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个荆?”段时衍扬唇笑笑, 他双手抱臂, 慢悠悠地评价,“看上去没什么诚意。”
“……看着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但你先凑合一下。”
傅北瑧诚恳地答:“倒也不是没想过从楼下林荫道边上掘棵树上来给你, 就是这事儿不太好跟物业开口, 但如果你有这方面的要求的话,我现在紧急下单让人寄个加急送来也不是不行。”
大不了等段时衍用完, 她还可以随便挖个坑把树埋进去,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为了国家的环保大业做贡献了。
段时衍:“我想我不需要。”
“好。”傅北瑧点点头, 向他伸出双手,小嘴叭叭地念出她上楼前在手机里打好的稿子,“是我不好, 我不该仗着喝醉了酒就对你……咳,总之,昨天的事,都是我的错,你要是实在气不过,就打我一下出出气吧。”
段时衍垂下眼睫,看看她伸出的手掌。
她把手养护得很好,掌心白皙细腻,靠近指尖的地方是漂亮的淡粉色。
只是她的手似乎没有主人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在他视线触及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悄悄往后缩了缩。
段时衍轻笑了笑,握住傅北瑧专程带上门来的“荆”,嗓音轻飘飘地自她头顶落下:“哦,真让我打?”
傅北瑧怕拖久了会忍不住反悔,他话音刚落,她便立刻重重地点了下头。
一副羞愧到无颜见人,恨不得下一秒就学鸵鸟把自己一头扎进地里的样子。
然而没多久,这只鸵鸟就羞答答地抬起头,眨巴着眼小声问他:“那什么,要打的话,能不能多少打轻一点啊。”
“倒不是我怕疼或者认错态度不诚恳,”她一脸严肃替自己找好了理由,“主要是我忽然想到,还有段奶奶的项链设计稿没有完成,怕手受了伤耽误工作。”
就很冠冕堂皇。
傅北瑧说完这话,就把眼一闭,一副“你要打就赶紧打打完我们就扯平了”的样子。
她闭着眼睛无知无觉,自然也就看不到,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究竟是在用怎样的眼神注视着她。
段时衍看她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一只即将振翅而飞的小蝴蝶。
而他狼子野心,想让这只骄纵美丽的蝴蝶,永远只停留在他一个人的指尖。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来袭。
枝条上原有的花刺被人悉数拔去,等枝干碰到她手上时,触感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疼,最多只会在划过掌心时带来丝丝的痒。
傅北瑧睁开眼。
她慢慢眨了两下眼睛,看着自己连道红痕都没见的手掌,不禁小声呢喃了句:“就这?”
这就完了??
这么轻易的吗?!
傅北瑧扪心自问,要换了是她被人喝醉酒后这么耍流氓,她别说把人带回家照顾了,不把他抽筋扒皮都算是轻的。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拿下整个信合的人,果然很了不起,别的不说,光说这气量,就非常人所能及也。
段时衍眯了眯眼,声线稍微提起:“你不满意?还想让我再打几下?”
傅北瑧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
开玩笑,她又没有自虐倾向,谁会提出这么变态的要求。
察觉到对方松动的态度,傅北瑧开始顺着杆子噌噌地往上爬,她目露期待地道:“那我都已经赔过礼了,昨天晚上的事,你是不是就可以把它从记忆里一键删除了?”
在她的灼灼目光下,段时衍微笑着摇了摇头:“恐怕不行。”
他修长的食指点在太阳穴上:“印象太深刻,删除起来有点困难。”
傅北瑧:“…………”
虽说诚实是种美德没错……但在这种时候!你哪怕骗骗我,说句“好的我会忘掉的”也好啊!!
傅北瑧心如死灰,她麻木地站在那儿,连头上的每根头发丝都透着股蔫气。
直到她听见段时衍说:“不过我可以尽力尝试一下,如果你愿意答应——”
傅北瑧猛地抬头,无比顺畅地接上:“答应你三个条件?”
“我可以!”她坚定地道,“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和我做人的良心,我都可以答应你!”
段时衍:“……”
段时衍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问她:“先前看了不少电视剧吧?”
傅北瑧羞涩一笑,将两根手指捏成一条缝:“啊,是看了那么一点点。”
段时衍看看她的手指,由衷觉得她捏的那条缝应该再放大一点。
“没那么复杂,”他叹了口气,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只有一件事。”
“下次再喝醉酒,不要找别人,直接找我吧。”
段时衍声线懒散,尾音带着点低哑的笑意,循循善诱地和她打了个商量:“反正你喝醉酒什么样,我都已经见过了,与其在其他不相干的人面前再出一次丑,倒不如直接和我一起,你说是不是?”
