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路边,车内窒息般沉默着。
那旖没有说话,伸手拉去车门,一只脚将要跨出,手腕被聂余从身后抓住。
抓着她的五指修长有力,传递的灼热温度直达心脏。
那旖微微侧首,动了动手腕。男人的下意识收紧,手背青筋鼓动,隐忍又克制。
那旖声音极轻:“放开。”
聂余眼睫低垂,不敢看她,声音发哑:“不放。”
两人僵持了片刻。
那旖保持着半站的姿势,沉默半晌后,伸手抓着他的食指,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慢慢掰开。
每一下,聂余都在挽留,却怎么也留不住掌心温度的逝去。
被掰开的手从半空坠下,砸在膝盖上,轻得很,却疼得慌。
他在这瞬间仿佛失了魂,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下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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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旖走进药店,一股暖风袭面而来。
坐在收银台玩手机的店员听见声音,手忙脚乱把手机塞到了抽屉里,站起身。
那旖看了眼满满的货架,攥着肩包带,温声询问:“请问,胃疼吃什么药好?”
店员连忙从收银台里出来,带着她走到胃肠道那排货架:“是很严重的疼,还是轻微的?”
那旖眉心微拧,回想聂余隐忍的面色,得多疼,他才会露出那副模样。
“比较严重。”
“如果是很严重的疼……”店员从货架上拿了一盒药,递给她,用和朋友聊天的语气道,“吃药只能缓解一时,胃病还是要靠自己平时多注意,三餐要准时,少吃辛辣,尤其是早餐,一定要吃的。”
那旖点头,看着说明书:“这个药有什么禁忌吗?”
“有的,上面有写,您看这里。”店员指了指右下角。
那旖点头,仔细阅读用药禁忌。
店员偷偷看了她一眼,客人姐姐微垂的侧脸非常漂亮,难得遇到这么好看的人,她眼睛亮亮的,小心搭话:“我看姐姐脸色挺好的,是给男朋友买药吗?”
那旖微顿,没有说话。
“平时熬点养胃汤给他喝嘛。”店员自觉猜对,态度十分热情,“有很多养胃的方子效果还不错,我哥以前也有胃病,我妈给他熬了半年的汤,他现在都没有再疼过了。”
说明书很详细,那旖把每一条禁忌仔仔细细反复看了好几遍。
店员是个自来熟,喋喋咻咻:“我们小区里的阿姨都找我妈请教呢。现在的人好多都有胃病,平时一点疼不注意,以后严重了才知道好歹。哎,我在药店才工作了一年,就接触过好几个年纪轻轻得胃癌的例子。”
那旖攥着药盒的手一紧,抬头看向她:“这么严重……吗?”
“当然,别小看胃病。最主要还是现在的人工作忙起来不吃饭,饮食不规律,一天两天还好,日积月累下来,好人都要出问题,更别说原本就身体不好的人。”
那旖把手中的药递给她:“买这个,谢谢。”
店员微怔,接过:“好的。”
走到收银台,扫码付了款。
道了谢,那旖提着装着一盒药的小袋子走出药店,去不远处的奶茶店买了一杯温牛奶。
从便利店出来,犹豫了两秒,脚尖一转,回了之前那家药店。
店员小妹妹依旧在上班的时候偷偷玩手机,还是和刚才一样第一时间把手机塞到抽屉里,抬头见是她,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店员的表情有些僵硬,那旖的表情也很僵硬。
两人对视了片刻,那旖眼眸微垂,轻声道:“你之前说的那个养胃汤……”
她攥紧手里的温牛奶:“想请问,如果不介意,能告诉我是怎么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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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药店出来,那旖捏着手中的A4纸,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向之前停车的路口。
也不知道走了没有。
想到人或许已经走了,她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拎着的温牛奶。
感觉有些自作多情。
走到垃圾桶面前,伸手想丢,攥着袋子的手却很紧。
裴思宇就有胃疼的毛病,大学四年日夜相处,即便只是很轻微的反应,仅仅是眉心微蹙,偷偷按压胃部,也足够她一眼就看出来。
她不知道那几年他过的是什么日子,是日夜颠倒,还是三餐混乱,她只知道,胃疼还喝酒,一杯杯的烈酒……二十几岁的人了,任性自我得跟当初一模一样。
走到路口,那俩熟悉的车还停在原地。
车窗半开着,借着昏黄的路灯,能模糊看清坐在后座的男人低垂着头,眉眼微淡,神情落寞,似在走神。
从那旖下车,聂余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林助理不敢擅作主张驱车离开,他觉得那位女士大概是不会回来了,正替自家老板坎坷的情路默哀,忽然耳尖地听到了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节奏分明,格外悦耳。
