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眉有些失望,可还是老实道:“小女子艺名眉官。”
她眼巴巴的看着王爷,又怕被人说闲话只能低头,心急如焚等着王爷,可王爷只是低头喝茶,水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尴尬的站着,王爷终于是没有再提,只是轻描淡写道:“常福,把我那裘衣送给眉官姑娘御寒,再拿几个金银锞子。”
言下之意,她可以走了。
水眉茫然的接过那裘衣,和一个小钱袋,低头谢恩,起来时候看了眼王爷,崇王爷并不看她,只是低头喝茶和别人谈笑风生。
她无可奈何,低眉顺眼的走了,刚刚的所有激动都跌碎了一般。
为什么王爷不认她?
她前脚刚走,后脚从另一边楼梯来了个锦衣男子,玉冠紫袍面色冷峻,他一来,别人都纷纷让路,道一声:“顾二爷来了。”
顾廷目不斜视仿佛没有听见别人声音,他走到崇王爷面前,自有人让位子坐了,他隔着栏杆居高临下的低头看去,恰见水眉走下楼梯,宫灯叠影间望见她青丝堆墨颜色似雪,略单薄的布裙后托处她纤细摇指下美好的弧度,裙底露出唱戏的绣花鞋边。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举起茶盏低眉一啜。
*
崇王爷还没听完戏,就风风火火回家而去,径直走到书房,对下人道:“请夫人过来。”
丫鬟有些怯意:“王妃还在账房清点账目呢,刚刚…”
崇王爷怒目道:“她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快去唤来!”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有女子声音冷漠:“哟,这么大脾气啊?外面寻到姑娘没钱讨,回来就拿我丫鬟撒气?大过年的,爷真是好样的。”
那女子推开门昂首进来,金玉满身好不富贵,崇王爷看见她进来,忍着气道:“是我一时躁了,我今个原是有急事和你商量。”
“急事?”
崇王妃叫人拿了脚踏给她,然后把下人都遣出去,悠然自得的坐下:
“鸡年的猪慌猪年的鸡急,都是急事。您和我急那桩呢?如今这王府我管着,日常开销花钱似流水,正是买办年货的节骨眼,甭说祭祖请神的大头,我连给除夕办宴的小钱都凑不出来,今个二十了,咱们喝西北风呢?急?我看你是该急了!”
说着她把别在袖子上的护甲重新戴上,翘起腿儿冷笑:“您是祖传的清闲王爷甩手掌柜啊,不说您不知道,和您唠这些您又瞧我小心眼。前些日子怕你丢人,是我求爷爷告奶奶的压价格给你买一件上好裘衣过年,叫你体面。如今我问你,衣裳呢!别人嫁王府好,吃香的喝辣的,我倒好,净贴钱!嫁妆都折来填你王府这个无底洞了,叫我怎么有脸回娘家!”
她说的是实话,虽然外人看来是王府荣华富贵受用不尽,但是先祖积德攒了家产几代传承到现在,内囊上来,已只剩个架子了,每年过年都是咬牙装门面,强撑的就差借钱了。她本是户部家的女儿,父兄位置是肥差家底殷实。这些年不知道赔了多少嫁妆到王府,都道她风光,谁知道她心里苦。
崇王爷有些焦急,道:“你听我说!”
“你说啊,给哪个狐狸精了?”她怒气上来。
“不是!是我…我好像找到眉儿了!”崇王爷一把握住她手,激动道:“我失散了十年的眉儿!”
“什么眉儿眼儿的,讨人嫌儿…”崇王妃抽手出来,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不是崇王爷原配,只是个是续弦。死去的那个王妃生了个女儿,王爷视为掌上明珠,不过后来五岁时候走散了,再也找不到。王妃悲痛过度,红颜早逝了。
想着她眼里滑过一丝嫉恨,表面还是不动声色:“那自然极好,她现在何处?”
“现在…在玉成班唱戏…”崇王爷叹口气。
崇王妃眼里厌恶更甚:“戏子?”
戏子这两字最是轻贱,不啻于女表子。
“你!”
她嗤笑:“我什么我?你认清楚了吗?有什么证据吗?单靠那玉佩把个戏子领回来,谁知道要兴什么风作什么浪。你就这么贸然鲁莽?”
