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有我在。”路城把烟头丢在砂石土砾里,用脚踩着那烟火,继而又拾起来抛进远处的垃圾桶,“他敢去找一次,我就打他一次。”
段程也看着那烟头勾勒出完美落入垃圾桶的抛物线出神。
光看王齐国那么怕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少挨路城的打。
段程也原以为路城只是个爱虚荣爱面子,乳臭未干的莽撞少年。
却不想他却一直守在丰南的背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替她遮挡着污浊。
而他段程也,却什么都不是。
*
方盖端着一杯热牛奶进了丰南房里,放在她床前的几何墨绿色茶几上,看着躺在床上捧着本书的丰南,叹了一口气。
她把她脸面前的书拿下,“别看了,喝点热牛奶,助眠。”
丰南把书放下,倒是乖巧拿过茶几上的牛奶。
方盖把书翻了又翻,还是没忍住,数落到她,“你啊,还把不把我当闺蜜了,出了这种事情也不跟我说,要不是自凡老师来找我,你打算瞒我瞒多久。”
丰南眉眼里没什么神采,她抬头:“盖盖,我不是故意不想说的,我怕你担心…”
“傻子。”方盖苛责她,“你这个傻子就是一根筋。”
“从前段程也的事情你也不跟我说,你也觉得你自己能处理,结果呢……”
方盖心急起来,话说的就没轻没重的,她回头看了一眼耷拉着眼皮的丰南,又不忍戳她伤口。
她只得坐在她床边,“南南,我知道你向来独立,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考虑,但是你也要学会依靠身边的人啊,很多事情不是非得自己去解决,自己去消化。”
“从前的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说啊,你自己一个人憋着,多让我担心。”
丰南拉过一直在叨叨的方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下次不瞒你。”
“真不瞒?”方盖撅着个嘴。
“真不瞒了,什么都跟你说,连银行卡密码都跟你说。”丰南拉过她,“我那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嘛,我以后知道了,不管开心还是不开心,都跟你说。”
方盖掀起她的被子,缩进被窝里,“不开心的事情更要跟我说了,还有啊,丰南,要是有人再给你寄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定要跟我说。”
她扯着被子边角装模作样地呲着牙,“看老娘教他做人。”
丰南拍拍她的背,心情觉得好多了,“行了行了,睡觉了,你不是说明天还要早起陪我去参加节目录制前的会议吗?”
方盖把身子一转,背对着丰南,“行,老娘困了。”
方盖心大,情绪来的快消失的也快,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似是睡着了。
丰南没有灭掉床头的灯,她靠着床边靠枕,打眯着眼看着那罩在玻璃灯罩里的暖灯。
许久,她才躺下来。
身边的姑娘听到声响,翻了个身子,迷迷糊糊地说;“丰南。”
丰南以为方盖醒着,回应她,“怎么了。”
方盖侧着个头闭着眼睛,她像是梦呓,丰南听的不太清楚,隐约连起来,才听清她说的是:别怕,那都是过去的事情。
丰南一愣,帮她掖好被角。
她随之躺下。
是的,别怕,记忆伤害不了她。
第二天,不管丰南怎么说,方盖都要陪她来【四季】系列的赛前交流会。
丰南在后台打趣她,“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还说要保护我,得了吧。”
方盖磨着自己的指甲盖:“丰南你别不知好歹啊,我一个体育老师,寒假在家干嘛不好,非得陪你来这里参加这又臭又长的交流会,我图啥,图被你嫌弃嘛?”
她蹬了后脚跟,那装着滑轮的椅子就溜了过来:“自凡老师说了,敌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我不严防死守,谁替你鞍前马后的?”
丰南拿着笔记本翻动着上次会议的笔记:“瞧你那小嘴叭叭的,谁能有这么多功夫来对付我。”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几声敲门声,继而,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方盖抬头看到来人,耸肩对丰南说,“有功夫的人这不就来了。”
丰南抬眼,却不想来人竟然是宋一凝。
宋一凝站在门边,“丰南,我们可以聊聊吗?”
丰南把笔记本放在桌上:“你说。”
方盖没走,警惕地看着来人。
宋一凝坐下来,整了整裙子边的褶皱,“一会我会向赛事导演推荐下一期我们用白色裙子作为主打的单品,你没问题吧?”
