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小女拙见,不救。这样殿下便是锦丹的新王了。”
“大胆。”男人忽而笑起来,阴鸷道,“神医这可是在,谋逆。”
“……”
少女咽了咽喉咙,飞快地跪下,“殿下饶命,小女只是觉得,殿下既然问这个问题,心中肯定已经做好了抉择。而我只不过是台上的皮影,全凭殿下操控。”
她这站队,站得够明显了吧。
胡尔伊漠抬手将人拽起,锢在自己身前,“容玉与你做的交易,本王也可以办到。”
江月旧瞳孔一颤,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男人紧紧攥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殿下,想要如何……”
男人松开手,“双生草药,本王要断肠草。”
“小女明白了。”
-
神沐节的前一日,江月旧将炼离散之事告诉了容玉。
“扶威鬼域凶险异常,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此去扶威,小女并非孤身,只是还需一位贵人相助,恳请公主帮忙。”
“谁?”
“二王子殿下。”
容玉一拍手掌,笑道,“没错,扶威公主一心想嫁给胡尔布南,若是二殿下开口了,想必定会顺利许多。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
江月旧微微颔首,心里倒是浮现出一阵愧疚之情。
容玉要是知道自己倒戈了大王子,恐怕会立刻一刀砍死她吧。
罢了罢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对了,上次提到菱华身边的暗卫,本公主查到了些眉目。”
容玉递上一幅画像,“父王安插在锦丹的数十名暗卫相继离奇死亡,这是最后一个了。他名叫十五,可不知犯了什么事儿,被关在胡尔伊漠宫中的地牢里。”
胡尔伊漠?
少女接过画卷,盯着上面瘦削少年人的轮廓,一阵出神。
她好像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多谢公主,至于怎么见到十五,容我回去再想想法子。”
容玉颔首,“若实在没办法,本公主还有最后一招。”
江月旧瞧她那势在必得的表情,忍不住问,“什么招数?”
“美人计。”
后者惊愕,“公主您,您要去勾引大王子?”
容玉翻了个白眼,“谁说是对胡尔伊漠用美人计了?”
“那是……?”
“行了行了,时辰不早了,你也歇着吧。”
容玉挥了挥手,裙裾飞扬着离开了屋子。
要见十五,江月旧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求助无名。
堂堂大盗,偷个钥匙应该轻而易举吧。
可怎么找到无名,又是一桩难事。
少女翻箱倒柜,将值钱的宝贝们搜了个遍,最后找出条彩丝攒花宫绦来。
为了显眼一些,江月旧特地把宫绦挂在了窗户外。
这样就不愁无名路过时看不见了。
等了大半宿,熬灯费蜡的,总算等到了男人的大驾。
无名坐在窗沿上晃着指尖上的宫绦,看那彩丝在空中旋转成残影。
“今儿演的是哪一出?”
少女循声抬起头,立刻清醒了几分,“你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了你大半夜了!”
许是瞌睡当中迷迷糊糊,江月旧的嗓音又软又哑,似乎还带了些撒娇的语气。
叫男人听得心中微微一动。
“等小爷做什么?”
少女揉着惺忪的睡眼,“这条宫绦你可喜欢?”
“马马虎虎。”
“宫绦送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江月旧凑近了些,半个身子都倾向窗台,险些与他头挨着头。
“什么忙?”
“偷一把钥匙。”少女哄骗道,“你可是正经的飞贼,偷一把钥匙不算难事吧。”
男人避开她炙热的视线,看起来不为所动,“那得看是什么钥匙。”
“大王子宫中地牢的钥匙。”
“不偷。”
无名想也不想便出口拒绝。
“为什么?”江月旧着急道,“进了地牢只要半个时辰,等我问完话就行。”
“那也不行。”
“你,你该不会是偷不到吧?”
男人不屑,“呵,这天下哪有小爷偷不到的东西。”
“那你为何不帮我?”
