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为我马前奴——秋色未央
时间:2021-01-13 10:04:13

  贺成渊闭上眼睛,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方战是昔日太子太傅顾铭的女婿。
  顾铭为当世大儒,是贺成渊的启蒙之师,他是个方正古板的老头,对贺成渊十分严厉,终日脸上不见笑容。
  但是,在十年前振武王一案后,姬家上下皆亡,姬皇后伏剑自尽,朝中大臣纷纷进言,请肃安帝废除太子之位,而顾铭依旧秉承其方正之态,在朝堂上一力维护贺成渊,更为姬家父子鸣冤,不惜以死相谏,最后触怒了肃安帝,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朝局诡谲,世态炎凉,人心最是难测,贺成渊这十年来,见过太多,也懂了太多,他的心其实比张钧令更硬。
  但是,现在不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贺成渊睁开眼睛,望着张钧令,他的目光冷厉,不容置疑:“寻个由头,擢方战入京任职。”
  饶是张钧令生性沉稳,此刻也不免目瞪口呆,吃惊地差点都结巴了:“这、这、这如何使得?殿下非要给方战升职也就算了,明年初,混在各地的考绩中,下官暗地里给他一个安排,您还要调他入京,在天子眼皮底下做事,别的不说,这不是在下皇上的面子吗?这么多年殿下都忍过来了,何苦为这个节外生枝?”
  贺成渊日常惯做冷脸,此际便是徇情枉法,也能端着一幅威严凛冽的姿态,在那里断然道:“两个月内,我要在长安见到此人。”
  “殿下!请殿下三思!”张钧令试图垂死挣扎一下。
  贺成渊的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个倨傲的笑意:“若有人非议,你可直说是我的意思,张钧令,即刻去办。”
  张钧令的嘴巴动了动,终究不敢再说,只得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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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的秋天总是特别深沉,院子里的叶子落了一地。
  家里养的小鸡都长大了,食量也大了,成天“咯咯”叫着找吃食。
  每每这个时候,崔嫂子总是分外想念阿狼:“唉,没人帮我扫地、也没人帮我喂鸡,这日子可太难了,楚楚啊,你说阿狼什么时候能回来呀,家里一堆活计等着他干呢。”
  方楚楚怒视崔嫂子:“和你们说过很多遍了,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真是讨厌极了,我好生气!”
  她还握着小拳头挥了两下,气冲冲地道:“要是哪天再遇见他,我一定要揍他一顿,坏家伙,欠我一只羊、三百三十文钱,一定要叫他赔给我。”
  但是,他已经跑掉了,茫茫人海,或许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了,方楚楚这么想着,又觉得心里堵得慌。
  秋天的阳光是黄灿灿的,方楚楚的情绪却是灰扑扑的。
  但也就是一会儿工夫,她很快就顾不上自己的小情绪了,因为郑朝义跑来了,蹲在方家的院子里“呜呜”地哭。
  一个大男人,哭起来的样子实在太丑了,方楚楚又好气又心酸,踢了踢郑朝义:“快点起来,你是不是男人,娘们唧唧的,你们老郑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你爹要是知道了,又要拿大板子打你了。”
  说起他爹,郑朝义哭得更难过了:“我爹不会打我了,他现在就天天躲在房里,自己打自己,脸都打肿了,我娘都拉不住他,他都没心思管我了。”
  方战陪着郑朝义蹲在那里,一脸唏嘘:“好了、好了,好歹保住了性命,也没遭什么罪,叫郑大人……呃,不,郑兄想开点,唉,我这几天想过去看他,怎奈他总是闭门不见,也没办法劝他。”
  郑朝义吸了吸鼻涕:“前几天孙州牧过来也吃了闭门羹,我爹说他没脸见人了,谁也不想见,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以后他什么也不管了,过几天就收拾东西,带着我娘和我妹子一起回济阳老家去,以后就在济阳颐养天年了。”
  方楚楚忿忿不平:“郑三他爹多好的一个人啊,凭什么撤他的官,上头的人眼睛都是瞎吗?也不看看他这几年为青州百姓做了多少事。”
  方战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他属下的两位长史、三位书吏都被收押候斩,还有那个姓霍的商贾,听说更是犯了谋逆之罪,这些人都和郑兄脱不了干系,纵然郑兄无心,也免不了一个失察失责之过,如今这样,已经算是万幸了。”
  “是,我爹说他罪有应得,也不敢有所怨言。”郑朝义胡乱擦了一把脸,抽抽搭搭地道,“楚楚你别乱说话,小心落到旁人的耳中去,惹来麻烦就糟糕了。”
  方楚楚十分不悦,叉着腰,哼了一声:“我就是不服气,分明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多冤哪。那些人说是奉了东宫太子的命令来查办此事,你们说说看,那太子好好的,管我们青州的事情做什么,是不是故意找茬?还有,他还叫人来打我爹,这狗……”
  “太子”两字还没出口,方战扑了过来,生生把方楚楚的嘴巴掩住了。
  “你不要命了,又乱说话,再口无遮拦的,我真的要打你了,小丫头家家,总是没个轻重,这种话是你能说的吗?”方战吓出了一身冷汗,声色俱厉地呵斥。
  方楚楚差点被她爹闷死,“咿咿唔唔”了半天,好不容易把方战的手推开,她很不高兴,撅着嘴,把下巴抬得高高的,表示不服。
  郑朝义蹲在那里,抬着头,可怜巴巴地道:“我接到调令,要到安西都护府去,在忠武将军常义山麾下任上府兵曹一职,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这个事情。”
  方战闻言,狠狠地拍了一下郑朝义的后背,笑道:“好小子,升了一级,有出息,常将军用兵如神,威名赫赫,且为人刚正耿直,你在他手下做事,很好,你爹肯定高兴。”
  郑朝义小心翼翼地挪了一步:“可是,我爹现在一介白身,我家以后就靠我一个人了,楚楚,你会不会嫌弃我?”
