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容翡回来,告诉明朗,等开春,便送她进学堂。
明朗骤然听见,双眼发亮,高兴不已。
大雍向来提倡女学,各地设有女子学院。上安更有不少女学院,女子不用考科举,倒出了不少才女。明朗无心做才女,但总要读书识字。她因病耽误了几年,再不学就晚了。
容翡见明朗如此高兴,便也带着笑意。
明朗却忽然想起一事,她按正常启蒙的年纪来说,已晚了许多,到时赶不上进度怎么办?
容翡听了,道:“不必担心。这几年战事频繁,国力不继,京中女子学院停了约一年多。亦有其他晚入学的。你先进初馆,习个半载,再入中馆。”
明朗连连点头。学院里分初中高馆,初馆启蒙,中馆进阶,高馆为最高级别。
只听容翡继续道:“姝儿和静儿都在中馆,入学后有何问题,可请教她们。”
容翡平日忙碌,无瑕关注明朗与两位妹妹的关系,在他心中,姝儿静儿都颇为懂事明理,只以为几个女孩儿相处很好。明朗犹疑一下,终究没有告知容翡她的感觉。
即将入学的喜悦盖过了其他。
也许,日后书院相见,多一些相处和了解,会自然而然的缓和呢。
正月过去,持续了几乎一个冬季的大雪终于停歇。
春天就要来了。
厚厚的积雪之下,蕴藏着蓬勃的生机,明朗还未真正见过上安的春天,却有一种感觉,上安的春天必定无比美丽。
又一日,容翡带回消息,书院即将开学。容翡亲自买来文房四宝,交予明朗。
湖州的笔,徽州的墨,宣州的纸,端州的砚,皆是上等佳品。
明朗抱着四宝,又喜欢又心疼钱:“这些好贵啊,我才开始学,不必这么好的东西罢。”
容翡道:“读书,理应用些好的。不要有负担,不要惜纸惜墨。” 末了,随口道:“好好学便是。”
明朗连连点头,忽然肩头有点沉。
开学那日,恰逢容翡休沐。
容翡亲自送明朗入学。
明朗自然高兴,有容翡在,有种莫名的安心。这日吃过饭,两人便一同出门。
“不和殊儿静儿姑娘一起吗?”明朗忽想到她们。
容翡道:“她们自有人送。你初次进去,须的带你拜见先生。”
明朗点点头,便不再问。
青楚书院位于长远坊,为上安最有名的女子书院,其女学生多为大雍王公贵族当朝重臣家的女子。书院规矩森严,一旦入学,一视同仁,除却书院内部仆役和开学日外,任何私人仆役,以及家人非召非请不可入内,凡事自理。
马车停驻,明朗下马,跟着容翡走进一古朴院落,青瓦白墙,松柏常青,树木与房顶上仍积着厚厚的雪,明朗来的不早不晚,院中已到了不少人,门口家属和仆役们正陆续驱车离去。
明朗跟在容翡身后,略带紧张。
进书院就意味着会遇到许多同龄人,她是很期待交朋友的,然而经历过明雪明如之后,还有容殊儿容静儿莫名的不喜,她明白到在上安,与人交往不同于扁州。或许也因为那时候还小。
今日只是递名帖报道之日,尚不算正式开学,书院内较为松散。女孩儿们站在院中,三五成群,喁喁私语,说说笑笑。屋檐下挂着冰凌,有人趁先生不在,拿了根棍子敲冰凌玩。
明朗与容翡一走进来,刹那间所有人都静了。
起初只是几个人发现了容翡,慢慢的,都停了下来,一时间院内一片静谧,所有人都齐齐看过来。
容翡的名字在京城几乎无人不知,于姑娘们而言,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头则更为响亮,像夜空里的星,点缀过无数姑娘多梦的心。然而真正见过他本人的却屈指可数。
容翡今日穿的颇为家常,靛青色的束袖锦袍,白玉簪,黑革腰带,狐裘大氅,柔软的棕色狐毛兜住下颌,衬的面白如玉,清雅贵气。
梦幻中的人,来到了眼前,比梦里更为出色。
即便在座都是见过世面,高贵美丽的世家小姐,然而这一刻,却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只是……
咦,容翡身后那人是谁?
明朗在这诡异的,冒着莫名粉色泡泡的安静氛围中亦步亦趋,紧紧跟着容翡,莫名紧张
容翡却对所有目光视若无睹,他只注意着明朗,回头看她一眼,示意她跟上,不要分神,并停下来等她,与她并肩而行,带她穿过廊下,往正院大厅走去。
前面忽然出现两人,容姝儿与容静儿听到动静,从里头出来,匆匆过来。
“兄长,你怎么来了?”
容姝儿与容静儿行礼,明显十分意外容翡的到来。
第44章 . 四四 四四
容姝儿与容静儿行礼, 明显十分意外容翡的到来。
容翡停下脚步,看着两个妹妹,微一颔首, 淡声道:“管家走了?”
