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接一辆的大巴车把学生们运送到了漱石湾。
漱石湾就是学校精挑细选出来的山疙瘩,群山环抱,一面临湖。
灰扑扑的低矮水泥建筑群, 坐落在青山绿水中, 说不出的古朴陈旧,有种扑面而来的历史感。
据说前身是所私人美术培训学校, 后来办不下去倒闭了, 房子也闲置了。
丛嘉头一回住宿舍, 到了地方,第一感觉竟不是嫌它落魄,而是新奇。
上了二楼, 找到寝室,推开窗就能看见稠密的树丛和一面平镜似的湖。
“嘉嘉, 你想睡上铺还是下铺?”倪鸢问。
“下铺吧, ”丛嘉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景色,“上铺我怕掉下来。”
“那我住你上铺了。”倪鸢把行李放上去。
班上其他几个女生也陆续进来。
初到新环境,大家都在好奇地打量四周。
一间寝室住八人, 里面摆着四张上下铺的黑色铁架床,附带一个狭窄阳台和卫生间。
没空调, 两把老式电扇,转起来有轻微的吱呀声。
热水只在早晚特定时间供应。
三餐由漱石湾附近的居民承包,每天给送进来。没商店, 没外卖,零食就别想了。
年级主任说留俩小时给大家安顿,休息,熟悉新环境,十一点还 * 要抓紧上节课。
中午在教室吃午餐, 在教室休息。
过完一天,倪鸢觉得还算不错。
丛嘉也说还行,除了没吃的喝的,半个行李箱的肉干辣条龟苓膏巧克力不知道能撑多久。
晚自习下课,丛嘉去了趟厕所回来,悄咪咪地附在倪鸢耳边:“鸢儿,你知不知道这里以前是干什么?”
倪鸢拿尺子在试卷上画辅助线,说:“美术培训学校,早知道了,不新鲜。”
“错,”丛嘉声音变得神秘兮兮的,“是家精神病院。”
“你在哪儿听到的?”
“厕所,蹲坑时听到的。”
“假的吧?”
“最后一个隔间的门上有血手印。”丛嘉举起三根手指头,“我发誓,亲眼去看了,真有。”
“听说今天第一个看见血手印的女生是(8)班的,当场就叫了。”丛嘉补充说,“还把老师引过去了。”
倪鸢看着她的手势,提醒说:“你不是在发誓,是在OK。”
食指、中指、无名指并拢才是发誓,而她大拇指和食指圈了个圆环。
晚上熄灯睡觉,同寝室的女生也说起了血手印的事,看见的人不止丛嘉一个。
丛嘉感觉背后凉飕飕的,爬到了倪鸢床上。
倪鸢:“不是说上铺怕摔下去吗?”
丛嘉:“我睡里面,你睡外面。”
倪鸢:“你不会挤我吧?”
丛嘉睡前擦了水乳,香喷喷地亲了她一口,“不会的,我抱着你。”
“热死了。”倪鸢假装嫌弃地说。
倪鸢对面床的女生还在说,“血手印”,“太平间”,“鬼打墙”,话题逐渐越来越偏,越来越阴间。
自古学校多坟场,这次倒好,来了个精神病院。
氛围感实在太强。
夜里山风吹,走廊的老灯泡亮着不如关了,黑黢黢中打下一片参差暗影。
毛月亮挂在树梢头,室内朦朦胧胧。
要换做白天,倪鸢听见这些不靠谱的传言是不会怕的,但现在,心里还真有点怪怪的。
丛嘉死死搂她的腰。
“嘶,”倪鸢拍拍她,“放松点,我感觉自己无法呼吸。”
丛嘉试探地接了一句:“连自己的影子,都想逃避,baby你就是我的唯一?”还就唱了起来,王力宏的《唯一》。
偏偏还跑调跑到了青藏高原。
倪鸢一秒破功,什么精神病院都暂且抛在了脑后。
贴着丛嘉,笑得整个人打颤。
夜深,查寝的老师出现在走廊上,做贼似的听各个房间的动静。
说话声消失。
倪鸢就在各种惊疑不定的猜测,和不合时宜被戳中的笑点里,度过了在漱石湾的第一晚。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血手印”的事就有了下文。
一个老师破案了,认真研究了那掌印 * ,发现是用红色颜料画上去的,压根不是血。
丛嘉半信半疑:“我觉得那手印跟真的一样,完全不像是画上去的,不过我也没仔细盯着看,瞟一眼就跑了。”
“毕竟是美术培训学校,人家美术生比较厉害,画个手印不成问题。”倪鸢说。
“为啥要在厕所门上画这个,恶作剧吗?”丛嘉揣摩人心思。
倪鸢随口道:“总不可能是为了占坑吧?”