他话音落下,傅北瑧明亮的眼眸里渐渐染上的惊讶的神色。
她震惊地道:“你……你这是什么以身饲虎的奉献精神?”
为了不让她耍酒疯祸害到别人,所以选择独自一人默默承受……他不该叫段时衍,而该改名叫段菩萨吧!
傅北瑧睁大眼睛,仿佛看到段时衍身后冒出了一圈耀眼的佛光。
作为一个成天到晚想着玩乐享受的大俗人,她怎么能狗胆包天拿醉酒当借口玷污这位当世活佛的光辉!
就算她再没有良心,也还是会感到羞愧的!!
傅北瑧痛定思痛,当即拍着胸口承诺:“你放心,我下次要是再喝醉,就是先找根绳子让人把我绑起来,也绝不会伸手玷污你的清白。”
“…………”
面对她这样坚定的决心,段时衍握着她一路揣上来的“荆”,没什么表情地转身关门,连个冷淡的“嗯”字都没给她留下。
傅北瑧:“……?”
她如此诚心诚意的保证,连她自己听了都要感动坏了,究竟是哪里戳中了段时衍的雷区,竟然完全不起作用?
实在是男人心,海底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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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爷爷那边约定两家见面的时间是在周六,傅北瑧一早和傅南恒通过电话,周五晚上,傅南恒的航班准时降落在京市国际机场。
傅南恒接掌傅氏以来一直工作繁忙,傅北瑧知道她哥幸苦,难得他回家,她自然也想好好犒劳犒劳她亲哥。
“……诶对,把馅包进去,小心别让馅挤出来。”
傅南恒一进家门,就听厨房那边遥遥传来陈姨的声音,他往周围环视一圈:“妈,小瑧呢?”
傅母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他:“她知道你回来,去厨房帮着陈姨给你准备爱心晚餐去了。”
让他那个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妹妹做饭?
傅南恒眉头一跳,陡然升起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他抬腿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傅北瑧正站在料理台前,她戴了围裙挽起袖子,态度严谨地像是在面对工作室里价值连城的宝石,别的暂且不说,乍一看架势倒是摆得很足。
傅南恒的目光向她面前的料理台移动:“……”
他额头上青筋起跳,从牙缝里迸出她的名字:“傅、北、瑧。”
傅北瑧闻声回头,惊喜地看向他:“哥,你回来了?”
傅南恒皮笑肉不笑地看她一眼,他一抬下巴,眼神扫向料理台:“你做的什么?”
傅北瑧献宝般将案板上的东西捧给他看:“Plus版汤圆,给你双倍的大小,双倍的爱。”
“……双倍?”傅南恒看着面前这个足有他拳头大的汤圆,“你太小看你自己了。”
“这是我第一次下厨,做的又是谕示着我们一家团圆的汤圆,”傅北瑧怀着一腔拳拳兄妹情,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所以你一定会吃完的,对不对?”
傅南恒神色淡然:“吃倒是可以,但万一我吃完后肠胃不适,没法如期赴约讨论你的婚约解除事宜,那——”
“……忽然觉得这份汤圆做得还不够完美,”傅北瑧面不改色地将汤圆放回案板上,“改天我做份好的,再煮给哥哥吃。”
陈姨见惯了兄妹俩斗嘴,她无奈地对着他们俩摇头笑笑,拿锅铲把他们两个一齐赶出厨房。
傅北瑧走在傅南恒身侧,不时抬头往他脸上瞥上几眼,让傅南恒想不注意到也难。
他抬手揉乱傅北瑧的头发:“有事就说,不用憋着。”
傅北瑧佯怒地打掉他在她脑袋上作乱的手,直到两人即将走进客厅,她才停下脚步。
“哥,”她拉住傅南恒的衣摆,目光执拗地盯住他:“你老实告诉我,我退婚的话,会给你和公司带来什么麻烦吗?”