“我也知道,所以这不是回来找你商量了吗?我不太方便,我求你把她接回来,咱们慢慢的查她身份,如果是自然皆大欢喜,不是再赶出去如何?”崇王爷低声下气起来,没办法,现在王府是她管着,他没钱没权,什么都办不成。
“你说的轻巧,多个人多张嘴…现在正拮据呢…”
“哎呀,求你了哇,你是我的好妻房啊!”崇王爷故意念了句白,逗得王妃一笑,她哼一声下了罗汉床:“知道了,我正好准备去收账,顺便去接你那心肝哟。”
崇王爷连声道谢,王妃哼一声,娉娉袅袅转过身去走了,换了衣裳带着丫鬟出了门,她面色马上阴沉下来。一脸烦躁的坐轿中。
她至今无子,想抱养个孩子回来,王爷一直不准。
如今不知道哪里来的小狐媚子,谁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她正烦心着,忽然轿子一停,她身子一倾,正要揭开轿帘骂人,忽然听到外面丫鬟说道:“王妃,咱们前面世子爷的车驾对上了。”
“他是小辈自然他让我。”崇王妃不耐烦道,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喊住轿子:“停!”
丫鬟不知为何,崇王妃意味深长的笑了:“把顾二爷请过来,有几本账是我和世子府一起的产业,我要请他分分账。”
丫鬟不疑有假,去通报了,顾寔下车,把崇王妃请上了旁边酒楼,两个人坐在雅间里,因为差了辈分两家又极亲,所以没什么男女之嫌。崇王妃把丫鬟们都遣退了。
顾寔声音冷淡依旧:“崇王妃唤我,有什么事吗?”
崇王妃一笑:“听说最近,顾二爷要娶那青梅,和令尊呕气了?”
顾寔面色一僵,手捏着那茶杯不语。
“这顾二爷情比金坚,只可惜门不当户不对,佳偶也成怨侣啊…”
顾寔打断她:“王妃喊顾寔前来,就是说这些东西?”
“哎…”崇王妃志在必得的端起茶盏,拨弄那浮沫轻笑:
“我有一笔好买卖,包萧小姐脱胎成凤,你们金玉良缘门当户对,再无人阻碍。不知道这笔生意,顾二爷做不做?”
第3章 黄历廿日裘衣难暖 宜 丢钱丢衣裳丢……
水眉抱着裘衣,心情沉重的回到了戏班。那裘衣本是极为名贵的东西,水眉带回戏班后,孩子们都看直了眼,想凑上来摸摸,被筱如花拿烟杆磕着脑壳磕回去了。
“看什么看?看了不能暖饱饭,泥猴脏爪子的,滚回去睡觉,看见了吧,好好唱戏就是这样有大把好东西,明个都给我牟起劲来。”筱如花眯着眼看裘衣,看了一会笑:
“还不错,二流货。”
水眉犹豫着道:“冬天里冷,这衣裳,要不师傅您…”
话音未落筱如花冷笑,磕她一脑袋烟灰:“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吗?年轻那会,裘衣能铺满屋子,不过养你们这些讨债鬼卖了罢了,这种二流货,你自个留着吧。”
“是…”
“还有,没有我准许,不许和那个崇王爷见面…”筱如花吸一口,吞云吐雾起来:“半截入土的人了,还祸害到我手底下来了,何况又是个空架子,家里让娘们把住的妻管严…”
水眉知道师傅误会了,但是她又不便多说,听到妻管严这会水眉才恍然大悟。
刚刚王爷没有动静,可能是不敢贸然认她回家呢…
也是…
水眉稍微放下心来,带着裘衣回了房间,夜里睡的正香,忽然感觉有人触摸她脸蛋,她本来今日思绪多,睡眠就浅半睡不醒的,感觉到动静一惊醒了,睁开眼道:“谁?”
那动静一下子没了,似乎有人卷着东西跑出了门外,□□而去踢下霜瓦,水眉赶紧起来点灯,环顾四周,她那裘衣没有了!
再看看自己身上,衣裳还完好。
她又急又气,没心思睡觉了。筱如花夜里起来入厕,看见水眉屋子里面点灯,猫着腰到房口,推开门道:“小浪蹄子会情郎呢?可劲糟蹋蜡烛,还不上床睡觉?”
水眉焦急的喊住她:“师傅,裘衣没有了。”
报官是不可能了,官府昨日封印,已然是过年放假回家了。这接下来半个月不管事。
筱如花眯着眼,沉吟一会道:“睡觉,这种东西偷了必定倒卖,明个叫去各大当铺裁缝铺打个招呼,找不回来也别难过,三条腿的好男人找不到,衣裳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水眉点点头,想来也是。
筱如花撇撇嘴:“这么点小事,值得你急眉瞪眼…”说着吹灭了灯走了。
第二日水眉起来练功,忽然外面车马喧闹,有几个在外面拉山膀的师兄弟回来,指指点点从水眉身边路过,有的甚至放肆的盯着水眉看。
水眉是筱如花最喜欢的徒弟,往日他们不敢这样放肆的,水眉总觉得大事不妙。
“小师妹昨日爽吗?”有个惯来喜欢说荤话的师哥不怀好意的笑了。
水眉冷着眼看他:“胡说八道什么!乱嚼舌根的,打不折你腿!”
