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同容虞说喜欢她时,好像是在三年前了。
那天他恰巧撞见一群所谓的名门贵女们聚在一起,她们那时正有声有色的谈论着那些莫须有的,他和这个女人或是那个女人的往来韵事,说他几天前多看了谁一眼,又向谁表露了爱意,他一直不纳妾不用通房是因为一直在等着谁谁谁。
他原本并不关注也并不在意那些,可是他发现那天容虞也在那,她站在角落里,看起来很低落。
他知道容虞喜欢他。
而他对容虞却始终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思,所以即便容虞说喜欢他,他也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从小到大同他说喜欢的女子简直不计其数,容虞除了相貌还有同他年少时的那点情意,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所以面对这份喜欢,他一直都是沉默的。
可是那天角落里的容虞却让他罕见的皱了皱眉,一股前所未有的,奇怪的心绪涌了上来。
他向来对自己了解的透彻,也并非是多么优柔寡断的人,接受自己喜欢容虞这件事并不难。
他当天就去找了容虞。
去跟她说他也喜欢她,会去跟父母商议,娶她为妃。
甚至跟她明确的表明自己将来不会纳妾也不会爱上别人,即便他的父母不同意,她也不必担心,因为将来他的世子妃必然是她。
他还说倘若她愿意,他会为她的母亲报仇,如果她愿意等,他会尽能所能的让曾经所有欺辱过她的人跪下来给她道歉。
但容虞拒绝了他。
“为什么要喜欢我,我不需要。”
“如果你继续这样,我会很厌恶你。”
“别管我的事。”
当时她就是这样说的。
但当天下午,在一场盛大的宴会之上,容虞当众端了杯酒递到了他的面前,眼里满是迷恋,在他接过酒杯时,她就那样堂而皇之握住了他的手,然后说:
“我喜欢你,你今晚可以跟我在一起吗?”
满座哗然。
从没人敢这样亵渎沈映。
也是从那时起,容虞本就不好的名声更差了。
那些事情说起来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遥远了,恐怕难有人相信,他们之间卑微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容虞。
容虞睁开眼时,沈映正坐在她的床边,看见她醒了,他凑近了些,问她:“感觉怎么样?”
容虞坐起身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还好。”
“还难受吗?”
容虞摇了摇头,她握了下手,发现掌心的那点伤也被处理过了。
“如果觉得不舒服就说出来,不要自己忍着。”
容虞说:“我知道。”
“昨晚那个人呢?”
沈映道:“尸体已经清理了,放心。”
“如果你想换住处的话……”
容虞打断:“不必。”
沈映抿了抿唇,不再提这个话题,他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容虞,道:“饿不饿?”
容虞摇头。
但沈映还是吩咐下人让厨房送点白粥过来。
容虞身上已经被沈映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但他一夜都守着容虞,自己身上的衣服反倒依旧血迹斑斑。
他喂一口容虞喝一口。没有反抗,很是顺从。
一碗粥喝完,那位老大夫又过来了一趟,仔细的给容虞诊了脉,然后又给她开了些调养身子的药方才离开。
容虞看向他时,目光里的喜爱是掩藏不住的,在那双平日里毫无波澜的眸子里格外明显,也格外的具有欺骗性。
他对上这样的目光,轻轻的抚了抚容虞的头发,问:“如果我昨晚没有碰巧去看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容虞没想骗他,认真回答:“去找一个男人。”
沈映的手并没有停顿,甚至语调依旧是温和的,他道:“为什么我来了之后还是想要去找别人?”
容虞答:“你不能。”
“为什么我不能?”
“你和别人不一样。”
沈映的手移到了容虞的脸上,手指的抚过她的脸庞,问:“哪里不一样。”
“你是喜欢的人。”在她心里,喜欢的人干净又美好,而那些事情过于肮脏。
至少这证明了在容虞这里他是特殊的人,但沈映并未因此而感到开心。
“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去找别人这种话。”
容虞低下头,不语。
沈映轻轻的捏了捏容虞的手指,语调放轻了些,道:“……我可以保护你,如果你不信任我,至少也要让我试着为你做些什么。”
容虞还是不说话,对容虞来说,沉默往往就代表着拒绝。
意料之中的答案。
为什么容虞不会去试图依靠别人呢。
以她的姿色,就算没有沈映,她用些伎俩去寻找一个其他的位高权重的大臣或者皇爵,去套住他的心,让他为她死心塌地,照样可以对付刘娴从而为她母亲报仇。
她根本不必一个孤女跌跌撞撞那么多年,去试图用一个低贱的身份扳倒那个对她而言高高在上的女人。
如果她仅仅是不想让他帮助她也就算了,在容虞那里他好像就真的仅仅只是一个“喜欢的人”那样,她会迷恋的看他,也会想要触碰他,却不从不会关心他有没有喜欢其他人,甚至不关心他的所有事情,这样的喜欢,真的是喜欢吗?