“还真有可能。”丛嘉觉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层那么多间教室,那么多人,女厕所内常年拥堵,说不定当初就是为了吓唬人,好方便自己。”
“不管怎么样,真相大白了,上厕所不用提心吊胆了。”
“血手印”一案侦破,“精神病院”谣言也自动破除。
倪鸢在水池前搓衣服,铁栏外的夕阳映红了半边天,橙色的光影倒影在湖面上。
丛嘉突然扭过头来对她说:“衣服等下了晚自习回来再洗,现在我们去看湖吧?”
丛嘉已经摸清了门道。
前面有铁门拦着,挂了锁,出不去。但寝室后面的灌木丛里有条路,能钻出去。是班上几个女生逗流浪猫,追着追着,偶尔发现的。
倪鸢看手表,“我们有十三分钟。”
她冲干净手上的泡沫,和丛嘉一起越狱了。
她们跑着去了湖边。
夕阳像碎金,洒在她们身上。
湖对面是山,向阳的一面沐浴在光里,背阴的一面呈现出幽深的绿意。
丛嘉问:“我能大喊大叫吗?”
倪鸢说:“你一喊我们就得跑,主任肯定在后面追。”
丛嘉说:“他跑不过我们,也抓不到我们。”
两人想象了一下那画面,挺着啤酒肚的年级主任气急败坏追着她们跑,跑急了,头上假发说不定都得掉。
太缺德了。
两人坐在地上乐,傻乐。
倪鸢捡起石子打水漂,能漂三下,丛嘉顶多两下。
丛嘉扔完手里的一把石子,“鸢儿,给你个惊喜。”
说着就把手机掏了出来。
“怎么可能说不让带就真不带,我没那么听话,”丛嘉笑得很狡诈:“手机借你,要不要给弟弟打电话?”
倪鸢犹豫了,出乎丛嘉意料的说:“不要了。”
“今天打了,明天也想打,这样不好。走之前都跟他说了半个月不联系。”
丛嘉评价一个字:“虐。”
倪鸢表示:“我要心性坚定。”
“我看你是自我折磨。”丛嘉把手机收起来,“想好了啊,机会只此一次,以后你想借就没那么容易了,得管我叫爸爸。”
倪鸢:“做梦。”
寝室里没有充电的地方,即便丛嘉还带了充电宝,没过几天,手机也只剩下最后15%的电量了。
格外珍贵。
中午,刚吃 * 完饭,倪鸢给丛嘉倒了杯水,“爸爸。”
丛嘉一口水喷出来。
咳嗽了好几声,终于缓过来,“再叫一遍。”
倪鸢说:“手机借我吧,爸爸。”
丛嘉笑得见牙不见眼,“这就撑不住了?”
