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别太得意——砂梨
时间:2021-01-05 10:08:15

  But if thou live rememb\'red not to be,
  Die single, and thine image dies with thee.①
  (如果你活着,不愿被人记起,那就带着你的回忆,独自死去。)
  舒画的照片就在这行小字之下。
  与沈倪时时在老照片上见到的模样相差无几。漂亮,温婉,气质独一无二。
  沈倪蹲下身,手指拂过墓碑。
  她想一个一个字认认真真往下看,然而所有的动作和思绪都断在了第一个字。
  沈。
  沈婳予。
  沈倪闭上眼,那张看过无数遍的老照片在脑海里逐渐成型。
  与墓碑上那张照片是一样的眉眼,一样的五官。
  顾老头没有认错,她也没有。
  只是,名字突然陌生了起来。
  有好几分钟,沈倪静蹲着没动。
  雨越下越大,大颗大颗砸在身上,把单衣都打湿了。
  她听见脑子在飞速运转,一刻都停不下来。
  长久沉寂过后,顾老头跟她说:“回吧。雨大了。”
  沈倪回身,瞥见老头身上那件已经被雨染成深灰的汗衫,点点头。
  她用手背抹了抹落在眼睫上的雨珠,低声问:“她一直都叫这个名字吗?”
  老头望过来,眼神带点疑惑。
  “你之前不知道?”
  他记性差了,早就忘了沈倪当初来问他时说的是哪个名字。
  记忆里,住在302的女人就叫小姝。怎么写,姓甚名谁,记不大清了。
  碰上如今住302的小姑娘再问他,是哪个shu。
  顾老头答不上来。
  那会儿邻里之间,有个能称呼对方的称号,就算认识了。
  这次沈倪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们回到里春巷时,全身都湿透了。
  回程路雨变大,老头走不快。
  碰到风吹过树梢,香樟树叶扑簌簌直响。叶子上积攒的雨水就一个劲地往下倾泻。
  一老一小在雨里且行且走,看起来格外失魂落魄。
  老头挪着腿往楼道里走,沈倪独自上三楼。
  刚拐过二楼转角,她一抬头,就看到了笔直站在302门口的江以明。
  他听到响动望过来。
  楼道的光打白了他半边脸,另一边隐在晦暗中,意外显得阴郁。
  他视线下垂落在她身上,眼底难得被染上情绪。
  烦躁,慌张,不耐,漠然,自嘲,所有沈倪能看到的情绪像一张网铺天盖地把她兜头网了起来。
  下一刻,那些情绪仿佛幻觉似的悄悄掩去。
  沈倪再看时,只剩无机质的漆黑瞳仁。
  他皱眉,一晃眼的工夫已经走到她跟前。
  手掌带着干燥的温度拂去雨珠,问她:“去哪了。”
  “有点事,跟顾爷爷出去了一趟。”
  沈倪还没理清头绪,不知道怎么跟江以明解释。
  可他也没再问,拉起她往302走:“淋这么多雨,也不怕生病。”
  沈倪哦一声:“我忘记外面下雨了。”
  她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
  等进到家里,一接触到空调房的冷空气,她才感觉到单衣湿透了贴在身上有多不舒服。黏黏糊糊,把南方的湿度放大了百倍千倍。
  大橘从沙发上爬起来,到她身边转了一圈,有点嫌弃。
  它不像之前那么亲密,隔着两块地砖躺下。
  江以明没搭理大橘,进了门扭头问她:“毛巾放哪了?”
  沈倪拎着湿衣服抖了抖:“洗手台应该有干净的。”
  脚步声去了又来,毛巾兜头落下。
  只不过隔着干毛巾,还有双手轻轻揉搓了几个回合。
  沈倪视线都被隔绝了,只能靠感知来猜测江以明现在的心情。动作似乎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直到快把她头发上的雨珠擦干了。
  他才开口说:“手机没带?”
  沈倪这才想到出门太急,手机就落在沙发上。
  他应该是看到了。
  沈倪在毛巾里边点点头:“忘记了。你起来是找我了吗?”
