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医教过段斐然几手护身功夫,只是对上两个手段诡谲,出手毒辣的魔教中人,这些三脚猫功夫则形同虚设。
谢嫣拔出腰间短匕,反复叮嘱慕容筝守在屋内,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能出来。
小姑娘含泪担忧道:“可是大哥哥……”
“我乃六扇门金字一号捕快,这两个人伤不到我,”谢嫣伸手擦去她眼角泪水,“乖,回去。”
慕容筝提起裙摆,一步三回头挪回对面屋子,等她牢牢插好门栓,谢嫣缠紧手腕绑带一脚踹开摇摇晃晃的竹门,纵身跳了进去。
说来也怪,这两个人既然是魔教亡命杀手,段斐然这里难免会有打斗之声传出。
谢嫣躬身溜进去时,内室一片漆黑,油灯蜡烛均未点燃,伸手不见五指。
她借着刀面折出的月辉光亮,勉强穿过前厅,越往里走月光越是幽暗,谢嫣唤了几声“段斐然”也不见有人应答。
她正要摸出个火折子探路,身后矗立的一架屏风后,蓦地伸出一双修长有力的手。
谢嫣刚要一刀扎下去,那双沾染浓烈药香的手,颤抖着堵住她的嘴。
段斐然喘着粗气艰难开口:“嘘!是我!”
谢嫣收回刀势,抬起手肘捣捣他:“你身子撑不撑得住?”
他似乎极为疲惫,手心胸口全起了厚厚一层汗渍,半晌松手瘫坐于地:“应该……能撑到他们走……”
谢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们”是何人。
不一会儿屋内顿时响起两个人的窃窃私语,这两个魔教中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胡语。谢嫣不敢劳烦深受病魔纠缠的段斐然,便借助系统翻译功能,将他们对话准确无误翻译出来。
“哎……他人呢怎么不在竹屋里?不可能啊,今日是十五,他哪里也不会去……”
“佐拉尔,你可快些找吧,找不到他,我们怎么向护法大人交代?”
……
“没有啊……难不成是去了中原那个小姐屋里?”
“没用的东西!走,去竹苑瞧瞧!今日不将他绑回教中,护法大人非剁了我们不可!”
那两个人蹑手蹑脚离去前,还不忘顺手带上门。
地上月光无声流淌,谢嫣火急火燎推开屏风,扯住段斐然脚踝,将他拖出墙角。
他喘气声愈加粗重,谢嫣不过扯了扯他脚踝,转眼间便落得满手水渍。
她抬起他上半身支在墙角,手忙脚乱时不慎触及他脸上光滑肌肤,谢嫣才后知后觉他今夜尚未易容。
谢嫣转身点亮一盏油灯,又倒了盏水凑到他唇边,“你撑着点……你这里……有没有药?”
他半张脸隐在重重阴霾里,只露出弧度张驰恰当、轮廓烨然的下颔。
段斐然一口灌下水,又将空碗递给谢嫣。
他仰面忍着剧痛强颜欢笑:“许久未见你这么体贴。”
谢嫣放回空碗,一屁.股坐在他身前,“说吧,哪里痛,我不计前嫌给你揉揉。”
他半晌没有应答,咬牙按着心口,面色忽然大变,“嫣嫣你……你快出去……我会伤着你……你别进来……”
饶是谢嫣没弄明白他言下之意,但端详他这艰难神态,她隐隐预感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宿主已开启第二重人格,请宿主做好准备。”
破烂系统!准备你个大头鬼!
她暂且不知段斐然这第二重人格是什么鬼,为防遭遇不测,谢嫣慌忙起身,手脚并用逃出竹屋。
只是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段斐然眼底忽的红光一闪,他自墙脚缓缓踱出,一只手按住谢嫣双腿,将她狠狠禁锢在身下,另一只手则轻拢谢嫣双目。
他来来回回抚摸谢嫣璀璨星眸:“六小姐,当初集市上,你为何要丢下我一人?”
