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蓉请门卫大爷帮忙通知郑平娣一声,将她带进单位。
得知这些天在自己闺女身上发生的事情,郑平娣大惊失色。
她立即带着付蓉去找了物资局副局长。
这下子,顾建新与董萍被公安同志带走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即便法律没能制裁他们,但他们的所作所为,仍旧不能被原谅。
局长与副局长在商量之下,当天下午就开了大会,在会议上狠狠批评了顾建新与董萍一番。
顾建新是单位里的书记,本是极其受人尊重的,这回却要站在台上,埋着头向单位同志们与领导道歉。
这一刻,他的神情几乎木然。
经由领导们的严肃处理,顾建新被停薪留职,至于董萍则直接被单位辞退。
大会结束之时,局长对顾建新说道:“小董同志这回把事情闹大了,即便我们想保着你,也很难。听说那孩子的家长非常愤怒,甚至还想要再举报上去……”
顾建新心中一慌:“局长,这些年我在单位兢兢业业,你都是看得见的。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保住这份工作?”
“照孩子的姥姥说,这些年,你们亏待了孩子,在他的精神上留下极大的伤害。照我的意思,不如你们去拜访那家人,并准备一份厚礼,要是对方能够体谅你,后续单位也比较容易处理这人事问题。”
董萍没想到,自己就只是嘚瑟了一回,便丢了自己的工作。
那可是她引以为傲的工作啊,如今被辞退,且不说旁人会如何笑话她,就是她的生活都会失去保障。
顾建新在家里时已经不对她说话了,董萍左右等着一切过去,却没想
到等来的,竟是顾建新亲自将户口本送到许广华手里,配合他们转了户口,并送上一个二百元的大红包。
照顾建新的话说,这叫息事宁人。
可董萍的心却像是被刀剜了一般,整整二百元,那是二十张大团结,就算她有工作,一年到头也不过这么多钱,现在竟要拱手让人了!
董萍仿佛被抽空了魂魄,日日夜夜在家里念叨着:“局长是骗你的,他就不可能给你复职!你和我一样,没工作了,没工作了……”
顾建新忍无可忍,狠狠扇了她一个巴掌。
董萍被扇到墙角跟去,整个人浑浑噩噩。
她发了高烧,一连数日都没好起来。
不单是没人照顾,连顾方都被顾家二老接走,说是他们夫妻俩不懂得教育,留在家中老人家不放心。
董萍烧得昏沉,拦不住他们,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如珠如宝疼爱的亲生儿子毫不留恋地离开。
她终于开始后悔,要是当时可以将户口本交出去,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让她终于支撑不住,哭哭啼啼地回了娘家。
即便娘家人对她并不看重,回去之后也会讨人嫌,可她没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董萍收拾好行李回娘家的那一天,顾建新没有阻拦。
顾建新木然地想着,或许单位再也不会让他复职了。
如今他没了体面的工作单位,没了妻儿,身边的积蓄都不一定能支撑多长时间。
更让他感到惧怕的是,这房子还是单位分配的,倘若到时候领导确定辞退他,那他该住哪儿?
顾建新这才意识到,不仅仅是董萍,就连他自己,也从未善待过顾子颂。
像他父母说的,这孩子一走,他们就开始倒大霉了。
望着满桌子的空酒瓶,顾建新的眼神无比空洞。
……
顾子颂终于改了名字,从今天起,他叫许年。
他望着户口本上自己的新名字,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
许年从不敢妄想拥有父母,也从不觉得自己会被人疼爱。
可现在,他拥有了!
他与嗒嗒在地里玩了许多天,仿佛将所有孩童的天性都释放出来之后,忽然想到,也许他该干农活了。
许年傻乎乎地扛着比他还要
大的锄头,想要跟许广华去地里上工。
却不想,许广华笑了:“傻孩子,老队长才不会给这么小的孩子算工分。”
许年愣了愣,他不用干活吗?