  方楚楚眨了眨眼睛:“你家的事情,与我又不相干,我有什么好嫌弃的?”
  郑朝义厚着脸皮道:“我日后不能留在青州了,楚楚,你能不能等我,过两年,我一定干一番事业出来让你看,到时候,我就回来找你,你、你、你千万不要嫁给别人,你要等我去找你……”
  话音未落,方楚楚一脚踹在郑朝义的肩膀上,把他踢翻,怒道:“谁要等你,你瞎扯什么!欠揍吗?”
  这时候,外面突然有人大叫:“方校尉、方校尉在家吗,快出来!”
  方战现在颇有点惊弓之鸟的感觉,闻言心里一咯噔:“又怎么了?”
  方楚楚下意识地就想去取她的弓箭来,被方战厉声喝止住了。
  出去一看,是个传令的军曹,一身风尘仆仆,汗水流了满脸都没来得及擦,气喘吁吁地道:“这位就是方校尉吗?快、快,八百里加急,您的调令,调任右监卫下镇将,即刻出发,四十天日内到长安赴职,不得有误,违者军纪论处。”
  “啊?”方战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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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狼。”方楚楚在叫他。
  她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是月牙儿一般,她的声音软软的:“阿狼,来,给你吃糖,很甜的,好吃,我不骗你。”
  他把糖果含在口中,舍不得咽下去,让它慢慢地融化,那种味道在唇舌之间缠绵,那么甜。
  如同她的微笑,浸透了蜜。
  贺成渊大约是陷入了那个甜蜜的诱惑中,不可自拔。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对她许诺:“肝脑涂地,但为汝驱使。”
  方楚楚听见了,向他伸出了手。
  但是,触摸不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然变得十分遥远,天黑了下来。
  那一夜的月光很凉,如水一般泄了一地。
  在那苍凉的月色中,她伸手试图抓住他:“阿狼,你去哪里?”
  他去哪里?
  他将归去,从那个梦里离开,不再回头。
  她拼命追赶着他,但是追赶不上,跌倒在尘土里,哭了起来:“不要走,你回来啊!”
  他策马离去,把她远远地抛在身后。
  那一地月光破碎,流淌如同她的眼泪。
  贺成渊猛地醒了过来,他摸了摸胸口,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他抬起了右手,伸到眼前,摊开手指,他的拇指上戴着那枚扳指。
  寝宫内纱幔低垂,值夜的宫人守在门外,留了一盏灯,从琉璃屏外透过微微的光。
  贺成渊在朦胧的光线中沉默地看着那枚扳指,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把它放在唇边。
  轻轻地吻了上去,如同,梦中无数次做过那样。
  在这个夜晚,他想她,想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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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帝京词3   女主人到京都了,奴隶回家请……
  早朝的时候, 有人上奏,滇南守军因粮草霉变,上下将士颇多怨言,请朝廷派人查办。
  肃安帝忽然就龙颜震怒, 将兵部尚书张钧令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番, 责其渎职之罪, 降为郎中。
  张钧令没有任何分辨, 低头而已。
  退朝的时候, 张钧令在殿门外和贺成渊擦肩而过, 在旁人都没有觉察的时候, 微微颔首示意, 低低地道了一声:“依计而行。”
  贺成渊面上没有一丝波动, 径直去了御书房。
  肃安帝命人传唤, 让贺成渊退朝后去见他,而及至贺成渊进去, 却看见魏王贺成弘亦随侍在圣驾边。
  贺成弘一幅兄友弟恭的模样,见了贺成渊就深深作揖:“皇兄, 听闻你前段时间病了, 臣弟一直十分牵挂,不知如今可大好了?”
