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桐也随上:“太痛苦就试着去忘掉,不要为难自己。”
“多谢你们听我说这些,”老板举杯冷言:“忘不掉了,我也不想忘。只有记着她,我活着才有意义。谭娟现在是发达了,小镇上的很多人都忘记了她过去的那些恶毒,但只要我这个被她践踏过的人活着一天,她就别想把过去抹灭。”
“我……我,”童桐有点不知道话该怎么出口,扯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小辫子倾身凑近老板,压着声问道:“其实我我就是好奇,许雲琛的爸爸呢,没听谭娟提过她老公?”
瞧她那八婆兮兮的样儿,把一张漂亮脸蛋全毁了。老板原还沉浸在伤痛怨恨中,瞬间被她拉离,噗嗤一声笑着推开她的小脑袋:“你这磕磕巴巴的我还以为要问什么。谭娟有老公,叫许腾飞,是个省城下乡的知青。”
童桐现在就缺一碟瓜子:“安省省会合城吗?”
冼默彦欣赏着女友的精彩表演,笑而不语。
许腾飞学的是考古,平常不是在外掘.墓就是待在博物馆修文物。因为是入赘的颜家,他和颜明悦的婚事处理得很低调。后来有谭娟母亲找上门那一出,颜家便有意遮掩他的存在。
所以外界很多人都知道颜泽的父亲是位考古学家,却很少有人晓得默默在博物馆修文物的许腾飞就是盛科的大驸马。
颜明悦和丈夫感情不好在京圈里是人尽皆知,许腾飞为了躲颜明悦在颜泽满十八岁之后,就另置了房产。每三月回一次颜家老宅,若是不巧遇上颜明悦那就是一顿大吵。当然颜明悦逢不高兴时,也会找上门去吵闹。
原以许腾飞的资历早该升博物馆馆长了,但颜家不许。
老板是看透谭娟了:“许腾飞是安省合城来的,当初谭娟看上他也是冲这个。书呆子还很争气,高考重开后,竟一鸣惊人考进了京大。那段日子谭娟恨不能把那许腾飞绑床上,一心只想生个种,可惜没能如愿。”
没有瓜子,童桐夹了块牛蹄筋吃:“那后来呢,是不是离了突然发现有孩子了?”
“应该不是,”冼默彦打着配合,掏出手机搜索‘许雲琛’:“我没记错,许雲琛比我大了没几岁。”
“都说了没如愿,”老板笑着瞪了一眼胡乱猜的童桐:“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呀?就谭娟那性子,许腾飞才发达,她是死都不会放开手。后来许腾飞去京大读书,每个月还给她邮回来10块钱。70年代末80年代初,10 块钱很多了,这事全镇都知道,不知羡慕死多少女人。谭娟攒到钱就随她哥的大车去了深城,搞回来不少好东西卖。”
深城?冼默彦蹙眉:“她很厉害啊,那个时候就知道去深城进货回安省卖。”
“厉害的是她哥,谭上,”老板动手拆烟盒,抽出一支,夹在指间也不点上:“谭上跑大车的时候,在深城认识了一个港城大老板,”习惯性地弹了弹烟。
童桐看她这样,就放下筷子拿火机要给她点上。
“不用,”老板推开童桐送上的火:“我这么夹着过过瘾就行,”年轻人出来旅游,也许是为了放松心情备孕,这烟不是好东西,“谭上现在过的好日子跟谭娟没多大关系,老本都是给港城大老板跑货那几年赚的,他自己再倒卖点稀罕物。”
“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继续干下去?”童桐放下打火机,把双手插在两膝盖间:“不想发财吗?”
老板嗤笑:“你们以为谭娟为什么放手许腾飞?”
“找到更好的了,”童桐瞠目。
“算你聪明,”老板将烟叼在嘴里:“谭上娘去世的时候,他跑我这喝酒,喝得大醉说他不该带娟子跑货。我当时也是有意,就问了两嘴。原来啊谭娟在深城跟那港城大老板拱一个被窝被他撞到了。因为这,他才没脸再在那干了。”
这回冼默彦帮童桐问了:“那……许雲琛到底是谁的孩子?”
老板笑着摇了摇头:“我只听谭上说港城那大老板是有老婆孩子的,”用力吸了一口,拿掉嘴里那根没点着的烟,眯着细长妩媚的柳叶眼,“83年,许腾飞有回来一趟。过后没多久,谭娟就说去投奔他。谁晓得她找的哪个?”
童桐一双长眉都快拧成了虫:“成功的女人背后……”
“她算什么成功?”老板掐断烟,扔在桌上:“我不知道谭娟在外到底干了些什么,但谭之镇的老住户都喜欢跑我这喝酒,所以谭之镇的事几乎是瞒不过我,”转眼看向童桐,“你老师是干什么的?”