倪鸢认命地点头,她好想给麟麟打电话。
丛嘉从书包里鬼鬼祟祟掏出手机,还没递给倪鸢,谌年突然出现在面前。
两人吓得一激灵。
丛嘉手机差点掉了,慌乱地往身后一藏,心里犯嘀咕,也不知道谌年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丛嘉:“谌老师。”
倪鸢:“老师。”
两人满脸愕然地跟谌年打招呼,表情神态几乎同步。
谌年看着她们笑,心里觉得有趣,但没忘记正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倪鸢:“麟麟说有本书好像落在302了,问你有没有看见,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倪鸢接过手机,幸福来得太过突然。
倪鸢拨了周麟让的号码,那头很快就接通。
“喂,麟麟,是我。”
“嗯。”
时隔五天,倪鸢和周麟让终于听到了彼此的声音。
“你的书应该不在302,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没有看见。”倪鸢说。
“我知道。”周麟让说。
他根本没有弄丢的书。
“你在那边怎么样?”周麟让问。
倪鸢有点紧张地握着手机,“还好,这边空气好,也没有市区那么热,晚上的风吹起来很舒服。”
倪鸢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此刻她站在教室里,身边有老师和丛嘉,还有别的同学散布四周。
那些话便堵住了,只能她听周麟让说。
“我输了。”周麟让说。
倪鸢的心跳加快了,她将手机贴紧耳侧,生怕将他的声音泄露,克制地说:“我知道了。”
倪鸢走前跟他说半个月不联系,打个赌,看谁会先忍不住想谁。
现在周麟让告诉她,说他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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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8,补课结束,大部队离开漱石湾。
也有家长迫不及待直接开车过来接人的,跟班主任打声招呼就好。
丛嘉因为要赶着回去参加她外婆的七十寿辰宴,翘掉最后一节课,人跑路了。
倪鸢同样归心似箭,前一晚就收拾好了行李。
等所有课程结束,直接回寝室拎东西。
人多且混乱。
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贴着(3)班红色字条的大巴。
倪鸢把自己的箱子放进行李舱,上了车。
车上座位满了将近一半。
倪鸢往里走,走到偏后的位置,看见一个穿黑T恤的男生窝在座位上睡觉,脸上盖着鸭舌帽。
倪鸢先是愣了一瞬,随后被惊喜淹没。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在他旁边坐下。
然后拿走了他的鸭舌帽,戴在自己头上,笑着说:“好久不见,麟麟。”
周麟让撑开眼皮,见是她,眼 * 里的冷淡退去,弯了下唇,“你很慢。”
其实要怪他自己来得太早,在车上已经等了将近四十多分钟。
“你来接我吗?”倪鸢问。
“不然呢?”周麟让说。
发现有同学在看他们,倪鸢努力装作自然地偏头去看车窗外的景象,脸上还是在笑,抑制不住的开心。
十分钟后,司机来了,马上就要返程。
胡成有事,差班长越斯伯清点人数。
继学院小筑擦玻璃之后,越斯伯又见到了周麟让,也算认识了,倒没有多诧异。
倪鸢解释说:“他跟着谌老师来的,老师那车坐满了,他就来咱们班这边了。”
“行。”越斯伯说。
反正班上有同学已经被家长接走了,座位空着。
大巴车逐渐驶离漱石湾。
大家疲累,一个个睡得东倒西歪,车上也没人大声说话,有些安静。
冷气开得很足。
周麟让将手边的外套搭在倪鸢身上,头凑过来一点,低声问:“困吗?”
“有一点。”倪鸢说。
“那你睡会儿。”
外套下,周麟让摸索到她的手,张开五指,轻轻扣住。
第41章 下雨 “你本来就是大宝贝。”……
高三假期少得可怜, 补完课学校给了两天时间,让大家回去调整状态。
正式开学后,改作息时间, 晚自习延长到了十点四十。
胡成变成了一碗行走的鸡汤, 天天念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宝剑锋从磨砺出, 梅花香自苦寒来”“没有付出, 就没有收获”。
倪鸢听得耳朵快要起茧。
丛嘉分了一对耳塞给她, 必要时候派得上用场。
生活变得越来越单调重复,串班的人少了,下课走廊上嬉笑打闹的声音几乎听不到。
试卷像冬日的雪花一样飘落到每个人面前的课桌上。有人开始收集写完了空笔芯, 计算着攒到一百根要多久。
谌年发现最近自家儿子养成了一个新习惯——夜跑。
每晚十点半准时出门,十点五十之前回家。
雷打不动。
外面正下暴雨, 雨珠敲打在窗玻璃上, 水花迸溅。
谌年在灯下改完了试卷,听见门外有动静,出来跟周麟让碰了个正着。
“这么晚了还出去干嘛?”
别问, 问就是夜跑。
“下雨也跑?”谌年端着水杯看了外面一眼,夜色中水雾弥漫, 树影婆娑。
周麟让动作没停顿,换鞋,拿伞, “怎么能因为天气不好就中断,不是你说的做事要持之以恒?”
“……”谌年一时半会儿 * 还真不好怎么回他。
进了勤思楼,周麟让收伞。地面上湿漉漉的,有泥泞潮湿的脚印。
他径直上了二楼。
没多久,铃声响, 身后的教室门打开,里面的人接连不断地涌出来。
倪鸢走在人群中张望,第一时间看见了周麟让,自如地走到他身边,两人一起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