  “已无妨。”贺成渊看了这个弟弟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句。
  同在御书房的还有丞相、侍中和中书令几位高位大臣。
  肃安帝既将张钧令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贬了下去,那自然就要有人来补他的缺,几位大臣过来就是商议此事的,而贺成渊既是太子,又执掌兵权,论起常理,这等事情, 肃安帝自然要听听他的意思。
  但是,昨日肃安帝去冯皇后处,冯皇后不经意地提起原来的太傅顾铭,据说顾铭的女婿近日要回京了,可见陛下是个仁君,对往日之事都是既往不咎的。
  肃安帝又想起了姬氏父子,以及,死在他面前的姬皇后,他当场就勃然色变,拂袖而去。
  今日,他寻了个由头发落了张钧令,心中的怒气还未完全消除,对着贺成渊也没有好脸色,冷冷地道:“太子缘何姗姗来迟?”
  皇帝没事找茬,贺成渊缄口不语。
  好在肃安帝也没有打算让贺成渊回答,他很快就转入了正事,对着左右两位丞相道:“张钧令这两年是得意忘形了,兵部尚书之位,何等要紧,务必要寻个谨慎妥帖的人来接这个位置,众卿有何人选?”
  贺成弘暗暗朝右丞相使了个眼色。
  右丞相心领神会,当即上前一步,向肃安帝推荐金紫光禄大夫王胜之。
  几位侍中和中书令互相看了看,并不说话。
  王胜之素有政声,是个有才干的大臣,虽是文官,但其祖上亦是武将出身,任职兵部似乎合适,只是此人与魏王一向亲近,众人各自揣摩着太子与魏王孰重,大都保持了沉默,只一两人顺势附和了几声。
  肃安帝对大臣们的观望十分恼火,他看了魏王一眼,这个儿子恭谦而温和地垂首立在一旁,他又看了看太子,这个儿子的臭脸万年不变,冷漠而倨傲。
  肃安帝沉下脸:“如此,就是王胜之吧。”
  贺成弘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贺成渊此时出声:“说来,儿臣下面也有一个怀化将军的空缺,需要人补上。”
  肃安帝眉头微皱:“李宕死了,不是刚命常青补上了,如何还有空缺?”
  贺成渊淡然道:“正想向父皇禀告,常青也死了,今天早上我令其校场点兵,鼓响三声之后,其所领队列仍不能成形,乱我军纪,扰我军心,已经被我当场斩首。”
  众大臣瞠目结舌,齐刷刷地后退了三步,右丞相赶紧擦了擦额头的汗。
  贺成弘心中喜悦未过,马上又沉了下去,他几乎想要咆哮,鼓响三声,如此仓促,队伍如何成形,贺成渊这就是明目张胆地杀人示威。
  贺成弘在文臣中甚得人心,在武将之中却不好发话,常青是为数不多愿意和他交好的武将。他好不容易寻到机会,求了肃安帝,将常青安插到贺成渊的手下,谁知不到一个月就折进去了。
  肃安帝的脸色也变了,厉声呵斥:“太子,你过了,处事乖张跋扈,视国法纲纪于无物,越来越荒唐了。”
  贺成渊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国法如天,军令如山,在我麾下,自然要服我军令,有何不妥?”
  贺成弘在宽大的袖子中暗暗拽紧了拳头,强笑了一下:“皇兄如此治军,未免稍嫌严苛了,恐怕要遭人非议。”
  贺成渊看了弟弟一眼,嘴角勾了勾,权且当作是一个笑:“我行事向来如此,父皇若不喜,就让魏王领兵打战去吧。”
  那个笑容冰冷而残酷,带着血腥的味道,贺成弘头皮一阵发麻,马上闭口低头。
  肃安帝已经大怒,顺手抓起案上的砚台就朝贺成渊砸了过去:“你怎么和朕说话的?”
  贺成渊头微微一偏,那个砚台擦过他的脸颊,砸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殿内众人大气都不敢喘,都成了秋后的寒蝉。
  一滴墨汁溅上了衣襟,贺成渊不在意地拂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道:“武威卫的陈尹不错,我中意他,把他调过来给我吧。”
  不能!贺成弘在心中呐喊,常青已死,陈尹是他手上剩下唯一的武将了,他如今完全不敢再有把人安排到太子左右的想法,那是铁定赔本的买卖,做不得。
  贺成弘拼命朝右丞相使眼色,眼皮都快抽筋了。
  右丞相收到了魏王的眼色,心中大骂,太子杵在面前,无形的压力已经压得他汗湿重衣了,魏王也不能体谅一下。
  没奈何,右丞相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离太子更远一点,这才开口:“陈尹武举出身,十几年来一直驻守京城,未曾上过疆场,经验不足,恐怕不能适应太子的雷霆作风,到时候再来一个当场斩首,岂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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