  她话说完才发现自己问的很废。
  当然了,要是没找她怎么会一直在302门口。
  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沈倪道歉:“对不起哦,我下次出去一定和你说。”
  江以明嗯了声,把毛巾边缘掀开,露出她的眼睛。
  两人对视了小一会儿,他说:“去换件干衣服。”
  沈倪乖乖进卧室换衣服,在这之前,她顺便去沙发上拿了手机。
  有两条未读消息和一个电话,都是来自江医生的。
  她切出去,搜了下刻在墓碑上的那句英文小字,竟然来自十四行诗。
  忽然想到当初舒画,或者说沈婳予,她的照片就是从一本诗集里掉了出来。
  沈倪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转身去书柜找十四行诗。
  逐字逐句找到对应的章节,果然发现了意外之喜。
  之前她从没注意到,里面有些地方有铅笔字标注。
  字迹娟秀,印记很淡。
  这一节的诗上,有一个日期,还有个类似于谁的名字的拼音首字母zy。
  日期沈倪算熟悉,与她的生日一模一样。
  但是zy是谁,她想了半天没能从生活中找到对应的人。
  她再次把整本诗集翻了一遍,这次翻遍角角落落,真的没有更多线索了。
  衣服换了半小时,期间竟然没人来催。
  沈倪再出去的时候,看到江以明就坐在自家沙发上,大橘趴在他膝盖上眯眼打盹儿。他的手指就垫在猫下巴上,下颌低垂。
  客厅没开灯,阴雨天的黯淡光线把他的轮廓勾得发虚。
  而面前的茶几上,一杯姜茶还在袅袅冒着热气。
  听到她出来,江以明掀了下眼皮:“刚煮的,喝点。”
  安静的屋子里,他的声音特别真实。
  可不知道为什么,沈倪总觉得和江以明在一起的这件事,让她觉得毫无实感。
  好像一眨眼,江医生还是那个江医生,并不属于她一个人。
  她盯着他,眼睛都不敢眨。
  然后慢吞吞靠过去,抿了口姜茶。
  “江医生。”她喊。
  “嗯。”
  “你能帮我个忙吗?”
  江以明不会拒绝她,沈倪知道。
  果然,在她喝第二口的时候,江以明问:“什么。”
  今天和顾老头去青山墓园的事,刚刚在卧室里,她已经理清了思绪。于是开口说:“你能不能帮我查到医院的就诊记录,很多年前的。”
  江以明皱了下眉。
  他把职业操守看得很重。如果真让他帮忙去查个无关的人,沈倪自己都不确定他会怎么决定。
  但她要找的是她的亲妈,以前住在302的女人。
  所以江以明不会拒绝。
  他在某种程度上,能猜全沈倪的小心思。
  片刻后,他问:“你生母的?”
  “是。我现在有点乱,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是我突然发现我连她到底是谁都有点搞不清楚了。”沈倪报出自己的出生年月日,说,“我想知道她到底是谁,叫什么,就这么简单。”
  江以明知道这里边的前因后果与她今天出去的这趟有关。
  但如果不是她主动说,他就不会问。
  沈倪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上身前倾靠过去,像大橘一样用额头蹭了蹭他的手指:“谢谢你啊,江医生。”
  大橘的地盘受到威胁,不满地发出一声咕噜。
  沈倪得寸进尺,把大橘往里边挤了挤,整个额头都蹭进了他的掌心:“谢谢你,男朋友。”
  她感觉到眉心被人轻轻弹了一下。
  她抬头时,始作俑者还保持着屈指的动作。
  还没摆出故意装不高兴的脸,就听他说:“跟谁学的赖皮。”
  每个字都不是好话。
  但沈倪听出了独属于江医生的温柔。
  她索性一下子跪坐起身,趴过去抱紧他的腰,把赖皮发挥到了淋漓尽致:“跟大橘学的。”
  她有的时候真的像猫,死死黏住江以明。
  能感受到被胳膊箍紧了的江医生有些生硬,腰肌底下暗含一股子力道,脊背又直又僵。都抱了第二次了,他还是不习惯这么近距离的突然示好。
  沈倪松开一点力气,也没感觉到他在放松。
  她想去揉揉他紧绷不松的肌理。
  手指刚有挪动的计划,就被他抓在了掌心。男人用了点劲儿,声音暗哑:“哪那么多小动作。”
  哪有什么小动作。
  谁家谈恋爱不这样?
