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一楼有一家宠物用品店,旁边紧挨着一家蛋糕店,舒檀走进去才发现原来两家是一家。
“你们这儿还卖宠物吃的蛋糕啊?”买了一块蛋糕,打包的时候,她有些好奇地问店员。
店员笑着解释道:“现在很多人养猫养狗就跟养小孩一样嘛,生日要庆祝的啊,刚好我们老板也是个猫奴,就增加了一个柜台咯,美女你也养宠物吗?”
舒檀耸耸肩,“我连自己都没养明白呢,哪敢养宠物啊。”
说完她又问了句:“宠物的蛋糕跟人吃的有什么不同啊?”
“当然不一样,我们人吃的蛋糕猫咪和狗狗是不能吃的,人类蛋糕里的奶油和糖都不适合宠物,我们家的宠物蛋糕都是用玉米粉、羊奶粉......”听她问起,店员当即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总而言之,她家的宠物蛋糕使用的都是对宠物绝对无害的健康食材制成,而且是由宠物营养师专门搭配的配方,既安全又美味,很适合家里的毛孩子们。
舒檀听得心里一动,“有适合猫吃的吗?”
“有啊有啊,你看这个。”店员似乎是看出了有生意可做,当下又卖力地介绍起来,“这是鸡肉胡萝卜口味的......”
离开蛋糕店地时候,舒檀除了给自己地蛋糕和面包之外,还额外多了两块宠物蛋糕,她回头看一眼漂亮的招牌,心里叹口气。
舌灿莲花的销售真是太可怕了!舒檀直到回到家楼下还在感慨。
出了电梯,走到家门前,密码锁发出滴的一声,门开了,她进去以后转身关门,却意外看见对面的门半开着。
咦?厉医生家怎么没关门?
她想去看一下,又觉得不妥,于是只好去阳台叫老黑,一点都没压低声音地问道:“黑煤球,你家怎么不关门呐?”
厉宁述此时正在招待客人,原本该先给孩子看病,但孩子的母亲才说了几句话就泣不成声,不得已只好停下来先安抚好她的情绪。
听到有人说话,大家顿时都愣了一下,尤其是带朋友过来给孩子看病的曾文野,“这声音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厉宁述哭笑不得地解释,“是舒檀,她老喜欢逗我家猫。”
他刚说完,老黑就喵了声,随即是舒檀的说话声,“我给你和小白买了蛋糕呢,专门给你们做的那种,你要不要过来吃?”
曾文野顿时笑起来:“让她逗逗就能有蛋糕吃,划算呐。”
厉宁述笑着摇摇头,起身走到阳台边上,隔空对舒檀道:“你过来吧,曾文野带朋友的孩子过来看病,发热咳嗽。”
舒檀愣了一下,随即又想起下午在比赛场地听到一半又被邱文打断的话,眨眨眼,压低声音问道:“......方、方便么?”
厉宁述轻轻点了一下头,舒檀就眯着眼睛笑起来,“我马上过来!”
白得来的跟诊机会,不去才是傻子呢。
厉宁述回到客厅刚坐下喝了一口水,就听见门铃声响起,紧接着门被轻轻推开,舒檀伸进一个头来,“厉医生?”
厉宁述又摇了一下头,“小白,去接你舒阿姨,跟她说,家里没拖鞋了,让她光脚进来。”
顿了顿,又半是调侃半是埋怨地道:“还有,下次别这么狗狗祟祟的。”
他话音刚落曾文野就笑出声来,“师姐,快进来。”
舒檀被他挤兑得脸都红了,抿着唇,用力瞪他一眼,低头看见小白真的来接她了,又忍不住开始笑。
等进了门,这才看清客厅里除曾文野之外,还有一大一小形容相似但陌生的脸孔,看来这就是这次就诊的小主角了。
不等她跟大家打招呼,厉宁述那边已经接着之前没说完的话继续了解病情了,“你说他一岁的时候落水之后肺炎,打了三天头孢,后来呢?”
孩子妈将落在舒檀身上的目光移开,重新整理好思路,一边回答着问题一边继续往下说:“好了以后吧,就落下了病根,稍微受凉就很容易咳嗽,经常长湿疹,一运动就爱出汗......”