聂余也听见了,他眼中的恍惚在瞬间消退,身体下意识坐直。身侧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股熟悉的香风被夜色送了进来。
接着,怀里被丢了一个东西。
聂余一怔,低头看去。
药店的logo映入眼帘,他拨开密封口,看见了里面放着一盒胃药。
他攥紧袋子,扭头看向那旖。
那旖没说话,把手中的温奶牛塞到他手中,随即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
车内无比安静。
和之前压抑的沉静截然不同,空气中萦绕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温意和一股若有似无的奶香,瞬间暖了冰冷的心脏。
聂余左手拿着一盒胃药,右手握着一杯微温牛奶。
暖意从掌心直达心脏,他眉宇间是喜悦,脸上是后知后觉的茫然无措,愣愣看着身旁的那旖。
她冷着脸,仍旧不愿看他,侧首望着窗外的侧颜显得十分冷漠,然而卷缩的指尖却背叛了她的内心。
暖黄的路灯搭在车窗,模糊了她半张容颜。
聂余低头看着手中的温牛奶,良久后,声音低哑道:“我以为你走了。”
那旖没说话。
攥紧杯沿,他垂着脑袋:“对不起。”
“我回来了。”
第77章 “那律师,您的花。”……
黑色的宝马在原地停了许久, 车上无比安静。
这一晚,那旖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 她甚至觉得那是一场绮梦,梦中的聂余成熟儒雅, 和那个住在自己心上多年的任性男孩完全是两个模样。
但那颗心脏, 仍旧会为那个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男人而混乱。
那旖在床上呆怔了许久。
她不由回想起青春懵懂时暗生情绪时的心情, 和如今相比要稚嫩许多, 但追根究底, 其实和如今并无不区别。
就连那几年的孤寂难熬,在面色苍白的男人面前, 都在瞬间变得无足轻重。
她想, 她真的是太不争气了。
在那一瞬间, 她就已经溃不成军, 宣布认输。
她对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感知是他的哭声, 她学会的第一句话是他的小名, 她的人生从起始便写上了他的名字。
世间若有所谓羁绊, 大抵便是如此了。
纪兰久久不见她起床, 站在门口, 轻轻敲了两下门:“那那,起床了吗?”
那旖恍然回神,掀开被子,趿拉拖鞋,忙去开门。
纪兰正在解围裙的带子,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新闻的赵春花听见开门声也转过头来,两人脸上的表情如出一撤, 有点八卦,又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昨晚送你回来那个。”赵春花装作若无其事问道,“你妈说看着有点眼熟。”
纪兰有些尴尬,把围裙丢到一旁,把温好的牛奶递给她。
那旖昨晚自醉,什么都不记得,但纪兰记得啊。
她那么晚都没回家,她借着下楼扔垃圾的借口在小区外面等了一会儿,结果真给等到了。
那旖开车门下车的那一瞬,借着昏暗的路灯,她扫到了坐在后座的那个男人的脸。他似乎想要下车,但被她女儿给拦住了。
虽然只有短短一秒,但那张脸……她琢磨了一晚上,早上走神时被老太太看出来,就没忍住和她说了。
送那旖回来的男人,像是聂余啊。
这几年,纪兰和赵春花都挺愁的。
尤其是宁丹丹结婚,赵春花就更愁了。
大学四年,那旖别说谈男朋友,就是走得近些的男性朋友都没有,唯二那两个还是钟杰和卓一凡,也仅限于和闺蜜约饭时会联系。
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年轻人。
才上大学那几年,赵春花还会担心那旖在大学里谈恋爱耽误学习,等到了大四,身边的年轻人都在谈恋爱,就她一门心思只有学习。
赵春花不像纪兰,纪兰隐约知道点那旖和聂余的事,老太太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现在就担心那旖不想谈朋友,现在电视里都在演,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想结婚,就想一个人过日子,还有什么丁克家庭。
她家不允许丁克,她就怕那旖也想丁克。
她老那家怎么可以丁克呢。
那旖端着热牛奶,坐在沙发上接受老太太的拷问。
从昨天接触了多少男生,有没有人主动搭讪,她有没有回应,有没有看得上眼的,铺垫了半天,最后直接问昨晚送她回来的是不是聂余。
前面的问题一一搪塞过去,最后一个却是怎么都绕不过。
问了几遍,见她不太想回答,赵春花就有点来气,脸一拉:“你妈说那车瞧着还挺上档次,可见人这些年过的还可以。也是,龙生龙凤生凤,虽然不是聂国兴亲生的,好歹养了这么多年,怎么也学了点。我说啊,就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他都能这么多年不和你联系,可见心里也没多看重以前的情分,你可不能因为他送你回来,吃一顿饭,说几句话,就跟他怎么样。”
那旖默不作声喝了一口牛奶。
赵春花眼梢一吊:“你别装听不懂,话我放这儿了,如果他追你,你不能答应,我不同意。”
那旖转了转杯沿:“奶奶很讨厌他?”