对上那双宁静却黝黑不见底的眼眸,童桐弯唇一笑朝着她夹了下右眼:“您猜。”
冼默彦双手交叉抵靠着唇,宠溺地看着他的女孩,都被人识破了还调皮。
老板莞尔:“不要再去别的地方打听了,你们想要知道什么尽管问我。我敢说在这谭之镇除了谭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谭娟。”
这一点童桐倒是很认同,从口袋里掏出开着的录音笔放到桌上:“谭娟的儿子许雲琛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肯定不是83年,”老板很满意童桐的坦诚:“83年,谭娟代她大嫂去县城做妇检,跟我二姐在一个房间,她们那个房间里6个女人都没有怀孕。”
童桐接着问:“谭娟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张桂芳”
“张桂芳有姐妹移民国外吗?”
“有,张桂芳最小的妹妹张桂兰。张桂兰的儿子很会读书,考到了海市复大,96毕业就出国留学,一家子2002年移民美国。”
“认识陈虎吗?”
老板点了点头:“认识,他开大车就是谭上教的。2004年在海市撞死了人。这事传到我们镇上,谭上怎么都不相信。后来大虎子……”顺口的话在看到那支一瞧就知是高科技产品的小铁条,又严谨了用词,“陈虎坐牢,谭上还千里迢迢跑到通城去看他。”
“陈虎怎么死的?”
“喝醉酒骑摩托撞到了电线杆,脖子断了。自陈虎死后,谭上每年的6月12都会去贺村的云舟寺上香点长明灯,就连前年大雨山体滑坡他都没落下。一开始我还看不明白,后来用我外甥的电脑查了才晓得6月12是陈虎撞死人的日子,”老板抿了抿唇,沉凝了一会才问道:“你们是在查那场车祸?”
童桐没有否认:“只是其中之一。”
老板清楚了:“别查谭上,查大……陈虎的老婆岳东美,和她现在的男人程宰。程宰是出事的那辆大巴车的老板,”她也不问为什么要查车祸,直觉问了也不会有答案,“陈虎死了,谭上确实是生了一场病,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
“谭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离谭娟的?”冼默彦想推测谭上对谭娟的事了解多少。
“谭娟她妈张桂芳是2005年死的,那个时候谭上就对谭娟比较淡了。亲妈死后,谭娟回来的也少了。”
老板拿了个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上烈侠酒:“后来2009年,谭娟在外说了捐款修建谭之镇到贺村的马路。那么大的一个老板,总不会说话不算话,所以钱没到县里就动工了。可直到路修好了,钱也没到账。最后快年底了县里实在没法子了,是谭上跑去要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年谭娟正月60整生,谭上一家也没去扒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29章
“谢谢您, ”童桐没什么要问的了,扭头瞅向冼默彦,见冼默彦摇头便拿过录音笔关掉。
老板看着录音笔被收进了口袋里, 好奇地问:“这东西贵吗?”她有时候灵感来了,要是正巧手头有事来不及记下,便会很快忘记, 再想却是想破脑袋都想不起来。
冼默彦帮忙回答:“她这个是德国最新上市的款, 要贵一些。您寻常用选普通的就可以, 不是很贵。”
“等会我上网看看,就叫录音器吗?”