方盖抱着手站在那里,听到这里,忍不了了,直接上来推着宋一凝半边身子,“你TM脑子有病故意的吧。”
方盖手上没留力道,宋一凝没防备,一推还真的就半个身子跌到沙发下面,她并不慌乱,也没有理方盖,她今天进来的目的很直接,也很明确。
她理了理衣服坐下来继续说。
“你从前不都是靠着模仿我去到也哥身边的嘛,你从前在他身边的时候不是都敢穿的吗,我就想知道,如今他不在你身边了,你敢不敢。”
“你就想知道,你穿上那条裙子走在T台上,身子会不会抖成筛子。”
“我就想知道,我们两个一起穿白裙子,哪一个能更胜一筹。”
方盖听她啰里吧嗦说了一大堆,早就有些不耐烦 ,“你这人有病吧,臆想症……”
“我没问题。”
方盖听到丰南说这话的时候,那半句没说完的话被她吞到了肚子里,她着急地走到她旁边,“南南,你听她的干什么,她明明就是要羞辱……”
“盖盖。”丰南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她转身对宋一凝说。
“我没什么好怕的。”
周围安静到只有丰南的声音在不大的休息室里回荡:“宋一凝,从前我模仿你,是因为我不相信我自己,那个时候的我没有意识到,我那样找寻你的痕迹,有多么的丑陋。”
“不过你也不要因此得意太多,我后来觉得,我比你好看太多了。”
方盖点头,这倒是真的。
“你说要比,那就来比一比,只是一条裙子,你想借此让我膈应、让我难堪,还是让我退却?”
“还是你觉得光明正大跟我比,你必输,才想了这样的法子,让你觉得心头舒畅,胜券在握?”
丰南的几句话让宋一凝觉得也没有装模作样的必要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
“无所谓,我输赢无所谓,我只要一想到你穿着那条白裙子头都不敢抬,腿都迈不开的样子,我就觉得很满足。”
“自卑、怯弱、恐惧,全都写在你的脸上。”宋一凝嘴角斜斜地上扬,眼里露着一种期待和盼望。
“然后你就变成了曾今的你,永远只会低着头走路的你。”
第58章 . 心结 戚自凡告白
宋一凝来的时候带着满满的诅咒而来, 离开的时候也是走火入魔到连自己令人恶心的目的都懒得遮盖了。
方盖拉了丰南在一旁,劝她:“南南,这种事情别逞强, 你要不想去,就不去, 她是谁啊难道导演就能全听她的了。要真是导演鬼迷心窍定了这样一个主题,咱们也可以不参加,谁稀罕啊。”
方盖把磨指甲的工具丢在桌上,“大不了退赛, 瞧她说的那番话, 我这就给自凡老师打电话,他提的建议他们不敢不听。”
“不用了盖盖, 我想好了,这次主题色就用白色。”
“南南!”方盖皱着眉头,“何必呢,这些东西给你带来了不好的回忆,你没必要强迫自己的,在这种事情上没什么好硬出头的,换个主题色, 你会发挥的更好。”
丰南摆弄着休息室里刚刚节目组送过来的花束,她拿着剪刀修剪着花束的分叉, “你别担心我, 我想过了,与其逃避, 不如我主动面对。”
“小时候觉得白色的裙子像是我画板上的画布,它能作为万千色彩的背景板,却也能干净到只是凭着这单一的颜色却卓尔不群。”
“那天夜里的事情, 的确是我人生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小时候的我没有能力反抗,也没有能力拯救自己,向内攻击和消化的情绪让我一直跨不过这道坎。”
她修剪好了枝丫,放下剪刀,转过身子来,眼里带着些柔润的光泽,“盖盖,不过是穿一条裙子,不管它是什么颜色的,每一条裙子,都是现在的裙子,而不是过去的裙子,过去的记忆不应该影射我现在以及未来的人生,你说对吗?”
方盖站在那里,本来要说的话却说不出来,她担心她上了台无所适从,也知道她梦里和心里的难过。
她问过丰南,那个人渣每一次打她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她说,她会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一个天气晴朗的秋天,带着自己的画板去写生,耳边是诗意的鸟鸣。
那种分散自己注意力的方法,陪她度过了宁东镇五年漫无天日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方盖在被窝里掐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问丰南:“分散注意力,就没有那么疼了嘛?”