无名默了片刻,随口扯了个理由,“大王子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万一被发现,就死定了。”
江月旧双手撑在窗沿,直直望向男人眼底,似乎在辨别他话里的真假。
半响,少女才幽幽道,“胆小鬼。”
“……”
-
本以为无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谁料他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动。
任凭江月旧说得口干舌燥,也不愿帮这个“举手之劳”。
二人不欢而散后,少女盘膝坐了会,决定亲自去会一会胡尔伊漠。
持了柄烛台,宫中漆黑一片。
江月旧在男人寝宫门前张望了一阵子,觉得有些古怪。
这个点儿,桑术不在宫门口守夜,人去哪了?
既无人守着,宫内就更显萧条冷寂。
偏又起了阵阵夜风,吹得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少女胆怯,举高了些烛台,却见树影猛地摇动,有人闪到了自个身后。
并且牢牢将她圈在怀里。
男人的手掌冰凉,托着江月旧的下巴,似摩挲又似要用力掐下去。
“殿下?”
胡尔伊漠垂首,发辫蹭到少女的脸颊,微微发痒。
“你来做什么?”
“我……睡不着,随便逛逛,不小心逛到了殿下这儿。”
江月旧身子轻颤,语调也发着抖。
刚才是谁借她的胆子,居然深更半夜跑来招惹大王子?
嫌命太长了吧。
胡尔伊漠松开少女,“最好真的是这样。”
男人虽存疑心,却也没有过分刁难她。
江月旧偷偷长吁一口气,刚要回首,头上突然一沉。
胡尔伊漠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恨不得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给少女。
“殿下……”
这又是什么毛病?
男人带着些倦意道,“别动,让本王靠一会儿。”
“可是……”
“再说话,就拧断你的脖子。”
“……”
可是他好重啊。
眼见少女乖乖闭上嘴巴,胡尔伊漠这才开口道,“幼时我很羡慕二弟,他的母亲会抱着他,会责骂他,也会对他笑。可我母妃从不。她的眼里只有王上,可笑的一生也全都给了那个根本就不爱她的男人。”
男人缓缓抬起胳膊,从江月旧身前绕过,将她环抱在自己怀中。
“原来人和人的温度,可以变得这么温暖。”
少女紧绷着身子,耳廓尽是他沉重郁郁的呼吸。
不知为何,心里那份惧意,此刻莫名消解了几分。甚至多了些同情之心出来。
二人在夜色中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江月旧又困又冷,腿脚发软,险些栽倒在地。
少女伸手摸了摸胡尔伊漠的手腕,发现凉的犹如冰块,遂小声道,“殿下,感觉好些了吗?”
男人依然圈抱着她,不言不语。
江月旧哄孩子似的又道,“外边风大,咱们回宫去,我给您煮碗热腾腾的面可好?”
也不知是被夜风给吹醒了,还是肚子饿了,胡尔伊漠倏地推开少女,“若是不好吃,就砍了你的脑袋。”
“……”
她还真是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
宫内点了灯盏,明明灭灭。
胡尔伊漠的寝宫里,清一色全是黑色。
就连茶盏都是黑的。
乍一看,地狱似的。
江月旧不敢多嘴多舌,乖巧地去偏殿下了碗面。
清汤寡水,又怕他没食欲,少女灵机一动,伸手摘了些窗外花树的红色花瓣,在面汤上洒了一圈。
看上去,美观多了。
捧着面回到寝宫,胡尔伊漠正在灯下擦拭一方长剑。
灯□□摇曳,衬得男人的面容有些虚晃不真实。
“殿下,面做好了。”
胡尔伊漠闻言,腕子一转,将长剑推进剑鞘,然后阔步走到桌边坐下。
只是当他看见面汤上飘着的丹桷花瓣时,心里那股怨气腾地又冒了上来。
男人突然站起身,抬手一掌掀翻了桌子。
面碗被拍飞起来,汤汁四溅。
一些落在了地上,还有一些砸在了江月旧身上。
这架势太吓人,少女连连退后数步,眼尾都泛着淡淡的红。
胡尔伊漠觉得心底那股怨怒之气要找个人发泄一下。
他长腿一迈便跨到江月旧跟前,不由分说一把揪住了少女的衣领子,几乎将她腾空提起。
—— 把她撕碎。
男人耳边有个声音在叫嚣。
可没等胡尔伊漠动手,手背上却被砸了颗晶莹的泪珠子。
男人抬眼,瞧见少女紧咬着唇瓣,一副愤恨的模样,可那双漆黑的水眸倒没什么气势地汪洋一片,不断往下滚着眼泪。
“又哭什么。”
这个“又”用的很灵性。
江月旧想起上一回哭,也是被他吓得。
念此,心里就更憋屈了几分。
没人性的煞神。
自个巴心巴肺给他做吃食,他倒好,二话不说一巴掌全掀飞了。
“你知不知道这红色的花瓣是什么花?”