沈映并不过多计较,左右这样的她它早就习惯了:
“我在南城边有一处别院,我送你先去那里住几天。”
说罢又补充道:“左右你现在不在郡王府,就算是不在那个巷子里也不会引人怀疑。”
沈映的眉眼很温和,专注的这样看着一个人时候会给人很深情的错觉,虽然他也只这样专注的看过容虞一个人而已。
他低低诱哄:“我很想你。”
“你去了以后,想见我时就不需要再知道我的行程,也不需要走那么远去找我,我就在你身边,你一转眼就能看见我。”
容虞被说动了,问:“真的吗?”
“真的,放心吧。”
容虞同意之后,沈映立马派人去南城的别院吩咐了那边候着的下人,让他们重新打扫,备好饭菜。
沈映在上京城里有很多处别院,其中只数南城那里最为偏僻寂静,他知道容虞不想让别人看见他们俩过于亲密,所以特地选了那里。
容虞上次身上的鞭伤还没好,昨天晚上又泡了水,若不是沈映处理的妥当,恐怕早就发炎了,她站起身子时腿脚还有些发软,沈映要抱着她但被她拒绝了。
那处别院很大,丫鬟小厮都在那候着,容虞的到来,属实是令人难以置信。
南苑沈映其实并不常去,就算过来也只是碰巧在附近办公然后凑活在那里睡一晚,并且从未带过外人,更遑论是个女人了。
这次居然会带个女人过来,过来干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众人几乎无一不为此惊异,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看这个女人。
跟着容虞的是个活泼灵动的小姑娘,名叫小蔷,是沈映亲自指派的。
他没把容虞安排到其他的偏院去,干脆直接的让容虞就住在他平常住的那间屋子里,房中摆设很是清雅,淡淡竹香蔓延,屏风瓷器颜色都并不深重,大多是青白两色,同容虞这种一看就浓艳的美人格格不入。
“姑娘,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
“鹅黄的,杏白的,这个淡青色这不错,姑娘您那么美,不管穿什么都很好看,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容虞指了指角落那件深蓝色,道:“这个。”
小蔷愣了下,这件颜色太重了,一看就不像是殿下会喜欢的颜色,但她这是容虞选的她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只道:“好的,奴婢给您更衣吧。”
没过一会就有下人送来了膳食,端菜的仆从鱼贯而入,不说饭菜如何,连盘子都是精致的。
沈映坐在容虞旁边,问她:“手还疼不疼?”
容虞摇头,自己拿起了筷子,夹了点眼前的菜放入口里。
沈映道:“我不知你的口味是偏淡还是偏重,就让他们都弄了一些,你喜欢什么样的,下次我就让他们多做些?”
容虞咽下嘴里的东西,说:“不必,都一样。”
“一定是有偏爱的吧,你仔细想想。”
容虞似乎是被问的烦了,就随口说:“喜欢淡的。”
她话是这么说,但是动作却没有偏爱清淡的食物的意思。
如果沈映不给她夹菜,她就一直只吃自己眼前的菜,她也不会去好奇稍微远一点的那些颜色绚烂又精致的菜是什么味道,她的面前有什么她就吃什么。
她根本就没有喜欢的菜也没有讨厌的菜,饭菜对她来说只是让她生存的物品而不是可以让她获得味觉上愉悦的东西。
沈映不是多话的人,但是一旁伺候着的小蔷却觉得殿下仿佛换了一个人样。
今天上午殿下叫她过去,让她这段时间伺候一个姑娘,还特地嘱咐她不要怠慢,这点有些多此一举,因为但凡是沈映手下的下人都十分听从主子的话,不会出现因为容虞身份低下就不好好伺候的情况出现。
那时候小蔷就觉得这个姑娘不一般,想起自己平常行事冲动话又多,殿下也知道,她不太明白这么重要的差事干嘛要交给她,于是犹豫了半天忍不住问沈映:
“…殿下,我有什么注意的吗?”
