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拍惊慌的阮秀秀,安慰:“有我在,不会把你留在农村里,放心。”
翌日清晨。
阮清秋睡得正香,忽然被广播声吵醒,她掀开厚重的蚊帐,看向外头。
天还黑着,一丝光亮都没有,广播还在响,她闭上眼重新躺回被窝,脑袋清醒了几分,终于听清广播的内容:“阮家大丫跳河了,开拖拉机的赵春林,快过来把人送公社卫生所!”
她猛地睁开眼,阮家大丫?阮芳芳?
阮芳芳跳河了?!
阮清秋的心沉到了谷底,一骨碌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套上棉鞋就推门冲了出去。
“秋秋你去哪儿?吃了再走啊。”罗老太太从屋里探出头,喊道。
“罗阿奶,我有急事,回来说!”说着,人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顾青林也推开门,看了半晌,他怔怔道:“阿奶,你听到广播没?秋秋的大堂姐跳河了……”
“这,千万保佑那孩子平安无事啊。”老太太叹气,拍拍孙子肩膀,进厨房忙去了。
宁和的清晨,就这样被打破。
阮家人都起来了,李梅菊险些哭瞎了眼,心里不由怨起公婆,明明可以做到,对他们来说很简单的事,她的大丫要是死了,她跟他们没完!
这会儿,除了赖英子,没人敢说句重话。
“多大点事,就跳河,果然跟四丫那死丫头在一起久了,都会用这种手段威胁人了!”
见到媳妇要吃人的眼神,阮二壮劝阻说:“妈,你就少说两句吧!”
阮秀秀咬着手指也慌了神,昨晚自己要是跟出去,关心安慰姐姐几句,是不是就不会发现这种事……
一家人慌忙往广播处赶,等他们到的时候,拖拉机已经哐哐哐叫嚣着走远。
此刻,广播处聚集了不少人,都用谴责的目光看着阮家人。
“你们怎么回事?自己家的孩子跳河了都不你知道!”
阮甜甜早已手脚冰凉,六神无主,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前世,在母亲的牵线下,堂姐安安稳稳嫁人生子,根本没有这档子事,她突然有些后悔。
同为女孩,如果自己稍微出手帮一下,或许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边。
拖拉机上,阮清秋不顾旁人阻止和目瞪口呆,给阮芳芳做了胸外按压,并进行人工呼吸。
大冬天的,她喘着粗气,颤抖着把手指探到阮芳芳鼻下。
有呼吸了,终于恢复呼吸了!
阮清秋捂着嘴,眼泪无声流下,张献民见了也伸手去试探呼吸,之后一脸惊讶地看着哭泣的小姑娘,还真给她救回来了!
看来,以前传闻阮家二丫亲嘴救人的事,恐怕是真事,不是胡来的。
哭了片刻,她赶紧脱下棉外套,裹住身体冰凉的阮芳芳,包在怀里,眼泪流个不停。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傻姑娘,怎么就跳河了?
天大的事,只要活着就有解决的可能,死了真的再也没有可能。
拖拉机全速开动,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到公社卫生所。
“谁给她做了心肺复苏术?幸亏及时,不然晚了!”医生边检查边说道。
原来亲嘴救人是真的啊,来的几人面面相觑,没说话。
阮清秋说:“是我,医生我堂姐怎么样了?”
“救援及时,人是救回来了,什么时候醒不知道,大概要狠狠病上一场,好好补补身体,才能好的快。”医生笑着朝她点点头,温声叮嘱。
“有没有带干的衣服来,进来给她换一下。”
“谢谢医生,我去换吧。”
几个男人留在病房外,阮清秋关上房门,把自己的衣服,全部脱下给阮芳芳换上,她则换上那身湿衣服。
然后又和小护士借了干毛巾,擦干阮芳芳的头发,朝病房外的张献民说:“叔,回家拿被子是来不及了,您看去医院处和他们沟通下,拿张批条领一套被子来行不行?”
见张支书答应,她默默蹲在过道口,直到阮家人到来。
第54章 阮家女德书(一更)
见到阮清秋, 老太太少不得一顿冷嘲热讽,被前来输液的小护士呵斥:“吵吵闹闹像什么样,病人需要安静!”
赖英子讪讪的,脸上挂不住, 如果不是儿子拉着, 她非要冲过去质问吵闹, 嘴里还在嘟囔:“现在的年轻人真不会尊重老人家,哼!”
这边, 张献民把医生叮嘱的话与阮家人简单说了说, 李梅菊冲进病房趴在床前大声恸哭。
老太太撇撇嘴, 把刚才在小护士那受的气一股脑撒到儿媳身上:“哭啥哭, 这不是没死成吗!不死都给你个丧气玩意儿哭死!”