厉宁述边听边点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舒檀伸头看了一下,没看清具体什么字。
老黑这时忽然从猫爬架上跳下来,跑到她旁边,先是歪一下头,然后抬手扒拉一下还挂在她手腕上的蛋糕袋子。
她没应它,甚至还冲它摇摇头,老黑顿时不高兴了,站着弓起背来,看样子很生气。
厉宁述抬头看了一眼它和舒檀,又侧头看一眼客厅角落,再看一眼舒檀。
他一个字都没说,舒檀居然也看懂了,忙起身离开沙发,往客厅一角走过去。
老黑心满意足地跟着她走,边走边甩尾巴,吸引着小孩的目光,“......妈妈,罗小黑。”
小孩子的声音沙哑又纤细,舒檀听见,看了一眼老黑,哎呀,别说,还真像,黄绿色的大眼睛,浑身黑漆漆。
老黑像是没听到任何动静,径自在食盆前停下,然后又颇嫌弃地抬头看一眼舒檀。
“......来了来了。”舒檀忙蹲下来,把蛋糕拿出来拆开包装给它放食盆里去,又将小白抱到另一个食盆跟前,看它们吃上了,这才又回到客厅坐下。
这时候厉宁述已经问诊问到了这次着凉之后孩子妈都给孩子吃过什么药。
“在这儿......”孩子妈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来,手忙脚乱地翻出几张纸给他看,“这些、都是我......”
说着又掉下泪来,“早知道就不给他吃了,是我害了他。”
舒檀这时已经听明白了,这个孩子先是上个月睡觉着凉有点咳嗽,但问题不大,于是妈妈决定先观察,没做任何处理,上周六小朋友跟大人一起去喝早茶,吹了空调,周日又去动物园玩,回来以后一点汗都没出,晚上开始发热,但睡觉没问题,第二天早上还在发热,还咳嗽流涕,妈妈怕他严重下去,于是开了第一个方子。
厉宁述将第一张方子放到一旁,舒檀凑过去看了一眼,看到写着:“......脉浮数有力......桂枝、白芍......”
“这个脉像和症状,怎么用桂枝汤......”厉宁述眉头一皱,低声说了句,“要是脉象没判断错,他又无汗,就还是葛根汤证,考虑他容易咳嗽,加厚朴和杏仁,你加茯苓和白术是什么道理?”
舒檀闻言下意识看一眼孩子地母亲,见她面色又白了一点,眼泪掉了出来,紧紧抱着孩子,手背上的青筋都绷起来。
这副药当然是没什么用的,吃了之后没出多少汗,到了当天下午,又烧到38℃,妈妈翻翻书,又开出一副十神汤,吃完以后还是作用不大,体温继续升高,咳嗽也越来越厉害,到这时才惊觉自己可能真的水平太菜了,于是找到一个一起学习的师兄,对方给开了小青龙汤加味,喝完以后汗是出了,但体温却一直没有将下来,甚至升到了40℃!
“他整个人就......就是那种火炉一样烫,额头很烫,但又手脚冰凉......”
厉宁述看着药方,一阵无语,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出声问道:“你们同一个老师教的吧?都喜欢加白术,白术这么好用?”
“孩子需要解表,用个内收的药......是有什么特别作用?就这么往里拉,热全部被堵在身体里,看来也是真气虚,换个身体好的说不定早就肺炎了。”
孩子妈被他挤兑得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舒檀听得直眨巴眼,哇,厉医生还是那么会阴阳怪气。
吃了药没效,又换成麻杏石甘汤加减,还在相关穴位放血,热没退下来,还把孩子吓着了。
后来又来个桂枝汤加味,厉宁述看得差点就要骂出声。
耐着性子继续听她往下说,“昨天半夜他又烧到40℃,我本来想给他按摩退热的,没有用,我就给他吃了美林,吃完没多久就出汗,体温退到38℃了,但咳得厉害,很烦躁,滚来滚去......”
说着又给厉宁述看孩子背上的疹子,然后终于又哭了出来,“我真的没办法了,我想治好他的......我......”
面对她的哭泣,厉宁述就是想数落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只好叹叹气,有问了些别的日常状况,然后开始开方。
“他本来就多汗阴虚的体质,发了这么几天汗,又吃美林大汗一场,已经很虚了,喝点甘草干姜汤吧,等不烦躁了,就改喝调味承气汤,把热泻下来就好了,好了再调理体质。”
说完他又看一眼在母亲怀中被紧紧抱着的蔫蔫的孩子,看得出来他还是很焦躁不适,只是被母亲控制住了。
病看到这里就看完了,曾文野不敢耽误时间,急忙带着母子俩回去抓药,作为朋友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等到他们走了,舒檀再问了一下孩子体质怎么会这么虚,厉宁述沉默片刻,应道:“孩子一岁时落水,家长抱回家不是先给喝姜汤把内里暖了,而是给他泡热水,皮肤是暖了,但寒气还一直在体内出不来,后来又去打针,可能受到了惊吓。”
舒檀听得将信将疑,“门诊这么多孩子打针呢。”
“你没听见打针的孩子哭吗,他要是不怕,哭什么?”厉宁述撇她一眼,“肾为生痰之本,惊恐伤肾,肾不能制水,则更易生痰......说了你也不懂,回去吧。”
舒檀:“......”我连杯茶都还没喝上!