  沈倪没谈过,但她会画啊,她在网上冲浪见多识广啊。
  被擒住的手还在不安分地乱动。
  她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警告:“沈倪。”
  “……”
  沈倪撇撇嘴,好吧。
  ***
  江以明第二天换白班的时候,联系了档案室。
  二十多年前的就诊资料都还在,只不过当时几乎都是纸质的,档案堆积在室内一隅。
  幸好镇子小,患者也少。
  沈倪又给了具体的年月日,很大程度上缩小了范围。
  江以明找到产科档案逐一翻过去。
  当天生产的只有三个人,他很快找到沈倪说的那个。当天无论缴款还是手术登记,记录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沈婳予。
 
 
第28章 线索
  沈倪得到确切消息后, 一直停不下来。
  她不懂,为什么沈应铭连名字都要骗她?
  她也不懂,是巧合还是别的, 怎么又都姓沈?
  沈婳予到底是谁。
  沈倪想起照片上的她,坐在老房子的沙发上, 宛如女主人般浅笑吟吟。
  对老房子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在她正式上学之前,他们一家就搬了出去, 住到了现在的地方。
  唯有那张祖母绿皮垫的欧式沙发,被勾起的回忆一起带了出来。
  沈倪总觉得, 自己得回去看一眼。
  有些东西或许要回到老房子,才能顺其自然想起来更多。
  晚上江以明回来的时候, 她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因为下楼叫她上去吃饭,一打开纱门,就能看到行李箱敞着躺在地上,里面如她来时一样, 东西凌乱铺了一层。
  江以明眸光闪了下, 问:“要出去?”
  他语气很平静,和往日相差无几。
  但沈倪似乎感受到了低气压。
  也是。
  如果立场转换, 江医生说会待在南山镇陪她。
  可不到一周连续出去两趟, 还都是远门。沈倪也会觉得不开心。
  她一直觉得江医生的表达太少。
  但这一刻, 竟然是有点开心的。
  她觉得江医生并不是像她感受到的那样,离得那么远。
  沈倪特别容易对他服软, 手指勾了勾他的:“我必须要回京城一趟,最多三天。不, 两天。两天我就回来。江医生——”
  她拖长音调喊了他一声, 人化成了软泥怪, 靠过去。
  “江——医——生——”
  然后用气音在他耳边再来了一遍:“男——朋——友——”
  不知道她这些招数都是哪里学的。
  江以明眼皮直跳, “知道了。”
  “那你会不会想我呀?”
  “没空想。”江以明答。
  “你怎么这么嘴硬,我们现在都是那种。那种关系了。”沈倪故意说得暧昧不清,“你还不说点儿好听的哄哄我。”
  江以明伸手把她扶正,像拎小猫似的,手指搭在她后颈捏了一下。
  瞬间把控命门。
  他眯了下眼:“不吃饭了?”
  “吃。”沈倪立正站好,“就吃!”
  ***
  第二天早上,江以明跟张医生串了班。
  他一直把人送到了火车站。
  沈倪快得意死了。
  她算了算认识江以明以来,他唯二的两次串班,都是因为自己。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这一路上用尽千方百计,想骗江医生说一句会想她。
  结果对方只是语气平淡嘱咐她自己路上别乱走,注意安全,到京城说一声,回来也提前讲好。其他的一句没提。
  像个送闺女去上大学的老父亲。
  她自己没能得到反馈,于是变本加厉地在他耳边念叨。
  “江医生,我每天会想你一千四百四十遍。”
  “江医生,我最多就去两天,也就是两千八百八十分钟。想完你第两千八百八十次,我就回来了。”
  “江医生,你也要记得想我。一点点也行。”
  抵达京城是十三个小时之后。
  沈倪先给江以明发了个消息:【已经七百八十次想你了。】
  这次回来没跟家里人说,她就单独通知了薛成俊。
  顺着人-流一出车站,就看到薛成俊大老远地朝她挥手,热情的样子都让人怀疑他随时能从身后掏出面小红旗,上面写着wele to beijing。
  习惯了南山镇的香樟树。
  沈倪突然跑出去,被烈日晒得往回缩了一下。
  薛成俊隔着马路嘲讽她:“干吗啊,南方养人呗?就回咱们北方,晒一下都不行了?”
  沈倪隔空回了个滚的口型。
  薛成俊还处于拿到驾照的兴奋期,开了家里一辆老宝马来接的站。接到沈倪先迫不及待炫耀了一番:“怎么样我这车?虽然旧了点,但你看,全套JBL音响,后驱八缸,跑起来特别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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