那几个人笑着躲开了,水眉正想去打探的时候,正门忽然被人闯开,只看见一个浑身绫罗富贵的女子风风火火闯进来。在院子里面环视一圈,看见水眉就快步走过去,抱住她痛哭起来。
她的哭让水眉很不舒服,唱了这么多年戏,她知道什么是假的泪,什么是真的哭。
“我的好女儿啊,都是娘的不好,早一日把你接回去,怎么能叫你被那禽兽糟蹋了,偏生我糊涂,想着今天来也一样。孩子啊…”她颤巍巍的抬起泪眼打量水眉:“是娘对不住你,白叫你受这么多年委屈。孩子,不怕不怕,跟着娘走吧…”
水眉刚想说什么,她噼里啪啦的又是一顿话:
“我还怀疑着是不是真的,今日一见,还有什么假的吗?这倾国倾城貌,和我那先去的姐姐,一个模子的啊…”
水眉才明白她是崇王妃,只是那句糟蹋让她遍体生寒,她不知道为什么。
崇王爷下了车,仿佛苍老了许多,看着水眉表情复杂,叹了口气。
“回去吧…”
“我去找筱班主…”崇王妃擦干眼泪,冲水眉笑:“这看见你实在亲切的紧,又哭又笑惹你发笑了,我是你继母,也把你当亲身的一般,你莫要见怪啊。”
水眉低头行礼:“水眉怎敢怪罪王妃…”
“哎,别见外…我先去把你赎出来啊…”崇王妃进了筱如花房间。
水眉低头,院子里面空无一人,师兄弟们都躲起来了,她怀着激动的心情看向崇王爷。
他真是爹爹,他没有忘记她!
她轻轻抬脚,想靠近他。
刚刚迈出一步,王爷避开眼神,回到了轿中,闭上轿帘。
水眉感觉心里一阵发寒。
到底发生了什么?
水眉走也不是去也不是,尴尬的站着,忽然大师姐颍官朝她招手,她赶紧过去了。
颍官拉过水眉到房里道:“今日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说在重译楼昨日有一个人喝多了,夸耀他晚上到戏班偷得了上等裘衣,还…”
颍官眼眶一红,有些难以启齿。
水眉大致明白了,兀自呆愣时候,门口一个顽童蹦蹦跳跳路过接过大师姐的话:“还说,给九如班最水灵的眉官姑娘开了苞,能夸一辈子了!”
童言无忌,最是伤人。
水眉猛的起身,又羞又气恨不得拿刀抹脖子:“胡说八道!我何曾…何曾被他玷污…喝醉酒了嘴里混唚的畜生!扯到我身上来!”
她是真的慌了,本来这种事情,若是她唱戏自不理会,过段时间谣言就散了,偏生在她要被认回去的节骨眼,那可不要闹的满城风雨,她闺名何在!
说话间,筱如花叼着烟杆敲门,颍官看见推门走了,筱如花声音一扬:“你大福气,王爷想花钱提前把你赎了做女儿,一百两,你大福气!”
水眉点点头,筱如花哼一声,压着声音道:“有人要害你,你他妈长点心眼,那王妃皮里阳秋的不是个好人,今个满城风雨,决计和她脱不了关系。一句话,你走,是不走?”
水眉愣住了,她一想也是,怎么那样巧,她刚刚得了裘衣就有人偷去了,还造谣她被玷污了,正是她回府的节骨眼,王爷也对她十分失望。
“丑话说在前头,你虽然到戏班生死无论,但我也没窝囊到叫别人动我徒弟的地步,你不跟他走,他休想害你,我玉成班好歹也是搭的上皇帝老儿的京城头牌,崇王府就一个落魄几代的虚头巴脑,谁怕他?但你若是走了,就自求多福罢。你是个聪明孩子,那些虚荣东西,比不得我们手上真金白银…”
筱如花皱着眉低声道,水眉静静的听她说完,平静的说:
“师傅,水眉还是想去王府。”
不为名不为钱,只为荣凤卿。
筱如花眉头一拧,拿烟杆敲她,水眉笑着躲:“师傅待徒儿恩重如山,水眉决计不忘!以后定奉师傅终身!”
筱如花怒目:“放你亲娘的屁,你存心气死我!”
水眉笑道:“师傅,你信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是贪图王府富贵去的…”
“他们本来就不富!给个包银都扣扣掐掐的,那你图啥,图他王府里风水宝地,吃得多拉的响?”
水眉习惯了这些粗话,也不气恼:“师傅您放心,徒儿自有分寸。”说着拉着她粗糙的手:“徒儿日后若有机缘,定不忘记报答师恩。”
“我要你!”筱如花嫌弃的甩开手,打开门来,无所谓的道:“你自己选的路,以后别死了做鬼找我给你烧纸就成。”
说着低声加一句:“混不下去了,来找我。自家猢狲徒儿…真他妈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