“赖婶, 医生可说了, 要不是四丫在路上给大丫做了急救, 你家大丫送到医院就不行了!”张献民没好气道, 心想这老太太忒刻薄了些。
“她?”
老太太看向蹲在角落一言不发的阮清秋,明显不信。这话也吸引阮大壮夫妻俩和老爷子, 都看看阮清秋,又看向张献民。
“就是你家三丫之前救那个男人的方法,医生说那叫‘心肺复苏术’。”
姜美丽眉头一皱,却问:“四丫, 你怎么会那啥复苏术?谁教的?”
阮清秋讽刺地勾唇,冷淡道:“因为,甜甜姐和那个男人嘴对嘴救他时, 我也在看呀, 然后就学会了呢。”
“四丫,你怎么这么说话?大伯母只是问问你而已。”姜美丽两条眉都拧成麻花, 语气也很不好,别以为她没听出阴阳怪气的味儿。
“我读书少,不懂添油也不会加醋,大伯母问,我就实话实说。”阮清秋语气淡淡,偏生上挑的嘴角充满了嘲弄。
阮大壮脸有点黑,先内涵自家闺女,又呛声自家媳妇,这个侄女实在不像话,便说:“四丫,美丽是长辈,你怎么说话呢!”
先来的赵春林几人看着阮家人,互相交流了眼神,不去关心病人,反而吵闹起来,真是……
“哦,请问大伯,侄女哪句话说错了,或者添了油加了醋,还请指正,我必定道歉。”阮清秋倚墙而靠,定定看着阮大壮,脸上一点也没有被斥责的慌张。
老太太见儿子被孙女的话噎住,正待发飙之际,阮来福说话了:“长辈的话,无论对错,你听着就是;家里的事,无论好坏,少在外面说。”
他口吻严厉,盯了阮清秋许久,沉沉道:“无论如何,顶撞就是错,虽然你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但好歹是我阮家出去的,以后规范好自己的行为,不要给我阮家丢脸,懂了吗?”
“爸说的有道理。”阮大壮点头,脸上露出认同之色。
阮清秋简直要被这番歪理给整笑了,什么封建直男癌晚期患者!
她咧了咧嘴,又正色道:“我读书少,听不懂大道理,字也不认几个,您跟我说这些没用。”
阮清秋神情真诚,表情正经地建议:“不如您和大伯回去合计合计,编一本书,就叫《阮家女德》,以后阮家的女孩都送去读书,这样才好读懂您的训诫,成为一个合格的、不丢阮家脸的阮家女孩。”
在阮来福阴沉可怕的眼神中,她做出苦恼内疚的样子:“我笨,我文盲,我不行,我学不会,我不识字,白费了您一番苦心,我很难过。”
末了,阮清秋眼睛一亮,说:“要不您先送我去学校读几年书,这样我就可以学会阮家女德。成为一个值得您骄傲的孙女,是我毕生的追求!”
说到最后,小姑娘握着拳,眼眶都红了,周围人无不感动她的一片孝心。
张献民脸色古怪,细品总觉得哪里不对。
“阿爷,请您今天就写书,我要学!”
小姑娘双手捧心,哭着喊着要学习,简直震撼一堆吃瓜人,这是什么神仙小孙女,又乖又孝顺!
阮家的太上皇第一次被小辈这样顶撞,挑不出毛病,就是气!
他气得脸皮子抖出了一片韵律感极强的褶子波浪,原来气到极致,竟说不出话!
“你这态度还不错,总算有点懂事了。”赖英子可听不出话中有话,模样甚至有些矜持,她说:“回去了,我就让你爷弄本。”
老妻的话成了压倒稻草最后一根草,老头子两眼一翻,气晕了。
偏老太太居然发出一声灵魂疑问:“老头子竟然高兴晕了?”