“录音笔, ”冼默彦很有耐心:“您买个价格在一千块左右的应该够用了。”
“谢谢, 我记着了。”
童桐收好东西,抬头凝望老板真心实意地说:“很高兴认识您,有机会我想介绍我的老师给您认识,”转眼打量这古色古香的小石楼, “她会喜欢红尘酒家的。”
因为职业的关系,老师很少喝酒, 但只要休假她每日都会小酌几杯, 尤其爱清酒。
老板守着这酒家早看透了人生百态, 她能感受到小姑娘的真诚, 端起酒杯:“你老师来了,我请她喝酒。”
“好”
童桐和冼默彦也端杯,三人会心一笑,什么也不说一切尽在酒中。
放下酒杯, 老板动筷子夹了块酱牛肉蘸了辣椒:“都试试,我这的酱牛肉也是祖传的手艺,”开着玩笑, “不比《水浒传》里那些好汉们吃过的差。”
童桐也不客气,挑了一块牛筋多的:“我牙口好。”
“嗯,”酒家老板笑看向夹牛肉蘸醋的冼默彦,打趣童桐:“不然也啃不了这么清隽的男朋友。”
两人手上虽没戴戒指,但小伙爱这姑娘的心却是深沉,一整晚眼睛就没离开过姑娘,她瞧着也欢喜。
这社会经济发展是越来越好,老百姓日子过得也是越来越美,就是这人吧没过去实在了,感情里充满了算计。拿她大外甥女来说,这都快结婚了因为房子的事吵翻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逃不过一字——钱。
“是我追的她,”冼默彦从不掩饰自己对phoenix的爱:“看到的第一眼就忘不掉了,从此只有她一人。”
因为出身和长相,他的周围总是围绕着各色女人。与phoenix分开的六年里,他固守着自己的领地,排斥一切有意无意的侵入。有时空闲会难能自禁地想她,一触及就不可收拾。夜里做着羞耻的梦,醒来总是在自厌与贪婪的回味间徘徊。
好在她回来了。
桌肚下,童桐的脚又不安分,勾动着冼默彦的腿自在地摇啊摇。
“挺好,”老板看向窗外在夜灯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童桐放下筷子:“来都来了,当然是逛完贺村再走。”
老板突然垂眉一笑,流露出淡淡羞涩:“我写了一本,书名叫《街角的小酒馆》。”
看着老板眼中的星光愈来愈盛,童桐觉得她美极了:“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老板摇了摇头:“没有,出版社是我大外甥女联系的,那边看了手稿已经把合同寄过来了,我也签了,”这是她活了六十年最高兴的一件事,作个出色的文化人是她奶奶的执念,也是她的向往,“今天跟你们说的这些事,在《街角的小酒馆》里都有映射。”
原来她一直在无声地追求着真实,只是选择的方式不一样。童桐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便签纸和笔,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推到老板面前:“我叫童桐,等您书出版了……”
“童……”老板盯着便签纸上苍劲有力的字,眉渐渐蹙起,童姓夫妇,她跟大虎子撞死的那两人是……抬眼看向女孩,情绪难言……
童桐了然,站起身,递上一张自己的名片:“我是个律师,”眼神清冷且坚定,“律师也肩负着维护司法公正的使命,”虽然更多时候是维护当事人利益,但这并不冲突。
“我叫明海棠,”酒家老板也站了起来,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你。”老话怎么说的,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说得太对了!谭娟,我要收回当年的毒誓,不会与你老死不相见。
“如果你有需要请随时联系我,我会给你出庭作证人。”
童桐紧紧握住她并不细腻的手:“多谢,真有需要,我一定联系您。您的故事也很吸引我,等《街角的小酒馆》出版了,我一定要买来细细赏阅。”
明海棠有些尴尬,深觉刚刚自己有卖弄之嫌,但遇上两个喜欢的人,她就是忍不住想要跟他们分享,抬起左手扶了扶鬓边的海棠:“不要忘了最后的那首打油诗。”因为书中映射得很显然,她怕自己会遭逢什么不测,就在最后的打油诗里藏了句话。
君若赴黄泉,魂不放婵娟。
而婵娟就是她书里以谭娟为原型塑造出来的恶毒女人。
从小酒馆走出,童桐和冼默彦抬头上望,和倚在二楼窗边的明海棠摇手说再见。拐道进长廊,两人悠闲地散步。
“这一趟就算是什么也没察听到,只认识明小姐便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明小姐”是童桐对明海棠女士的尊称,明海棠听了也很喜欢。
冼默彦牵着心爱的人,目视着前方,看着漫漫长廊,心被填充得很满:“明小姐是个很丰富的人,无论经历还是内心世界,她都不匮乏。这样的人清醒时痛苦,酒醉后装糊涂,用烟尘蒙住眼睛,却又固执地不愿自欺。”
很矛盾。
头靠着男友的肩,童桐敛目:“让颜泽找人查一查摩岩电科的慈善事业。”企业慈善除了可以装点企业形象之外,很大部分还跟税挂钩。2009年,谭娟为了不到一百万的捐款为难乡亲,逼得谭上大老远地跑去京都要,由此可见一斑。
“是该查一查。”
这事交给颜泽很合适,反正盛科跟摩岩电科暗里早就咬上了。冼默彦轻笑,他们这也是在帮颜泽。
回到裳河坊,童桐洗了个澡,搬着电脑躺到床上。她要重新梳理下案情,顺便将录音笔中的内容拷贝进电脑里,备份到几个安全的空间。
坐在外间跟父亲开视频会议的冼默彦,听到卧室里传出趿拉拖鞋的声音,就转个头看一眼的工夫,再回过身视频会议就不止两人了。盯着多出来的三个头像,他也是莫可奈何,毕竟身份摆在那。
“你们不会是分房睡吧?”沐甄女士今年71岁了,头发花白但打扮非常时髦,拢了拢有型的头发:“为了见孙媳妇,我可特地去换上了今天才送过来的猫头老花眼镜,就是想跟年轻人拉近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