傅南恒怔了怔。
他喉头滚了滚,手上一用力,将傅北瑧拉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熟练地拍拍她的后背,声调散漫而有底气:“行了,能有什么麻烦,你也拿着股份,能不能多关心关心自家一路上涨的股价。”
“宋老爷子当年为我提供的帮助,我一直记着,该回报的也早回报了;生意场上的事,不用你操心。”傅南恒轻笑着道,“说了多少次,我这个当哥哥的,还没有无用到要靠你牺牲自己的婚姻才能稳住公司的地步。”
想起妹妹的那个劳什子联姻对象,傅南恒眉宇间便多了几分不善。
宋老爷子早前和他们家提的时候,他们家也是看宋彦承还算出息才点头答应,结果呢,呵。
私生活上是个糊涂蛋,其他再怎么都是没用。
“真的?”傅北瑧不确定地仰着头,“你该不会是说这种话故意安慰我的吧?”
“安慰你?”傅南恒的眉头挑得老高,“妹妹,想多了吧,就凭你那份爱心汤圆,我没故意把情况往坏里说吓你就不错了。”
傅北瑧:“……”
哦,差点忘了,他们兄妹俩身上最大的相似点除了同样遗传自父母的美貌外,还有一项:
——祖传记仇。
—
周六,傅北瑧准时跟家人一起前往宋老爷子提前预定好的包厢。
服务生引他们进去时,宋家人已经坐在圆桌旁的座位上,江锦华见到她就想起上次被她当面顶撞的事,她心里有气,只是当着老爷子的面不好发泄,只能勉强按下去。
婚约都要没了,谁还管她怎么想的,傅北瑧只当没看见她,过去笑着跟宋爷爷打过招呼,就乖乖坐在下首,听两边家长互相说些场面话。
她跟宋彦承的婚约归婚约,两家之间的合作归合作,再加上退婚后对外宣布的公关措辞也需要商议,不过这就不是傅北瑧需要操心的了,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表面低垂着眼乖巧听长辈们说话,私下里却偷偷将手机放在膝盖上解了锁。
欸,可惜现在京市已经禁了烟花爆竹,否则像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怎么想都该买几条鞭炮放了庆祝庆祝。
算了算了,不能再想了,再想就真要忍不住了。
傅北瑧调整好表情,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起码宋老爷子还在上头坐着呢,她在底下表现得太高兴了算怎么回事,就算要笑也得等出门不是。
耳边听着傅南恒与宋老爷子不断说起合作的事,宋彦承起初还有心思谈上几句,聊着聊着,眼神就不自觉地往傅北瑧的方向飘了过去。
他没法骗自己,想到今天走出门后,她就不再是他的未婚妻,他心头涌起的感觉,竟然不是他以为的欣喜若狂,而是……怅然若失。
傅北瑧今天穿了件小方领上衣,她肤色白皙,低头时露出曲线姣好的天鹅颈,她一手捂着嘴,眼睫低垂下来,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哭?
宋彦承浑身一震。
难道说,她只是表面冷淡,其实都已经因为退婚的事,难过得哭了吗?!
第二十章 解除婚约
接下来的时间里, 宋彦承开始不受控制地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傅北瑧身上。
他看她端方坐在对面,执筷的手指纤长白皙,时不时侧头和她旁边的傅南恒说上几句话, 明眸微微弯起, 偶尔有碎发顺着脸颊落下,被她抬手拨到耳后, 露出那张姣好昳丽的侧脸。
宋彦承能轻易发现自己此刻心态不对, 却很难将眼神从她身上收回来。
他自以为他看得隐蔽,但在座的大多都是人精,他这番小动作哪里逃得过众人的眼睛, 傅南恒面色有些不善, 宋老爷子却对此乐见其成, 见状只是乐呵呵地一笑, 倒是不曾挑破。
虽说如今婚是退了, 但往后的日子还长, 没准他看好的这对小辈哪天就成了呢。
餐桌上的其他人都能察觉,傅北瑧这个被盯的对象, 哪能半点感觉都没有。
她从容地放下筷子, 取边上叠得整齐的热毛巾擦了擦手, 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过去。
宋彦承衣兜里的手机一震。
傅北瑧:【你什么时候多了斜视的毛病?】
傅北瑧:【看在两家情面上,需要我帮你推荐不错的眼科医生么。】
傅北瑧:【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真有人都要退婚了才发现他前未婚妻长得有多好看想趁此机会多看两眼吧。】
宋彦承:“…………”
在承认自己斜视和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偷看她这两个选项上,宋彦承拒绝选择。
他哼了一声,竭力忽视掉内心的不自在, 冷着脸回了她一句“自作多情”后,就将手机放回了衣兜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到她发来的最后一句话时, 他胸腔里的心跳忽然乱了半拍。
有道小而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奚落般告诉他:他说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