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干嘛了?”
胡春丽手中动作不停,说:“我听说咱们前溪公社从今天开始,组织各大队下面的生产队社员挖河里的淤泥,一来疏通河道,二来把挖出来的河塘泥卖掉。这个挖土也能挣工分,跟搬鞭炮一样多,我要去。”
原芯看着胡春丽才刚消肿的脚踝,立刻说:“你的脚还没好利索,过两天再去吧。”
“没事了。”胡春丽坚持,“整天坐着不动,我得让脚动动才能好得快。”
这不是歪理吗?原芯哪里不知道胡春丽是心疼挖土比做鞭炮多出来的三个公分。她轻叹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很快又走出来。
“妈,这个给你。”
“给我什么呀?”胡春丽一抬头,就看到原芯手里拿着五张大团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给我干什么,赶紧把它们放好,别让人瞧见了。”
“妈,你就拿着吧。”原芯直接塞到胡春丽衣裳的口袋里,不等她推回来给自己就说:“你以后要养辉仔跟柱子,就算让你每天挣八个公分还是不够吃。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大哥大嫂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把气撒在两个孩子身上。再说了,他们是你的孙子,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这个姑姑也不会撇下他们不管。所以,这钱你拿着吧。”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胡春丽也不推辞了,或者压在身上的重担让她没有办法拒绝,只能说:“这钱就当妈借你的,等你将来出嫁的时候补贴回给你。”
“妈,咱两母女还说什么借不借的,你拿着就好。下个月我去教书,每个月就有四十块钱的工资,跟公社那些普通干部的工资差不多呢。”怎么着也是七十年代的高薪人士,原芯忍不住有些嘚瑟。
“你以为四十块钱工资很多吗?”胡春丽没好气地说:“我都听说了,代课老师不是吃商品粮的,即使公社每个月会发粮食,但根本不够吃,你这四十块得用来买粮食,你别以为很经花。”说着,她回头喊了一句,“你俩给我出来吧。”
话音刚落,辉仔跟柱子从堂屋门口的边上走了出来。
原芯:“……”这两小鬼头什么时候藏在那里了?
俩小子看了原芯一眼,又立马低下头,跟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
“还不赶紧跟你们小姑道歉。”胡春丽绷着脸说。
辉仔跟柱子讪讪抬头,小声道:“小姑,对不起。”
“……”原芯这下被搞蒙了,连忙道:“你们不用跟我道歉,你爸妈犯错不关你们的事。”
“不是的,小姑,我们昨晚不应该那样说你的。”辉仔说。
原芯:“你们昨晚说我啥了?”
“能说啥?”胡春丽哼哼道:“这两兔崽子昨晚不睡觉,在我面前说你如何如何坏,嚷嚷得那么大声,你没听见?”
“……大概是睡太熟了,没听见。”原芯有些心虚,他们昨晚骂自己的时候,肯定是她跟沈皓出去了。
“你有那么累吗?”胡春丽嘀咕了两声又说:“大家是一家人,今天在这里把话说开,以后别各自藏心思了。”
“辉仔、柱子,小姑对你们是怎样,你们都看到了吧。”
“我们知道错了。”
辉仔跟柱子说完,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们觉得自己太坏了,明知道是自己爸妈做错事怨不得小姑,但就忍不住把气撒在她身上。可反观小姑,并没有因为原庆跟张秀珍而迁怒他们,还说要帮奶养他们。
原芯看着两小家伙哭得收不住声,心里也有些心酸,犹如看到她以前做错事的学生一般。
她蹲下来把他们抱进怀里,轻声地哄着,“你们别哭,小姑原谅你们了。你们都是勇于承认错误的好孩子,比你们爸妈强太多了。你们也放心,奶跟小姑都不会丢下你们不管。”
胡春丽看着也忍不住掉眼泪,最后四人抱在一起哭了半天,心情才总算平复下来。
为了让辉仔跟柱子安心,原芯特意煮了番薯跟鸡蛋。平时连早餐都吃不上的两小孩在上学前能吃上番薯跟鸡蛋,心里就踏实多了。
胡春丽还想去挖土,原芯便说:“过两天你脚好利索了,你想在家做鞭炮我也不让了,天天坐着对身体不好。你趁着这两天在家,把家里的自留地重新捋一捋。现在家里的劳动力是少了,但自留地没少,如果全用来种菜也吃不完,不如把大哥二哥的自留地拿来种种花生之类的。还有,你看看上哪儿能买些小鸡回来,多养几只鸡,平时下蛋,等生不了蛋的时候就宰了吃了,大家补补身体。”
“好。”胡春丽应下。
养猪是每户一只,一起养在生产队的猪栏里,每个人都盯着不能多养,否则会被说割社会主义的尾巴。可养鸡不同,圈在自己家里面别人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也没人敢说,因为几乎没人少养。
她以前也想多养几只鸡的,可一方面买鸡仔要钱,另一方面人都不够吃了,哪里有东西给鸡吃。不过现在家里少了四口人,她勤奋一点,自留地多种些蔬菜番薯,剩出来的就用来喂鸡。
辉仔跟柱子听见以后有鸡吃,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问:“小姑,以后真有鸡吃吗?”