来自猪队友的助攻,就很奈斯很棒。阮清秋背过身,紧紧抿住唇,解气又好笑。
“张叔,我先回去换衣服了。”趁阮家又乱成了一团,她对张支书说。
“走吧,走吧,我们也回去,留在这儿也帮不了啥。”张献民招呼另外两人,坐上拖拉机,突突突地往村里赶。
回到家,阮清秋先换上干爽暖和的棉袄,又被老太太灌了一大碗姜汤才躺进被窝。
大冬天,穿着湿衣服吹了一路冷风,她成功感冒了。
眼皮沉重得睁不开,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给自己把脉,额头上放了湿布,隔一会儿换一次,似乎没间断过。
阮清秋做梦了,混乱而冗长,离奇又古怪,直到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耳边传来小声的哼唱,她终于呼吸平稳下来,沉入黑甜梦乡。
以往暖暖的手,此时冰冰的,少年眼眶发红,心疼极了。
“阿奶,你给我拿那件军大衣来,我陪陪秋秋。”
罗老太太没法,心疼孙子,搬来摇摇椅放在床边,劝说:“给你放了软席垫,就搁在秋秋床边,你也裹上军大衣躺一下,不然身体垮了,怎么照顾好她呀,总不能指望我这把老骨头。”
顾青林这才同意了,往躺椅上一靠,侧头静静望着少女苍白的脸,目光细细描她的眉眼轮廓,怎么也看不够,好想一辈子这样照顾她,看着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止不住,它在心里生根发芽,又酸又甜。
这一夜,小小的少年想了很多。
这一夜,小小的少年似乎成长了。
他,要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长高一些,要勇敢一些,护她一辈子,不受苦不受累。
少年眼里燃着火热的斗志,让秋秋过上顿顿有肉的好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拾光不老 5瓶;笔芯
第55章 黑心肠,要离婚(一更)
这场冬日感冒来势汹汹, 钢铁如阮清秋也虚弱了三天。
这几天,除了上厕所,顾青林坚持不让她下床走动,饭菜都端到房间来, 要不是阮清秋强烈抗议, 饭菜他也打算亲自喂食。
简直把少女当瓷娃娃一样对待。
此时阮清秋喝着鸡汤, 渐渐习惯了少年的无微不至,他还每餐每顿一丝不苟地盯着她吃完才收了碗筷出去。
对此, 罗老太太虽心疼顾青林, 竟也没有阻止, 对阮清秋更是无一点怨言不满。
罗细妹乐见其成不说, 甚至把家里唯二的老母鸡杀了一只给小姑娘补身体, 盼她将来念旧情, 等自己去了, 多护着孙子些。
这一点, 阮清秋自然能察觉到,认认真真记在了心里。
正在这时, 阮秀秀找上了门。
她进了房,也不拿正眼看阮清秋,脸色臭臭的,不情愿道:“我姐出院了, 她不吃饭不说话,我妈叫你去看看她。”
说完,急不可待地走了。
阮清秋无语, 想问的话又咽了下去, 坐起来慢腾腾穿衣服。
“你要不过两天去?身体还没好利索呢。”顾青林从小案桌抬起头,面带犹豫。
“没事, 好多了,你也知道芳芳姐的情况,我必须去一趟。”
他听了也不再阻止,放下手里的笔,只说:“嗯,我送你去。”
阮清秋穿棉袄的动作微顿,笑得无奈,看似清冷腼腆的少年,现在怎么跟老妈子一样?
“我穿好了,走吧。”
与罗老太太说了声,二人一同出门了。
天阴沉沉的,较前几日更冷了些,乌压压的铅云仿佛不堪重负,随时会掉下来似的,人的心情也跟天上的云一样,蓦地沉闷起来。
“那我进去了,你先回吧。”
少女说话还带着重重的鼻音,顾青林张了张嘴,又没说什么,点点头走了。
“四丫来了,快进来。”李梅菊一见她,立刻热情地招手。
阮清秋微微挑眉,往日里在阮家倒不见二伯母这么热情过,果然是有求于人,态度都不一样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二房的屋,五口之家挤在面积只有渣爹那间三分之二大的房间,拥挤程度不亚于现代寸土寸金的一线大城市的格子间,甚至更胜一筹。
冬日里,为了防寒保暖,原本不亮堂的屋,关上窗户更加昏暗憋闷,味道也不好。
虽然因为感冒,阮清秋闻不到什么,但堵塞的呼吸道和逼仄的空间,都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更不提当时在水里不知道泡多久的阮芳芳。
“二伯母,你打开窗通通风,对芳芳姐病情好转有用,医生应该说过。”
李梅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窗,把空间留给她们,出去忙乎了。
阮清秋立在床前,沉默。
在她的注视下,阮芳芳无声流着泪,后来那泪越流越凶,卷成一团嚎啕大哭。
哭声渐小时,阮清秋开口了:“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以后没我同意不许死。“
“如果像从前那样,和村里的女孩们一样,到了年龄说亲嫁人,相夫教子,也没啥不好。”阮芳芳咬着唇,抽噎道:“可是,当我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时,就不再甘心过那样的日子,当希望就在眼前,却被亲近的人残忍掐灭……”
“我好绝望啊,秋秋。”
她目光直愣愣地看着窗外,面如死灰。
闻言,阮清秋叹气,坐到床边摸了摸她的头,温声说:“芳芳姐,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人只有活着才能去改变,才能有机会得到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还能怎么改变,阿爷都说了……”阮芳芳边哭边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断断续续复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