见许年这怔愣的神情,嗒嗒还以为他失望呢,拉着许广华的手撒娇:“爹,嗒嗒也想上工。”
许广华失笑,逗她:“嗒嗒更小,得等个十多年,才能上工。”
不过到时候,孩子们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出路,不会甘心留在地里。
因为即便是他,都已经在寻求新的方向。
孩子们只会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十多年是什么时候?”嗒嗒好奇地问。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有时候是三百六十六天。”许年告诉她。
嗒嗒便掰着小手指,一天一天数着,等数到自己都记混了这天数,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嗒嗒还要过很久很久,才能成为生产队的社员。
小丫头这模样极其娇憨,逗得许年忍不住笑了。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不过回到父母身边几天而已,他的心扉就已经开始逐渐敞开。
“哥哥,我们去玩游戏吧!”嗒嗒拉着他的手,往地里狂奔。
刚一到田野中,就撞到了宋小航。
“小航哥哥也和我们一起玩吧!”嗒嗒热情地邀请。
宋小航板着脸不搭理她,可看嗒嗒压根就没发觉自己生气,便忍不住说道,“以前我是哥哥,现在怎么变成小航哥哥了?”
嗒嗒咧着小嘴巴,笑得眼睛弯弯的:“因为以前我没有亲哥哥呀!”
宋小航更恼火了,没好气地瞪了瞪许年。
怎想许年也不退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嗒嗒哪能想到两个哥哥在为自己争风吃醋,她欢快地跑到田野中小女娃们的身边,和她们一起玩起了跳皮筋的游戏。
被抛下的宋小航与许年面面相觑。
半晌之后,宋小航白了许年一眼,丢下一声“哼”,便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走到半路,他又轻声叹气。
听他爹说,那个坏后娘明天就要嫁进来了,也不知道到时候他还有没有好果子吃。
嗒嗒不是说要帮他赶走坏后娘的吗?
骗人!
……
许年一直在边上等,等到嗒嗒跳完皮筋,才上前说道:“嗒
嗒,今天我们要早点回家。”
嗒嗒一拍脑门子,对哦,今天三婶婶和三叔屋里头要多一个小妹妹啦!
兄妹俩手牵着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而这时,许妞妞正走进三房屋里,拿出一条小小的手帕。
“三婶婶,还你手帕。”许妞妞细声细气地问。
“不是我的。”陈艳菊说。
她哪有这种稀罕玩意儿,平时别说嘴巴了,就连流了鼻涕,都是直接往衣服上抹的。
许妞妞有些奇怪:“这是我今天在你屋里打扫的时候捡的呀。奇怪,不是你的,会是谁的呢?”
平日里家里头儿媳妇上工,周老太便会让孙女去扫地,因此陈艳菊对许妞妞的说法深信不疑。
她一把抢过手帕,凑到鼻尖深深嗅了嗅。
没什么味道。
可她已经拧了眉头:“难道是那寡妇的?”
许妞妞忙说道:“三婶婶,你别说是我捡的,我怕三叔生我的气。”
“他敢!”陈艳菊瞪了瞪眼,但也知道自己男人的脾气,便将手帕拧成一团,塞到自己兜里。
以许妞妞对陈艳菊的了解,她虽说脾气冲,却不是个莽撞的性子。
否则上一世在得知许广中与寡妇有染之后,就不会一忍再忍,无数次退让。
许妞妞相信,陈艳菊不会出卖自己,因此才会将之前捡到收好的手帕拿过来,假装是那寡妇的。
门外传来一道响声,许妞妞高兴地说:“一定是小妹妹来了,我去开门!”
陈大福家的寡妇抱着闺女上门了。
陈艳菊盯着她瞧。
祁晓穗长得很美,这样的美,与付蓉那端庄大方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的皮肤雪白雪白,能发光一般,一双丹凤眼是狭长的,仿佛能勾人魂,乌黑浓密的发丝则编成一个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肩膀的一侧。
再看她身上虽穿着粗布衣裳,却因为裤子裁短了一截,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脖子……
只消上下打量一眼,陈艳菊便可以确定,这不是个正经寡妇!
这样一来,甭管祁晓穗抱着的闺女有多招人稀罕,她都不愿多看一眼了。
要是养了这孩子,她男人成天和这寡妇有交集,岂不是往家里招贼吗?
只不过,她该怎么拒绝呢?
“婶子,我能不能
抱一抱妹妹?”许妞妞软乎乎地问。
祁晓穗便赶紧把孩子交给她。
许妞妞坐在小板凳上,将小婴儿紧紧抱在怀里,另外一只手拖着她的小屁股,脸上流露出天真的笑意。
“你岁数这么小,居然还懂得抱孩子。”祁晓穗笑着说。
然而就在这时,忽地听见小婴儿的哭声。
孩子哭得极大声,声嘶力竭一般,不管许妞妞怎么慌张地哄,都哄不好。
许广中与他爹娘在灶间忙活着晚上的饭菜,这会儿也急匆匆出来。
祁晓穗赶紧抱过孩子,架在胳膊上轻轻摇晃。
可孩子的哭声却极其激烈,哭得满脸涨红,双手双脚都在挣扎扑腾,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祁晓穗也着急了:“奇怪,平时可不哭。”
陈艳菊见机会来了,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太能闹腾了,我可养不了,你抱回去吧。”
许广中一脸吃惊:“孩子哭是正常的,哄着就好了,怎么又不要了?”