“有。”原芯非常有信心地说:“等过年的时候,让奶杀一只,到时候你们俩一人一只鸡腿。不过,你们以后放学回来就要帮奶做事。重活你们干不了,但除草、松土这些能做。”
“我们知道了。”辉仔跟柱子声音洪亮地应着,一脸稚笑。
辉仔跟柱子去上学的时候,原芯也跟着出门交鞭炮,回来的时候又领了两大簸箕铲的鞭炮原料。
她用扁担挑着簸箕铲,这粗重活干了几回还是觉得累,但想着沈皓可能在河堤等自己了,她脚下的速度又加快。
“芯囡、芯囡……”原芯正走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一回头就看到叶毅正朝自己小跑过来。
“芯囡,把扁担给我,我给你挑回家去。”叶毅说着就要去拿原芯肩上的扁担。
“不用了。”原芯连忙往一边躲了躲,“我还有几步路到家,就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叶毅一脸认真地说:“那天我不在鞭炮仓库,但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大哥大嫂干的不是人事,我知道你现在在家里肯定不好受,不过没关系,我年底就能回省城去,到时候你跟我一起走。”
“……”原芯真的要翻白眼了,到底是谁给他自信,认为她会愿意跟他去省城呢?她冷了冷脸,正想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什么这次一次性说清楚,却被身后自行车的车铃声就给打断了。
整个沈家村能买得起自行车的人家不多,这个点大家应该都去上工了,应该没人能闲着骑自行车出来瞎溜达。她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转身,果然看到沈皓已经骑到她跟前。
叶毅觉得这沈皓是他的克星,每次他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跟原芯独处,他就会出现,真是阴魂不散。
可他心里再不满,还是乖乖叫人,“沈书记,早上好!”
“早上好!”沈皓冷淡地应了一句,连看都没看叶毅,只跟原芯说:“扁担放上来,我给你带回去。”
大庭广众之下,他堂堂一公社书记给她车鞭炮,怎么看怎么不妥。原芯当然想拒绝,可对上他冷飕飕的眸光时,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很没骨气地把扁担卸下肩。
叶毅本来听到沈皓说要给原芯车鞭炮时就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原芯好像要同意了。
明目张胆跟他抢活干,叶毅不乐意了,他又不像一般社员那样畏惧沈皓的官威,直接道:“沈书记你贵人事忙,还是我帮芯囡挑回家吧。”
沈皓一听,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叶毅,说:“这个点大家都上工了,你怎么闲得跑出来给人挑原料?你们知青下乡是到农村劳动而不是来吃闲饭的,看来我很有必要跟各生产队队长谈一下知青工作安排的问题。”
叶毅明知道沈皓此刻是在刁难自己,可他的话,自己又挑不出半点错。他家在城里的确有背景,可现在到了别人的地盘,要是被抓着小辫子,将来在工作表现鉴定表上被参一本,那他年底能否回城就不好说了。
最后,他只能憋了一肚子气,转身走了。
等叶毅走远,原芯没好气地说:“你这样一闹,瞎子都看得出来我们俩的关系不一般。”
“看出来就看出来。”沈皓无所谓地说:“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正正经经处对象,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
有了自行车,原芯只要一路扶着扁担,就轻轻松松地把鞭炮原料送回家。
她本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原料搬进屋里,谁知道这是胡春丽恰好从里面出来。
原芯顿时有种干坏事被逮住的心虚,可沈皓半点也没慌张,看见胡春丽就喊人:“原婶。”
“沈书记,大清早的,你不在公社怎么在这里呀?”胡春丽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沈旭退亲跟沈皓无关,她不会迁怒于他。更何况上回他救了自己一命,她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原芯怕沈皓乱说话,抢着回答道:“沈书记热心肠,看我挑原料辛苦,顺路就帮我车回来。”
胡春丽听着不疑有他的,笑眯眯地说:“那真是太感谢沈书记了,来,簸箕铲给我就行。”
说着,胡春丽就要去提簸箕铲,沈皓却轻轻松松地往上一提,把它们提到院子里。
“沈书记,你这样我怎么好意思呀?”胡春丽说。
“原婶,你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沈皓说着,看了原芯一眼,“我们走吧。”
“……”原芯现在非常怀疑某人是故意的,不过眼下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她连忙跟胡春丽说:“妈,我要去公社一趟,沈书记人好,愿意捎我一趟。”
这年代去哪儿几乎都是走路,要是能搭上顺风车是好事,胡春丽半点怀疑都没有,朝原芯甩了甩手,“去吧,早去早回。”
原芯坐上自行车,规规矩矩地抓着后坐的钢条,跟沈皓保持最远的距离,等去到河堤,远离沈家村,路上也没什么人,她才大胆地抱住他的腰。
“你刚才故意的是不是?”原芯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可硬邦邦地,根本戳不动。
“我故意什么?”