谢嫣:“…………”
“六小姐,你可知,斐然等了你十二年。”
他趁谢嫣不备忽然俯身含住谢嫣唇瓣,谢嫣鼓足力气去推他,也不晓得这人身边怎么如此结实,谢嫣又推又打,他竟纹丝不动。
段斐然沿着唇角又吻至她颈项,月光轮转间,他的相貌终是在谢嫣眼中彻底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事的笑容.jpg
第120章 神医追妻纲要(十)
他笼着层惨白月光的肌肤, 细润似凉玉,沾满汗珠的脸颊, 不经意间轻擦过谢嫣颈畔, 水珠沿着谢嫣腮骨,落入她微敞领口, 湿漉漉温度凉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他眼窝形状尤为深邃,浓淡得宜的眼睫低垂, 于眼睑处漆上一抹浓郁青影, 簌簌眨动间, 那青影亦随之浮浮沉沉荡漾开来。
段斐然复又自谢嫣颈窝里抬起头,眸底积攒冷冽月辉, 茶色眼瞳缓缓沁出猩红血光,衬得眼角那朵不知何时破土而出的红花,无上凄艳哀绝。
满室冷光里, 四周寂静无声, 屋内屋外皆是漆黑一片, 唯有沐浴着白光的段斐然, 分外清晰鲜明。
他俯身跨坐于谢嫣腰际, 唇色潋滟如同染血, 五官仿若由浸润青山碧水的工笔研磨而成, 眉眼生得惊心动魄, 神态沉凝阴郁,冶艳中透着清俊,清俊里又间杂随心所欲的慵懒。
无论皮相还是气韵, 皆与先前那个无赖自负的段斐然截然相反。
这副相貌若过早展露人前,凭他的身手只怕早已沦落勾栏之地,尝尽折辱蹂.躏尸骨无存。
许是更为肖似其父,段斐然与段小姐并无多少相似之处,他眉目是有别于岳青言的昳丽浓郁,仔细窥探端详,轮廓竟与西域胡人有五分相像。
谢嫣无意中窥见他腰侧别了枚雕工精美绝伦的玉佩,那枚玉佩水色堪属极品,下头坠着朱色璎珞,流转出温和柔丽的玉光。
她尚且记得很清楚,原世界中,这块玉佩本是段父留给段母的遗物。段斐然随舅母投奔段府后,便被宁云笙威逼利诱夺去,留给宁云嫣把玩。
这玉佩是怎么回到他手上,记忆已经发生严重断层的谢嫣一无所知。
她偷眼打量那枚玉佩的功夫,又令段斐然趁虚而入欺近半尺距离。
他右掌覆上谢嫣嘴唇细细按揉,眼角那朵不知名的红花颜色愈发深浓。
他幽暗瞳仁里仿佛嵌了颗磁石,谢嫣只是愤然朝他望了一眼,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智,沉溺于满池幽光里。
谢嫣稳稳心神,刻意忽略他那诡谲瞳光牵引,扣住段斐然腰侧命门道:“你到底……”
他抬手掩住谢嫣檀口,侧身避开她的手,轻叹了口气。
“不需六小姐多言,斐然也明白你为何丢下我。六小姐是天之骄女,若整日与我这么一个下等奴才待在一处,只怕有累清誉。”
谢嫣挣扎开口:“我……”
“求您别再说些伤斐然的话,”段斐然紧紧堵住她的唇齿,语气哽咽地将她纳入怀中,“我今日终于见着了你,就让我抱一会,抱一会便好。”
段斐然的第二人格执念颇深,他对十二年前宿体抛下他的旧事耿耿于怀,这么多年过去,负面情绪与日俱增,没有半分消退迹象。
谢嫣拿不准他这第二人格的未知身份,若是不计后果回击,难保他盛怒之下不会做出什么偏激举措。
好在他眼下总算完完全全冷静下来,除了圈住她腰际的那双手,再无别的亲昵举止。
“拜月教里那么多个苦寒夜晚,若没六小姐,斐然怕是撑不到今天……”
他在谢嫣耳边,絮絮说起那些沉埋于风沙中的飘摇过往。
段斐然平日贪财自负,又喜对她动手动脚,虽然脾气古怪刁钻了些,但起码看上去还像个根正苗红的中二青年。
故而谢嫣与他相处的这几日,完全未将段斐然遭受的那些磨难与他一一联系起来。
今夜得以撞见他这副隐忍模样,谢嫣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并未狠心打断,沉默着听他娓娓道来。
听了许久,谢嫣突然就有些福至心灵。
为避免第一人格借故报复,谢嫣死认自己乃是男儿身,便也无从得知,她先前究竟是通过什么途径,意外触发双重人格副线。
谢嫣沉吟片刻,握住他冰凉手掌,酝酿着语气轻启唇畔:“十二年前我后脑受了重伤,不记得从前的事,你说我当初丢下你,我也毫无印象……这样着实令我为难……”
他眉宇间漫出大股大股哀色,瞳仁里那点斑驳血光莹莹欲坠,“您说您……忘了斐然?”
“我绝无逃避之意,”谢嫣深吸一口气安抚他,“十二年前遭到重击后,我便不记得旧事,既然你认得我,不知可否帮我回忆一二?譬如,我当初是为何事受的伤?”
段斐然抬手在她脑后摸索,摸到一处略硬骨头时微微用力一按,谢嫣倒抽口凉气:“就是这里,你还记不记得?”
“只有他能治,我不能。”
谢嫣瞬间了然他口中的“他”是谁,大多数人格分裂者分裂出的多重人格往往互不干涉,像段斐然这样,双重人格熟知对方存在的案例,实在算少数。
“……为什么你不能治?”