丰南却摇摇头说,“如果时光倒流,我会回去对自己说,那些疼痛,都希望我记住,而不是忘记。”
“逃避永远不是最好的办法。”
如今,方盖看着站在窗边的丰南,她说的这番话,让她重新开始思考她曾经说过的那些回忆。
或许这个坎,只有她自己才能迈过去。
方盖点点头,“好,你就大大方方地去,我相信你。”
丰南把手搭在方盖肩上,安慰道:“真不愧是我自家姐妹。”
她转移了话题:“这场比赛时间很紧。导演组决定年前录完,所以要放在除夕当天录。”
“不是吧姐妹,除夕当天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录春节联欢晚会呢。”
方盖拖这个腮帮:“时间还真是赶。”
两人去了会议室,果不其然,导演组听取了宋一凝的建议,最后一场比赛采用了主题色为白色。
原因是因为三年不下雪的前南城,将会在这几天迎来一场大雪。
应时应景,契合主题。
大家一致通过,丰南没意见,她投身于设计稿中,专心打磨自己的作品。
最近几天的天气预报纷纷播报着这几天即将如约而至的大雪,据说这是近三年来前南城这个南方城市会下的最大一场雪。
她忙完画稿的事情,伸了伸自己的腰,看到工作室的窗外果不其然飘起来大雪。
丰南拿出手机拍照,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屋内灯光烘的屋外的雪暖晶晶的。
她忽地就想起了前些年一个人去采风拍摄的如遇桥,那个时候的她蹲在桥边,等着那场大雪如约而至。
前南城如遇桥的雪景是出了名的难遇,最贵于桥上还没有任何一个行人的脚印的时候,那接天连地的白雪将那桥埋于江南的皑皑水色之下,多有宁静绮丽风光。
回想起往事来,她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有一颗无比热爱和无比冲动的心,那么那么的美好,只是光光听别人说,就能堵上一腔热忱在那里等一夜。
如今她翻开手机,只能用那点残存的文艺范儿发了个朋友圈。
带着从前的如遇桥的照片和现在的窗外大雪的夜景。
配了四个字,如期而至。
她关了工作室里的灯,从前院里那小门口出去,准备绕到后院,却在门口转弯处看到正拿着手机准备敲门的戚自凡。
丰南有些惊讶,“师傅你怎么在这?”
戚自凡扬了扬手里的钥匙,“如遇桥初雪,要不要去看看。”
他从夜里走出来,肩头上落着未融的雪花,手上拿着的那个屏幕正好是她发的那个朋友圈。
“我都不曾见过这么美的如遇桥,陪我去逛逛?”戚自凡捏着那张照片,添了一句。
“好。”丰南点头,走进屋子拿了围巾。
待她出来的时候,她又想起来,没带伞,刚要回屋子里拿伞,就被戚自凡拉住。
再抬眼,他把身边那把黑色的伞撑起来,把伞朝着她那边倾斜着,靠近她的周身。
他眉目疏离,立于伞下,如松柏玉树。
“车在外面,我们走吧。”
丰南随他上了车。
她住的地方本就是靠近山林湖泊,那如遇桥离得不远,戚自凡把车停下,走到副驾驶座开门,替她挡过雨雪。
丰南下车,落于眼中的就是那漫天的白雪,河面上荡漾的芦苇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那似山水画的景物在微微带点暖意的路灯下把时间都凝固起来。
夜里冷,人烟稀少,那桥身像是落在空洞夜空里的银河,带些水墨色的尾柳,跨在平静的湖面上。
丰南拿起手机,取了几张景,未了,又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杵在那里望着河岸对面。
“南南。”戚自凡在身后叫她,“比赛的事情,你答应了?”
“嗯。”丰南回头,“已经开始准备了,今晚上看到了这场初雪,我更有灵感了。”
戚自凡上前一步,眼里映着湖面的白:“这次,就别自己上了,我给你找个模特,作品让她展示就好。”
丰南笑笑,“从前都是我自己上的,最后一次比赛了,再去找模特还要再磨合,况且半成品量体裁衣都是按照我的尺寸做的,换不了。”
“换的了,只要你想换,就一定换的了,退一步来说,你也不需要用这个比赛来证明什么,哪怕退赛,对你也造不成影响。”
戚自凡说的很认真。
丰南宽慰他,“师傅,半途而废不像是你教我的道理,况且,我为什么要退呢,我这次退了,下次呢,下下次呢,只要我不敢,十几年前受的伤就永远不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