第二十一章 (捉虫)厉医生,你真是个……
眼看着舒檀脸上露出惊讶不已的表情, 眼睛都睁大不少,厉宁述忽然便觉得有趣起来。
“怎么,不想走啊?”他坐在沙发上, 环着手臂,微抬着下巴,隔空向舒檀点了一下, 脸上露出笑容来。
舒檀回过神,摸摸鼻子,有些讪讪的, “......也不是,就是、就是你不给我讲讲刚才那个病例么?”
厉宁述啧了声, “这有什么好说的。”
嘴上说着这都是小病小痛没什么好讲的, 但心里也承认, 这的确是他的疏忽。
她原本就不懂这些,他再不讲细些, 她就得看糊涂了。
于是他一副很勉为其难的样子,“坐吧。”
舒檀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只觉得厉医生实在是个好老师,他的学生一定很喜欢他。
“那......麻烦啦。”她笑得有些腼腆,在单人沙发上又坐下来, 然后看着他,等着讲课。
厉宁述刚要说话,就觉得自己跟她距离有点远, 不好说话,于是又挪了一下,然后将刚才写有字的纸往她这边一推,“你边看边听我说。”
“刚才我们说过了这个孩子一岁落水后的处理方法哪里不妥, 因为这些不妥,他留下了病根,成了长期寒凉咳嗽的体质,肺炎之后他开始容易长湿疹,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肺主皮毛,很多湿疹、荨麻疹都是因为肺里面的邪气没有清除干净,它要出来,皮肤就是它的出路。”
“这种时候,最好能够把他的肺给暖回来,这样湿疹就好了,但是肺为娇脏,很娇嫩脆弱,我们又不能直接地去暖它,所以通常从脾胃论治,通过暖中焦的方式来温补肺脏,常用的就是理中汤和甘草干姜汤之类。”
听到这里,舒檀咦了声,“这是你刚才给他开的方子?”
“是啊,记性不错。”厉宁述笑了声,像平时鼓励学生那样,随口夸了句。
舒檀倒当真了,惊喜道:“是么,我记性变好了么,天天吃坚果真的有用啊?”
厉宁述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不久之前自己跟她的对话,原来她当真了,可是......快十年前的事,会忘记不是很正常的么?
嗯,也不对,他自己就记得很清楚:)
想到这里,厉宁述难得有些心虚,清清嗓子,“......我们继续讲他这次发病。”
“哦哦,好的。”舒檀忙应道,继续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草稿纸上,“呃、怎么都只有一个字?”
“桂是桂枝,芍是白芍......”厉宁述大概说了一遍自己记下来的药方,然后开始给她复盘整个病例。
听着他的讲解,舒檀渐渐入了神,觉得中西医其实都是相通的,她也会在下诊断时从几个方面来推论,当所有推论的结果都向着一个方向去时,她就知道,应该是这个了——或许,这就是医者的思维。
当听明白了厉宁述的诊断思路以后,她再看这个妈妈给孩子开的处方,就算她不太懂中医,也还是觉得开得乱糟糟的,“她怎么要加白术,有什么说道么?”
“我猜她可能是想用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术汤,但这个汤是治疗误下后水停中焦、心下满,也就是用了桂枝汤后胃脘部涨闷不舒服的症状,不仅仅是无汗,加白术是要将药效引到中焦。”他解释了两句,又道,“下次有类似的再给你讲,结合病例更容易理解。”
舒檀赶紧点头应好。
厉宁述接着往下讲,分析着患儿家长走的每一步,既然一开始方向就错了,接下来更不可能对,“尤其是给孩子放血,吓都吓坏了,还不给用安神药。”
说着他叹口气,舒檀也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不是半吊子害死人么。”
说到这里,整个病情已经基本复盘完毕,舒檀只剩最后一个疑问,“那你给他开的两个方子是什么原理?”
厉宁述说得口渴,正喝着水,闻言停下来,从茶几底下的小竹筐里抽出一本书来,递过去,“喏,看看第二十九条,跟他的症状比较一下你就明白了。”
这是一本《伤寒论》,带翻译和批注的那种。
舒檀翻到第二十九条,仔细看了一遍,“伤寒脉浮,自汗出,小便数,心烦,微恶寒,脚挛急,反与桂枝欲攻其表,此误也;得之便厥,咽中干,烦躁,吐逆者,作甘草干姜汤与之,以复其阳;若厥愈足温者,更作芍药甘草汤与之,其脚即伸;若胃气不和,谵语者,少与调胃承气汤;若重发汗,复加烧针者,四逆汤主之。”
她对着注释看明白了这段话的意思,虽然有些地方理解并不深入,但明白意思总是没问题的。
于是忍不住说了句:“咦,照着书病的?”
“你对照着书生病是不是要求太低了?”厉宁述又啧了声,然后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快十点了,他眨眨眼睛,催促道,“你是不是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