“你管我讨厌不讨厌,总之他不行。”
那旖顿了顿,语气十分平静:“人家没追我。”
“没追你就好,总之这事儿你得听我的。”说着又有点不高兴,“你这么好看,他居然会不想追你?”
“……”
“妈,你快去换衣服,一会儿得出门了。”见老太太还想说什么,纪兰连忙拦住话头。
赵春花看着那旖的脸,横看竖看都是标志,再找不出这么标志的姑娘了。
她有那种担心完全是情有可原,她孙女长得就是好看。
还是不放心,问道:“他真的没想追你?”
那旖面无表情:“没有。”
老太太嘴里嘀嘀咕咕,磨叽了半天才起身,回屋换衣服去了。
她一走,纪兰救坐到那旖身边。
那旖放下杯子,扭头看着她,老实交代:“昨晚送我回来的人,是他。”
纪兰看着她,母女俩对视半晌。
最后纪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明白。
“他现在在干什么?”过了许久,纪兰轻声问道。
那旖摇头,只道:“开了个公司,别的不清楚。”
纪兰点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妈妈不清楚你们年轻人的事,也就不参与,奶奶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什么都不懂。”
那旖轻笑,反手抓住她的手指,低头摩挲着她指腹上的老茧,垂着眼的模样即乖又安静,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纪兰看着看着,就没忍住加了一句:“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还带了两年呢,他现在身边也没有长辈了,既然回来了,于情于理……”
那旖看着她。
纪兰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有些恼羞成怒:“总之你看着适合……就是你觉得可以,你就带他来家里吃个饭,他也叫我兰姨的。”
那旖就捏了捏她的指尖,笑了笑,没有应,也没有拒绝。
纪兰琢磨不出她的想法,也就不再去想。
那旖洗漱完,换好衣服,一家人便去看预约好的商铺。
举家搬到崇华,纪兰也没想着就这么歇着,这里寸金寸土,买瓶水都比潼陵贵,更别说她还想在这里给那旖买房子。
不管大小,总要买的,在陌生的城市,只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心才会踏实。
还没来之前她就和老太太商量了,到了这儿后就继续做老本生意,卖早餐。只是来到崇华后发现,这里的城市管理远比潼陵严格,正儿八经的街上几乎看不进小摊贩,想做生意,只有租个商铺。
这段时间也看了好几个地方,有两个比较满意,但还是拿不定主意,需要那旖参谋参谋。
一家三口到了地方,那旖把纪兰看中的两个店铺都看了一遍。
能让纪兰满意的一点当然是租金相较便宜,但租金便宜的商铺地段一般都比较偏僻,人流量有限。
那旖来回看了两遍,都不是很满意。
中介的工作人员还在不遗余力推销:“租金真的很便宜了,你们随便出去一打听,这么低的租金在崇华很难租到这个面积的商铺,而且店还是新装修的,自己再随便弄弄就能做生意了。”
纪兰笑着听他说,没有搭腔。
“我瞧着这两条街都没什么人。”赵春花拉着脸说,“你不是说人流量大,不愁没客源吗?”
她唬脸的样子有些吓人,中介员干笑道:“这不是时间还早吗,这附近有个大公园,晚上,不信晚上您来看,人流量特别大。”
“我们是要做早餐生意!”赵春花觉得这个小伙子不太真诚,态度就不是很好了,“你在这儿跟我说晚上有人,你是想让我改行卖烧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