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黎浔忽的抬臂往她手肘上一撞。
位置精准,正中她麻筋上。
太子妃手一松,她已经猝不及防的瞬间暴起,一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反手一扭,一手反抄起那支将要坠落的发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
站在窗边的云辞完全还没来得及反应,太子妃已经被她反客为主按在了梳妆台上。
她半跪压在对方身上,发簪尖锐的尾端此刻稳贴着太子妃的颈边。
“娘娘……”云辞抢上前来一步,脸色雪白,可是想到正堵在院子里的姬珩,还仍是不敢大喊大叫,只压着声音训斥黎浔,“你大胆,竟敢对娘娘无礼?”
太子妃是身体太虚弱了,被黎浔反手制住了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喘息着抬眸看向她。
黎浔的表情冷静如一,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假人。
就在云辞以为她会对太子妃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却已经起身退开了,顺手啪的一声将那发簪扔回了梳妆台上。
“娘娘。”云辞扑过去,把歪在那里的太子妃扶起来。
黎浔已经整理好自己身上弄皱的衣物主动对太子妃道:“多谢太子妃娘娘的教导,不过自知之明这种东西臣女还是有的,向来不会自不量力。”
顿了一下,见太子妃红着脸仍然呼吸急促,就又补充了一句:“倒是娘娘您应该多注意身体,不要随便妄动的好。”
她身体差成这样,再折腾下去,只会加重病情。
言罢,又礼节周到的屈膝福了一福,然后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云辞见状,就想起身去拦,却被太子妃用力一把攥住了。
眼见着黎浔从这殿中走了出去,云辞就急了:“娘娘,就这么放她走吗?万一她去跟信王爷告状……还有表公子的事……”
太子妃到这会儿也没有完全缓过来,盯着殿外黎浔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算了。她不会说出去的,我现在不过是个只剩半条命的废人,就哪怕是加上国公府一起,也都已经没什么是好被人拿捏利用的了……咳……”
牵动旧疾,就又佝偻了腰身按着胸口低低的咳嗽起来。
云辞见她情况不好,赶忙从袖子里抖出一瓶药,倒出来两颗药丸塞进她嘴巴里。
太子妃努力的咽下去,云辞也顾不上走远直接去外殿端了冷茶进来又给她喂了两口,然后不住的用力抚她后背帮她顺气。
太子妃努力的压着气息不叫自己再咳,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算平复下来。
云辞伸手去搀她才发现她因为忍得太厉害,这会儿身上水洗一样,全是冷汗,手掌更是冰凉一片。
“娘娘。”云辞心一酸,立刻就带了哭腔,“奴婢去传太医……”
“传什么太医?大喜的日子,晦气!”太子妃反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脚步虚浮的慢慢往里面的屏风后面走去,“去找身衣服来给本宫换了,今儿个我高兴,一会儿咱们早点去宴会上。”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您这病……”云辞心疼的直掉眼泪。
“太子有麻烦了,我就高兴。”太子妃说着,竟然像个顽皮的小姑娘似的笑了起来。
云辞转身取了衣裳过来,还当她是魇着了:“太子能有什么麻烦,倒是您自己今天差点儿……”
太子妃眨眨眼,就更是表情愉悦起来:“兄弟离心,将来必起阋墙之祸,这当然是好兆头。本宫突然觉得也许再撑着活久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没准还真能等着先看到姬璎的下场了。”
姬璎和姬琮之间本来就是在明着斗的,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并且太子妃也一直就不看好三皇子姬琮,现在她说的兄弟阋墙,指的就必是姬珩了。
“娘娘说什么胡话呢,信王在朝中无权无势的……”云辞显然明白她的意思,却不看好。
太子妃的眼中却瞬间弥漫上了铺天盖地的怨毒之色,她手掌无意识的抚到自己的腹部,脸上表情却极尽疯狂的咬牙切齿道:“这天下谁主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只想看着他去死,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能甘心!”
通过今天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姬珩和姬璎之间的兄弟情义也没那么牢靠的,虽然只露了冰山一角出来,但太子妃也许是执念太深了,只这一丁点的兆头就突然叫她看到了太子姬璎大厦将倾的希望……
于是,整个人都变得疯狂起来。
这边黎浔从太子妃的寝殿里出来也并没有跟姬珩提起方才她和太子妃互相动手的事。
太子妃本来也不是真的要威胁她甚至动她,不过就是个无聊的恶作剧而已,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从栖凤殿出来,两人并肩往花园里走,姬珩就问她:“方才嫂嫂又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她毕竟是大家出身,眼界格局都在那摆着,还不至于连这么点场面都撑不住。有些事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好,也没必要再刻意说出来。”黎浔心不在焉的随口回他,想了下,又问:“不过太子妃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挺奇怪的,太子妃既是为了替国公府撑门面才应嫁过来的,按理说就不该主动和太子生分的,他们俩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这般吗?”