段斐然曲起右腿撑着额头,满脸倦怠凝视她:“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谢嫣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把“杀人”二字从容自若挂在嘴边,而犹不知残忍的壮士。
“吓到您了罢,”他无所谓地笑笑,望着窗扇上悬挂的半握月光,苦笑着摊开双手,“他拼命去救人,我却拼命杀人……十二年前您奋不顾身救的是他,若您晚一步救下了我,大抵会后悔招惹上我这种怪物。”
他这番话暗藏诸多玄机,既点破谢嫣疑虑,又将面板上打眼的“未知身份”隐晦地提了一提。
谢嫣还未来得及消化他言中之言,他忽而又凑过来依偎进谢嫣肩窝,面颊上的水气洇湿谢嫣衣衫,“斐然手上沾染过无数条人命,比他恶毒比他肮脏,六小姐您怎么可能喜欢斐然……”
“……不,”谢嫣僵硬地拍了拍他后颈,僵硬地安慰,“你比他好。”
虽然你这第二人格也是个一言不合就调戏的混球,但除此之外,忒有自知之明,忒明辨是非,脑子比第一人格正常得多啊!
月轮忽而没入乌云中,窗轩前那半握月光也渐渐消散开来。
谢嫣正欲套出他的未知身份,不料这厮肝肠寸断丢下这句话后,双目一闭居然晕了过去。
谢嫣又掐人中又泼水也没能叫醒他,担心他出了身大汗躺在地上受凉,她气急败坏拎起他两只腿,一路拖着他上了床榻。
期间不乏磕磕碰碰撞到桌脚柜子脚,谢嫣将他扔进被子里,胡乱擦擦他身上水珠,抖开一床大被兜头盖住他全身,为防那两个魔教中人中途折回来,她抱臂坐在地上守着他勉强应付一夜。
夺目阳光刺得谢嫣睁不开眼,迷迷糊糊中,突有人推着她道:“嫣嫣大人,你且看看都几点了……光顾着睡,中午饭都不晓得吃!”
出于这具身体本能,谢嫣反拧那只手,警觉拔出袖中薄刃,牢牢抵在手筋处。
段斐然龇牙咧嘴叫唤起来:“哎呦……嫣嫣……我好心喊你吃饭……”
谢嫣这才看清来人是谁,她收起薄刃,掀开身上被子下床,“是你……”
段斐然粘了蒜头鼻、刷了黄浆的面色含春,印堂染光,一派意气风发之相,全无昨夜那股阴郁沉闷病气模样,想来眼下占用身体的应是第一人格。
他好整以暇挨着谢嫣坐下,咬着嘴里灯心草笑得格外暧昧:“你睡在我屋里、靠在我床榻上,不是我,还能是谁?”
谢嫣肃然质问:“我昨夜明明睡在地下……”
他扬着眉毛言简意赅答,“我抱你上来的,”段斐然一把搂过她的肩,“大家都是男人,嫣嫣你何必忸忸怩怩,我有的你也有,我没有的你也没有。”
“男人也需避嫌,”谢嫣狠狠掰开他那只手,“京都男风盛行,男人之间亦要慎言慎行。”
“你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他眉眼盈盈望着她,“昨夜我顽疾复发,加之那两个忘恩负义的魔教人前来偷袭,可有伤到你?”
谢嫣倒了杯冷茶漱口,她盯着水面上映出的倒影,语焉不详道:“伤不伤的到,你自己心中就没有数?”
“想我堂堂神玄谷段神医,治遍天下疑难杂症,唯独无药可医的便是我这顽疾,”他挑起一侧嘴角,指尖轻点身下还未冷透的被衾,“当初领着个小姑娘逃命,中途不知染上什么病,每月十五都要复发一次,发作起来便不省人事,第二日才发觉身子疲乏不已。”
段斐然似笑非笑望了望谢嫣一眼,托起下巴状似天真道:“昨夜瞧见我相貌了罢好不好看?你喜不喜欢?”
谢嫣对着他寒碜面皮喷尽口中茶水,戳着他手臂谴责:“你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境地?”
段斐然抬袖抹抹脸上水雾,他翻手扯开腰带,敞开精壮胸膛指给她看:“你看看,每次发病都有这些淤青,也不知撞到什么东西……”
谢嫣瞬间爆炸,这伤……分明是她昨夜拖行他时,不慎撞到桌角留下来的。
她将披散下来的发丝重新束进发带里,昨夜她判断有误,今日就目前这些线索看来,段斐然每月十五便会分裂出第二人格,嗜杀的第二人格通晓第一人格所作所为,而第一人格却对第二人格一无所知。
第一人格是个放浪形骸的发.春神医,第二人格却无法通过昨夜的短暂相处,推测出正确身份。
唯一能肯定的,便是这分裂出的第二人格,乃是这个世界的隐藏boss。
谢嫣满腹心思系好发带,正要勒令段斐然穿好衣衫随她出去,他毫无预兆攥住谢嫣谢嫣手腕,一把将她捞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