜清漪越想越气,看着卢悠悠的眼神也不善了起来,“你说,你是不是早就对他有意,才故意借我出头。他……他居然还说要替你赎身!你到底是怎么勾引了他……”
“我不是我没有,这都是误会!”卢悠悠一听就炸毛了,这黑锅可万万不能背,“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他猜出来?”
门口传来一声冷笑,却是李祈的声音,“你与他在会仙居谈得那般投机,说起插图绘画之道,只怕比杜家娘子还要熟稔,章若虚除非是个瞎子,才会看不出你们谁是真正的《百花图》画师。”
杜清漪一看到他,愈发难堪,低着头抽泣不已,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卢悠悠后悔不迭,“对不起,清漪,我真没想到会这样。我本是想帮你……可没想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
杜清涟从李祈的身后走出来,冷冷地看着两人,视线落在杜清漪身上时,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脚,恨不得能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免得被兄长当众责骂。
“是她自己蠢,自以为是,自作自受!”
卢悠悠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望着杜清涟,“师父,是我的错……是我给清漪出的主意……”
“但做出决定的是她,自己的选择,错就要认!”
杜清涟眼神幽深地望着杜清漪,“你知错了吗?”
杜清漪打了个寒颤,声音都有些发抖了,“清漪……清漪知错了……”
“既然知道错了,那就在谷中禁足三月,好生思过。”杜清涟淡淡地说罢,转身便走。
“禁足……”卢悠悠刚想开口替杜清漪求情,却见李祈一挑眉,“你也想一起?”她赶紧摇摇头,藤原的订单,自己的任务,若是当真被禁足,那可就误了大事。
只是将求情之语咽回去的时候,她却没看到,杜清漪低垂的眼帘下,一闪而过的怨毒之色。
第七章 教训
“清漪,清漪!”
卢悠悠在窗下低唤了几声,不见回应,又小心地朝外看了看,没看到杜清涟的踪影,这才大着胆子对着窗口说:“清漪你开开窗,我给你熬了鸡汤……”
“你走!不用你假好心!”
杜清漪的声音带着几分黯哑,显然这两日的禁足让她受了不少罪,卢悠悠每日送来的饭菜几乎都是原封不动地端走,担心之下,才特地给她熬了鸡汤补身,免得她真的抑郁成疾。
“清漪,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连累你。”
卢悠悠无奈地解释:“我孤身一人,只是想着卖画赚点钱,总不能一直赖在这里白吃白喝。可我真的没想过出卖你,对章公子更是没有半点企图,你若是不信,下次等我见到他,我跟他说清楚,让他亲自跟你道歉……”
“他肯听你的?”
窗内,杜清漪暗暗握起了拳头,指甲掐入掌肉,痛得更加清醒。她如何解释,章若虚都不肯听,可卢悠悠一句话,却能改变他的态度,这种天差地别的待遇,怎能不让她心痛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就根本不该让卢悠悠有机会出头。
卢悠悠却全然不知她的心思,一听她肯答话,立刻高兴起来,恨不得立刻把章若虚揪到杜清漪面前来赔礼道歉。
“你放心,他若还想要我给他画插画,就必须听我的。”
“好,那我就等着。”
杜清漪拉开窗子,一双眼红通通的,短短两三日已清瘦憔悴了许多。
卢悠悠看得心疼,赶紧把汤盅送进窗口。
“先喝点汤,补补身,我跟他约好过几日送画,到时候一定跟他讲清楚。”
杜清漪接过汤盅,试了下恰好入口微烫的温度,显然准备十足,只是那熨帖的温度,却无法温暖她已然冰冷的心。
“你这两天没好好吃饭,我在汤里加了些补药……”卢悠悠见她总算接受自己的东西,赶紧跟着开解她,“其实那个章若虚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会写几首诗……还比不上师父呢!”
“咣啷——”
杜清漪手中的汤盅忽然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人也一个踉跄,扑过来扒在窗框上,目呲欲裂地瞪着卢悠悠,“你在汤里放了什么?我都已经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害我?为什么?!”
卢悠悠一呆,被她死死抓住手腕,整个人都懵了,“我没有,我不是,我怎么会害你?”
杜清漪眼神一暗,吐出口血来,一把就朝她脸上抓去,“是你端来的汤,这里只有你和我,不是你,难道还是我自己害自己不成?我一定要撕了你这张脸,让兄长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够了!”
眼看卢悠悠连躲都不会躲了,旁边传来一声怒喝,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一把拉开,杜清漪的手落空之后,砸在了窗棂上,痛得她惨叫一声,忍不住破口大骂,言语之尖酸刻薄,形容之泼辣疯癫,惊得卢悠悠整个人都呆住了。
“别听了。”
拉住她的手忽地松开,干脆地捂住了她的耳朵,卢悠悠回过神来,一抬头,正对上李祈的双眼,素来清冷凌厉的眼神中,竟有难得的关切和维护,让她被杜清漪怨毒的话语寒了的心又暖了几分。
“你怎么在这儿?”
“我若不在这里,你就任她污蔑,任她欺辱?”
李祈看着她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平日里在自己面前那副刁蛮狡猾劲儿,怎么对着杜家娘子就完全没了?这幅模样,还真让人看着又可气……又心疼……
卢悠悠扁扁嘴,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到“咣啷”一声,杜清漪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素来如谪仙般高冷的杜清涟怒容满面,三两步就冲到了杜清漪身边,一巴掌就搧在了她的脸上。
“住口!”
“哥……兄长……”
杜清漪被这一巴掌打得清醒过来,捂着脸跌坐在地上,脸上又是眼泪又是血渍,青红交错,当真惨不忍睹。
“是她要害我……是她……”
“你以为,我和杜家的那些人一样蠢吗?”
杜清涟冷笑一声,满眼的痛心,“我本以为带你离开杜家,免得你被人欺凌,最后被人卖了做联姻的棋子。可没想到,我教了你这么些年,好的你没学到,后宅那些阴私手段你倒是学了个十足!”
“我不是……我没有……”杜清漪泣不成声,哀哀地望着他,“是她忘恩负义,我只是……”
“你只是情难自禁?”杜清涟摇摇头,“我教了你那么多,你却为了个男子,不惜下毒自损来陷害他人……既然你想嫁人,不想再跟着我,那我便成全你,送你回家,由家中发嫁,此后……再与我无关!”
“不要!”
杜清漪闻言大惊,“噗通”一下朝着他跪了下去。当年她在杜家就是完全不受重视的婢生庶女,不光被其他嫡姐妹欺负,连府里的下人也看不起她,若是嫁人,哪里轮得到她来选择,根本没什么好姻缘于她,比眼下随着兄长在外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不知要难过多少倍。
“兄长,清漪知错了,求你不要赶我走!你怎么骂我罚我都行,清漪就是死也不要回去……”
她一口气连着磕了几下,额头在地面上撞出血来,可见内心惶恐至极。
卢悠悠在一旁看得心下不忍,不顾李祈一个劲的阻拦,上前拉住了杜清漪。
“师父,清漪只是一时糊涂,她如今已经知错,你就原谅她这一次……”
“你求我原谅她?”
杜清涟皱了皱眉,眼神有几分古怪,“你可知方才若不是我和七郎亲眼看到她陷害你,你会怎样?”
卢悠悠叹了口气,她不是圣母,却也无法坐视杜家兄妹因她而反目,杜清漪若有七分错,她也有三分,若非她自以为是地乱出主意,带着杜清漪去花会见章若虚,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若是杜清漪当真回家,被当成交易许配嫁人,那她一辈子都会歉疚于心。
“师父,求你了!”
“随你,希望……不要有你后悔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