因为孔昭吗?可太子妃行事沉稳又大气,真不像是个会因为私情就不知轻重的人。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姬珩循着她的话茬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们成婚的头两年我年岁还小,尚不到能出来开府立衙的时候,人是住在宫里的,见他们的机会不多,多是在宫宴上才能遇见。那时候太子妃嫂嫂的身体康健,他二人在人前起码还是珠联璧合,十分和睦的。后来没几个月太子妃也顺利怀上了孩子……她生产前后,东宫里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事的,不过事情没外传,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太子妃因为第一胎出了问题,不能再生育了,这是京城勋贵圈子里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黎浔也有所耳闻:“她现在身体不好就是那时候留下的病根?”
“嗯。”姬珩点头,“太子妃临盆是早产,当时她孩子不还不足月,怀胎也就刚八个多月吧。那个晚上太子奉命去了城北大营巡防,彻夜未归,东宫之内好像先是太子当时的一个侧妃庞氏临盆,结果她遇上难产,惊动了太子妃也跟着动了胎气。太子又刚巧不在,那一晚东宫挺乱的,总之折腾了将近一夜,最后庞氏产下的女儿却是个死胎,太子妃这边倒是连夜进宫报喜了,说是顺利生下了小皇孙。毕竟是太子的嫡长子,宫里父皇和林氏也都十分高兴,当即就赏赐了好些,并且差人连夜去请太子赶紧回府。可结果吧,太子才赶回来没两个时辰,当天中午东宫就又传出噩耗,说小皇孙因为早产先天不足,也夭折了。”
太子那位侧妃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黎浔还是头次听说:“然后呢?好像……太子现在的嫔妃里我没听说过有一位侧妃是姓庞的啊。”
“她丧女之后受不住打击,疯了。”
“疯了?”
“嗯。东宫之内是不能留着一疯妇胡闹的,太子就把她送到了城外的皇庄上关了起来,后来也就……个把月吧,说是贴身的婢女一个疏忽没看住,投井死了。”
太子的东宫妻妾成群,庞氏当时虽然也算盛宠一时,可家世不显赫,人没了,也自然是很快就被人遗忘掉,根本没人会多在意。
姬珩知道的也仅限于这些,只是实话实说:“太子妃没了孩子之后,也深受打击,性情大变。就是从那之后吧,她便也极少会和太子出双入对的在人前露面了,背地里关系也不怎么好了。只不过英国公府现如今的处境你也知道,她需要占着这个太子妃的身份帮扶娘家,而英国公父子虽然战死沙场已有数年之久,但英名不朽,杨家依旧是北境边军的军魂,太子也必须把持这层联姻的关系来拉拢自己在军方的势力,他们就一直这么过了。”
太子妃和太子侧妃同日临盆,两个孩子全部夭折,并这两个女人最后还一个重病不起,一个直接疯了……
这件事听起来的确是不太寻常,难怪姬珩揣测其中可能有事发生。
黎浔被激起了好奇心:“当初太子妃生产时究竟出了什么事太子后来也没跟你提过?”
姬珩嫌弃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反问:“你说呢?”
黎浔这就不怎么高兴了,小声嘟囔:“太子殿下连骆大小姐的事都跟你说,这事儿却没给你透任何的口风?你们不是亲兄弟吗?”
“一个是风流韵事,一个是家丑,两者岂可同日而语?”姬珩瞪她。
黎浔听故事听了一半,心里就有点痒痒的,不怎么痛快。
等进了花园,两人不好再明目张胆的走在一起,便分开了。
临走之前姬珩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提醒黎浔:“以后出门在外看着点儿你妹妹,别让她到处乱走,那孩子好奇心太重了。”
黎浔愣了愣,随后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多问,只慎重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花园里,人工湖那边淹死了人,许多人都正赶过去看热闹,黎浔就也往那边去了。
姬珩对这样的热闹没兴趣,抬脚走了前院的方向。
两人各自走远之后,隔了有点远的地方的小径上骆雪带着青稞慢慢走了出来。
第33章 家丑
骆雪抿着唇,表情看上去还算正常,可眼神里总像是夹杂了些什么。
青稞也感觉到这个把月里自家主子的心思变得越发的捉摸不定,估摸着对方的心意主动提醒:“那个就是新近才搬进京城的怀远将军的侄女儿,姓黎的……”
话没说完,就被骆雪沉吟着打断:“你说……她跟信王殿下是什么关系?”