祁晓穗也忙解释道:“可能是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还不习惯……”
“其实我早就后悔了。”陈艳菊摆摆手,“孩子这么小,得好好伺候着,我白天在地里忙得要命,晚上回家还得起夜?不养了,你抱回去吧。”
“爹、娘……”许广中希望父母主持大局。
周老太本就对再养个小丫头片子不感兴趣,还是小儿子软磨硬泡才同意的,眼下见三儿媳都反对了,便也说道:“这事还得三房自己拿主意。”
许老头看得出陈艳菊只是找一个借口,但也无意深究,便说道:“要不先抱回去吧,哄好了孩子再说。”
祁晓穗哪知道这家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先是一脸错愕,而后眼中也多了几分被戏弄的怒气。
她竖着抱着孩子,将小婴儿的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不养就别养,没见过你们这种人家!真让我闺女到你家,我还担心她被教坏了!”
说完这句话,祁晓穗恨恨地瞪了许广中一眼,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许广中很是莫名,便对陈艳菊发了脾气:“你到底打什么主意?闹着要养闺女的是你,现在说不养就不养了?”
一道道目光落在陈艳菊的身上,有不解也有质疑,她实在下不来台阶,
便灵机一动:“我——我想养的是妞妞!”
许妞妞装作怔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孙秀丽连忙笑眯眯道:“那敢情好,就让妞妞上你家去!妞妞,以后可得好好孝顺你的新爹娘!”
孙秀丽就像推开一只烫手山芋一般,将许妞妞推到陈艳菊的面前。
许妞妞也怕她后悔,连忙卖乖喊道:“娘!”
而后,她又转过脸,对着许广中怯生生地喊道:“爹……”
许广中觉得头疼得不行,剜了陈艳菊一眼。
许老头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就这样吧。反正都是闺女,养谁的都一样,没必要上外头领个别的娃。”
许妞妞舒了一口气。
她轻轻牵住陈艳菊的手,软声道:“娘,我以后会乖乖的。”
陈艳菊突然得了个闺女,而且这闺女还是许妞妞,不由有些茫然。
刚才她就是赶鸭子上架一般,说了那样的话,简直是鬼使神差。
可没想到,这孩子竟立马改口了。
难道这就是上天注定的?
……
祁晓穗真没想到自家孩子竟会如此不招人待见。
本来她也不是真打算将闺女送人,但家里男人一死,她就得去赚工分,再加上婆家娘家都没人,她是无奈了,便只能想出路。
可经过这一遭之后,她就再也不考虑把孩子过继出去了。
谁的娃谁心疼,要是再送一户人家,也像刚才那陈艳菊那样不讲道理怎么办?
祁晓穗抱着孩子,一边往家里头走,一边轻声哄着。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孩子的哭声总是不止。
她抱得累了,便无奈地找了处石墩坐下。
恰好这时许年牵着妹妹的手回家。
“哥哥,你看那个小孩怎么了?”嗒嗒问。
“小孩都是爱哭的。”许年回答道。
嗒嗒赶紧摇摇头:“嗒嗒小时候就不哭!”
许年轻声吐槽,说嗒嗒吹牛,她却浑不在意,小短腿狂奔起来。
“阿姨,这个妹妹怎么了?”嗒嗒问祁晓穗。
祁晓穗的背上都急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从人家家里出来就一直哭,哭得嗓子都要哑了。”
嗒嗒觉得小妹妹真可怜,不会说话,只能用哭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
是从我们家出来的吗?”许年问。
祁晓穗扫了许年一眼,眼中顿时起了防备:“你是许家的孩子?”
嗒嗒骄傲地说:“我叫许嗒嗒,我哥哥叫许年!”
祁晓穗现在和许家是结下仇了,但她到底不能跟俩小孩子置气,便哄着闺女,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也不知道咋了,平时在家里都不哭的。就只是被个丫头抱了抱,咋就哭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