呵……还跟她装傻?原芯直接戳穿他,“在叶知青面前是故意的,在我妈面前也是故意的,你就巴不得别人知道我们在处对象是不是?”
“是。”原芯以为这男人会狡辩两句,谁知道他直接认下。
“……你刚刚是不是吃醋了?”既然他这么大方,原芯也明明白白地问。
“是。”沈皓又一次直接承认,“那叶知青对你有所图,我当然不喜欢他接近你。”
“真是的,我跟他又没什么,只是说句话而已,你怎么这么小气呀?”原芯嫌弃他两句,但还是把自己嘚瑟的心情告诉他,“可我就喜欢你这么小气,那证明你在乎我。”
说着,她整个人靠在他的背上,整个胸腔都洋溢着满足。
沈皓听着,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从此以后,靠在自己背上女人,就是自己的一切。
去县城的路很远,一路上顶着大太阳,带着草帽也不怎么管用。明明两人热了一身汗黏糊糊的,可谁都没有嫌弃谁,就爱黏糊在一起。
等到了县城,原芯才想起来问:“我们来县城干什么?”
虽说是约会,可这年头哪里有约会的地方,沈皓带她来县城,肯定是有目的的。
沈皓指了指前方,说:“带你去百货大楼买两套衣服。”
上次来县城的时候刚穿来,原芯不敢到处乱跑,仅凭原主的记忆找到县城供销社附近,当时也只觉得县城挺热闹。今日沈皓骑着单车带她穿街走巷,才发现县城比前溪公社真的要繁荣太多。
在县城商业最集中的地方,不仅有百货大楼,还有饭店、茶楼,虽然规模不大,但充满商业气息。当然,原芯也知道,在这个年代,这些商业都是国有的,无论是买东西还是吃东西,都得票。
想想自己早上还为穿什么衣服发愁,原芯一口就应下,“好呀,给我买两套,也给你买两套。”
他穿着整洁,可身上的衣服到底有些年头了,好歹是个公社书记,门面不能太差。
“不用了,给你买就好,我身上的布票……不够。”在自己女人面前当然想有一掷千金的豪气,奈何上次把手头上大部分布票都给她了,今天手上的布票还是用钱跟别人买回来的。
“你不够我有啊,你上次给我的那些还剩不少,你长得高,即使不够给你买两套,一套总可以的。”
话音刚落,沈皓一个急刹车,转过身来讶异地看着原芯,“你……都知道了?”
“原来不知道的。”原芯挑眉看他,“刚开始捡到五百块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老天爷怜悯我被人拒绝,送我钱安慰我呢!”
“……”想当初自己把她狠狠推开,沈皓心虚得不敢接话。
原芯:“后来又捡到十颗大白兔奶糖,恰好隔天去公社供销社买东西,听到售货员说最后十颗大白兔奶糖被公社书记买了,我就有些怀疑。再后来,你在蕉田质问我是不是跟叶毅处对象,我就觉得你喜欢我,所以故意让你听到我需要布料做月事布,然后第二天起来真有布票了,我要是再猜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原来心思早就被看穿,沈皓脸上爬上了红晕,原芯看他害羞的样子真的特别可爱,忍不住继续逗他,“你害羞什么呀?我的月事布你都敢承包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一瞬间,沈皓的耳朵都红了。
一直到了百货大楼,沈皓的红耳朵才褪了下去。
七十年代的人谈恋爱还是很保守的,没人的时候想干什么都行,现在百货大楼人来人往,沈皓跟原芯也只是肩并肩地走着,手都不敢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