“啊?”这就把青稞问住了,愣了一下才要再回话……
也是主仆两个太过聚精会神了,没注意到后面有人靠近,说话间已经有另外两三个姑娘走到了近前。
为首一人——
正是骆雪同父异母的妹妹骆霺。
骆雪是骆璟良的原配夫人所出,她上面还有一个嫡亲的哥哥,她才一岁多的时候骆夫人就去世了,次年骆璟良续弦,很快又生了一对儿龙凤胎,骆霺和骆长霆。
他那位嫡长子据说身患残疾,与仕途无缘,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离京休养去了,鲜少有人见过,俨然就是丞相府的边缘人物了,外人关注骆府的后生晚辈注意力也只在骆长霆这位二公子身上。
本来既然生母已故,哪怕骆雪身为嫡女,在继母手底下日子也不会过得太舒坦了,可偏这位骆大小姐就不是个俗人,样貌好,性子好,更是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得好,加上行事又很对骆璟良的脾气……
骆璟良宠她远胜于家里的任何一个儿子,反而导致他那继室夫人都几乎要看这位大小姐的脸色行事,处处避其锋芒,被其压制。
当然,这只是骆府关起门来的家务事,展现在外人跟前的一面也仅是母女和气,一家子相处融洽而已。
又当然——
被这么个嫡姐在上头各种抢风头,骆霺这个矮了一头的继室之女看骆雪也不会顺眼。
不过么——
她和骆雪不合就是不合,在外也不藏着掖着几乎有颜色的人人人都看得出来。
“姐姐怎么好随便背地里议论信王殿下的是非呢,这样被人听见了多不好。”她走上前来,佯装亲昵的挽了骆雪的手。
这姑娘今年十四,人生得白白净净,细眉细眼,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怯怯的,柔和的很,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这话乍一听是姐妹情深,提醒骆雪呢,可再细品——
便是话里话外的指责她不懂规矩随便议论皇子外男了。
骆雪既然没有戳穿她,也没有甩开她,只问了句:“你们怎么也在这,没去看热闹?”
骆霺刚要说话再挤兑她两句,却是同来第一个姑娘最快,已经兴致勃勃的抢白道:“我们是瞧热闹去了啊,不过不是瞧的这边的。”
说话间就蹭过来,也抱着骆雪的胳膊开始咬耳朵:“骆家姐姐你不是奇怪刚才那个黎浔为什么会和信王殿下走在一处么?听说是太子妃旧疾复发,这个从不毛之地来的野丫头也是个没规矩的,想要攀龙附凤想疯了吧,居然跑过去自荐说自己懂医术,要给娘娘看病。太子妃估摸着也是病急乱投医,居然真信了她的鬼话,遣散了宫人留他在栖凤殿里看病,太子殿下知道了赶过去,差点把她当成欺世盗名的骗子当场砍了。”
说着,几个人就幸灾乐祸的捂着嘴偷笑起来。
骆雪倒是没这个兴致,脸上表情还是始终平静冷淡:“然后呢?”
也难得是她会有这么八卦的时候,这回却是骆霺忍不住嘟着嘴酸溜溜道:“她运气好呗。也不知道是烧了什么高香,说是在她进京之前曾经偶遇过信王殿下一次,当时殿下意外受伤,便是她给治的。这下好啦,不仅太子殿下没责罚她,没准还真叫她给攀附上了太子妃这棵大树了。”
“可不是……方才还是信王殿下亲自将她从栖凤殿带出来的,看样子也是给足她面子的……”
姑娘们私底下多爱谈论这些,叽叽喳喳的就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当然,言语之间也多只是刻薄的嘲笑黎浔的自不量力,倒是没人把她和姬珩往一块儿联想,毕竟嘛……
她不配!
聒噪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姑娘又道:“对了,听说湖边那里出事了,大家都往那边去了,骆家姐姐,一起去吧?”
骆雪定了定神,摇头:“我走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太舒服了,想歇一会儿,免得稍后在太子妃娘娘的寿宴上失态,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这几个姑娘和她其实都不怎么对脾气,就人都有慕强的本能,遇到她就下意识的亲近一下打好关系罢了。
所以,她说不去,几人也没强求,就撇了她自去了。
人工湖这边,太子姬璎是亲自到场的。
他从栖凤殿出来的路上听到的消息,脚下就直接转了个方向过来了,这会儿尸体被打捞上来,一个侍卫冷汗涔涔的跪在地上禀报:“是太子妃娘娘宫里的二等宫女,绿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