“没有。”
“……哦。”
后来见到容虞了,同她相处了半天小蔷才发现这个姑娘虽然很美但是却很沉默。
不是那种那种性格内向不爱说话的那种沉默,而是已经形容不好的,就像枯败的草木一般寂静。
她忽然明白,倘若选一个稳重又不会犯错的人过来,这位姑娘恐怕一天都不会多说一句话。
殿下在她印象中向来都是温和又疏离的,从不与人过分亲近,谦和有礼的外表下是一颗冷漠的心。
可今天却颠覆了她的认知。
殿下一直在跟容虞说话,语调温柔,说的也全是一些可说可不说的东西,但容虞一直都不怎么回答他,就更显得殿下的姿态温柔到近乎卑微。
吃过了饭,沈映带着容虞在院子里转了转,然后进了他的书房,这里不比奕王府的书房,因为这里更像是一个赋诗烹茶的地方,没有那么多政务上痕迹,写写画画的东西倒是不少,书房总是最能体现一个人生活习惯的地方。
但是容虞只随便扫了一眼,并不关心。
沈映也不在意,他道:“我并不经常来这里,但是也从没想过要把这里转让给其他人,因为我一直觉得这一片的梨花开的很好看。”
“我年少的时候也曾想过,将来要带自己喜欢的姑娘在春天的时候住在这里。”
这样带着幻想意味的话实在是很难相信时从沈映口中说出来的。
容虞没有回答,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并非是觉得不知该怎么回答,而是觉得没必要回答,因为在她看来这不是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
行至书案时,一张巨大的宣纸摊在上面,容虞少见的驻足看了过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忽然问沈映:“你会作画吗?”
沈映怔了下,旋即回答道:“略通皮毛。”
“那你能把我画下来吗?”
沈映不知容虞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但还是道:“好。”
容虞坐在椅子上,没摆什么动作,也没有什么神态,就是她平常的那副样子,除了眼睛里若有若无的流露出的对沈映的迷恋,便俨然像一个小木头人,这样的动作与神情实在是不适合作画。
但沈映还是动笔了。
他手指修长,执笔也分外好看,下笔如行云流水,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轮廓。
不过半个时辰,一副美人图便呈在纸上,从衣服的纹饰但细微之处的轮廓勾勒都十分细致,手法熟练又精湛,一点都不符合沈映先前说的只略通皮毛。
但画完之后,容虞并没有流露出喜欢的模样,她只淡淡的看了一眼,然后对沈映说:“我把它送给你。”
这本就是沈映自己画的,要送也该是沈映送给容虞才对,他莞尔失笑,问: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
容虞摇了摇头:“没有为什么。”
她总是这样,说什么,做什么,从不会解释缘由。
思及以往种种,沈映无端觉得烦躁,说出的话也忽然带了些别的意味:“为什么你会觉得送给我我就一定想要?”
容虞没察觉沈映话音的不对,或许是察觉了但觉得无可厚非,她道:“不想要可以扔了。”
“你觉得我会真的不想要吗?”
“那是你的事。”
他神色冷了下来,抓住了容虞放在桌上的手,沉声问:“我的事?那到底什么才是与你有关的?!”
容虞一下子挣脱开自己的手,衣袖从方才的那副画上滑过,墨迹没干,这样一滑,不止沾她一袖子的墨水,连画也毁了。
沈映没说话,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沈映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容虞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揉了揉眉心,看着那副墨迹模糊的画,忽然觉得疲倦。
“抱歉,我不该这么问你。”
他站起身来,恰逢这个时候谨欢敲门,声音从外面传过来:“殿下,南原矿场的出了点纰漏,上面已经问责下来了,需要您过去一下。”
有容虞在这里,一般不太重要的事情谨欢都不会过来通报沈映,能让他这样的恐怕是真的事态紧急。
容虞抬眼望着他,沈映抿了抿唇,然后道:“你有什么需要和小蔷说,我晚上就回来。”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所有美好与柔软都只是表象罢了,他内里实则冷漠又强势,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极有理智,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想要什么就一定要的到手,但是这些再容虞身上好香都没体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