“……”
“丹桷。这是我母妃生前,最喜欢的花。”
少女不明所以,边哭边剜他一眼问,“我摘了你母妃喜爱的花,所以你就要杀了我?”
江月旧抽抽噎噎说完一长段话,险些背过气去。
见她这副狼狈的模样,胡尔伊漠突然笑了笑,将人放下。
“小时候我摘了母妃种的丹桷,被她狠狠打了一顿关在屋里禁足了三日,滴水未进。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要献给王上的花,我碰不得。”
“你,你是亲生的吗?”
男人自嘲般点点头。
“她既然不爱你,为何要生你?”
“因为我是她争宠的筹码。”胡尔伊漠握住少女被烫红的手腕,轻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王上对王后用情至深,从始至终也没爱过我的母妃,更别谈什么争宠。”
“可孩子是无辜的。”
“没有人是无辜的,她给了我生命,我则要承受她所有的痛苦。”
“而你又将这份痛苦,全都施加到旁人身上。”
江月旧一把甩开他的手,哭得愈发委屈,“我又不知道这是你母妃喜爱的花,我也没有打过你骂过你,你为什么每次都想杀我!”
“……”
没有为什么,只是她恰好每次都在罢了。
想杀人的时候在。
心软的时候也在。
胡尔伊漠半跪下来,将视线微微抬起,望着她哭花那张脸,心底像被大水冲刷过似的,平静而敞亮。
一丝一毫的戾气也没留下。
男人粗糙的指腹划过少女白皙柔软的面颊,转而流连在她红肿的眼窝处。
“你不是神医吗?”
“……”
神医就活该受欺负?
“你不是说我病入膏肓了吗?”
“……”
她那是气话。
“那你能够医好我吗?”
“……”
江月旧怯生生回望他,不知男人又在犯什么毛病。
胡尔伊漠托着少女的脖颈,骤然往自己身前一拉。
后者猝不及防,半跪着摔在男人的怀里。
“往后我会佩香囊,也会听医嘱。”
胡尔伊漠神情变得温柔且诡异,“你会陪在我身边吗?”
江月旧很确定这温柔是假象,若她此时胆敢说一声“不”,下场就会和那堆碎瓷片一样。
死无全尸。
少女瘪瘪嘴,终于恢复了先前的冷静。
她张开纤细的胳膊,一把环住男人的脖颈,“殿下,我会的。”
第28章 贰捌
从胡尔伊漠宫中出来,天已破晓。
江月旧伸了个懒腰,瞌睡连天着往寝宫走去。
地牢钥匙没拿到不说,还差点丢了小命。
还未进宫门,就瞧见桑术从外边匆匆赶回来。男人风尘仆仆,神情紧张。
“桑术?你怎么从外边回来了?”
后者脚步一顿,眼里瞬间起了杀意。
只是方准备拔刀砍了她时,闻到一阵熟悉的熏香味。
“你昨晚同主子待在一块?”
少女颔首,“说来话长,总之你家主子现在睡下了。”
桑术按着刀鞘,仿佛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你的嘴巴破了,脖颈下还有吻痕,可是与谁厮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