容静儿答道:“回兄长,管家刚走。”
容姝儿脸上原本带着惊喜的笑容, 看到明朗,那笑容便倏然淡了。
容翡点点头, 道:“你们玩罢, 我先带她进去拜见先生。”
明朗对二人匆匆点头, 跟着容翡前往正院正厅,余光里看见容姝儿与容静儿站在院中一棵梧桐树下,无声凝望着他们的方向。
厅里坐着书院的院长, 集正,并几位先生。
这些人都是一代大儒,素有真才实学,也曾于朝中身居要职,如今老了, 退下来, 到这贵族学院发挥余热。其中两位更曾教导过皇子,一见容翡, 便笑起来。
“哟, 容大人来了。”
容翡端正雅方, 规矩行礼:“见过老师。两位老师还是像当年一样,叫我阿翡吧。当年教导之恩, 翡铭记于心。”
容翡面带笑意,与他们寒暄,显然几位先生对容翡印象颇佳, 相谈甚欢。末了,容翡递上名帖,让明朗上前行礼,敬茶。
先生喝了茶,点点头,让明朗起身。
“入了书院,便俱是我学生,理应一视同仁。但既是阿翡你亲自送来,日后定当尤为好生教导,你且放心便是。”
几位先生自始至终对明朗甚为和蔼,但明朗出来时才发现手心竟然出了汗,看来自古以来,先生总有一种天生的威严。
拜完师,容翡便得离开了。明朗还须留在学院中,下午唱名,学过学子规后方能回去。
院中之人,三三两两的正窃窃私语,见容翡与明朗出来,又同时住口,目光刷刷投注过来。
“我回去了。”容翡说。
“我送你出去。”明朗道。
“兄长,我们也送你。”容姝儿与容静儿过来道。
四人一起穿过长长的游廊,走到门外。容家马车候在不远处的树下,容翡在门口停下,回首,道:“都进去吧。外头冷。”
这便要走了吗?
明朗陡然一阵心慌,刚刚在里头只顾着紧张,还不觉得,到了眼下,才明确意识到,自己要一个人留在这陌生的书院。虽然不过一日,傍晚便可回家,却依旧心头有些慌乱。
有那么一瞬,她想跟着容翡回家,或让容翡留下。然而这都是不可能的。
“我,我再送送你吧,到,到那树下。”明朗期期艾艾的说。
容翡清冷的黑眸扫了明朗一眼,心下了然,初入学堂,第一日总是较为难熬的。上安书院不少,这些年每至开学之日,路过书院门口,总能见到各种哭天抹泪的,便是殊儿静儿,当年也曾私下求告,不愿进去。
“午后便会有人来接你。”容翡开口道:“不过半日,很快。”
明朗点点头,仍旧眼巴巴的看着容翡。
容翡:……
容翡道:“好好听先生的话。有什么事,可找先生,殊儿静儿也在。”
说道这里,容翡转向容殊儿和容静儿:“你们照看些她。”
容静儿看一眼容殊儿,容殊儿抿抿唇,低眉垂眼,回了声是。
容翡生平第一次送人进学堂,第一次这般嘱咐人,想来想去,也就这些话了,该打的招呼已打过,料想有自己两个妹妹在,也无人敢欺辱明朗。
也无甚可说了,末了,容翡伸手,安抚性的摸摸明朗的头,温声道:
“下学后早点回来。乖一点。”
容翡走到树下,上了马车,很快驶离。
待那马车彻底消失在街角,再看不见了,明朗方收回目光,容殊儿与容静儿也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容翡离开。
明朗看向二人,正待招呼,她两人却看都不看明朗一眼,双双转身,径直进了书院。
明朗:……
看来二人刚刚在容翡面前的温顺和应答只是客套,仍未将明朗当一回事。明朗有些失望,却也不去过分在意。
如果不能交好,但求平安无事便好。
她的世界在一点点变大,尚有许多其他事待她去做。
明朗梳理好心绪,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书院。
上课的书房还未开,众人都在院内或廊下待着。
明朗甫一进入,周遭微妙的一静,旋即又恢复常态,依旧三三两两说笑着,只是不时打量明朗,目光在她身上打转。
明朗除了容殊儿和容静儿谁也不认识,容殊儿和容静儿在廊下一角的长椅上坐着,看也不看她,明朗自不好凑上前去,便找了一人少处,随意站着,等候书房开门。
然而过的片刻,却有几人凑上来。
“你就是忠祥伯府家的,叫明朗?”
都是十来岁的女孩儿,有比明朗大的,也有比明朗小的,好奇而兴奋的瞧着明朗,明朗见她们并无恶意,便点点头。
“你现在住在容国公府吗?”
“和容公子住的近吗?”
“你每天都能看见容公子吗?刚刚那是他吧?他专门送你来书院?”
“容公子在家中都做些什么?私下里他也很这般冷峻吗?不爱笑不爱说话吗?”
“……”
这一开头,便如洪水泄了闸,各种莫名其妙的问题纷纷扑面而来。明朗愣住,随即哭笑不得,还以为大家对她好奇,谁知却都是冲着容翡来的,所有的问题基本都是与他有关。
上回去皇宫,虽也受到注目礼,但到底在皇宫,都恪守着礼仪规矩,远不如眼前这般随性直接。
明朗先前只约略知晓容翡的名气,如今算是彻底体会到了。
明朗心头有种微妙的感觉。
她们为什么不去问容姝儿容静儿呢?容翡是她们的兄长,问她们岂不更清楚。
明朗有些莫名而懵懂,其实再想想,便能明白,对于容姝儿容静儿来说,容翡是家人,贸然去问,便有窥探人家家事之嫌。再则,姝儿静儿眼中的容翡,再如何优秀,只怕说出来也平谈无奇,平白少了几分神秘。
而明朗这样一个外人的出现,却一石激起千层浪,陡然让容翡变的真实起来,仿若从神坛上走下,众人仍旧只可远观,却不再是看不见摸不着太过虚化的距离了。
“你说说呀,他私下里人如何,好吗?”
众人目光灼灼,催促道。
四下里其他女孩儿并未围过来,却明显竖着耳朵,专注倾听。
明朗真不知如何是好,硬着头皮道:“…好,就很好的。”
“是吗?刚刚看他,感觉好清冷,我都有点不敢看他。”一女孩儿说。
“我也觉得是。”另一女孩儿道:“他人好?怕是只对你一个人好吧。”
有人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你的两个姐姐明雪明如今年没有来青楚书院,去了别的书院,这事你知道吗?之前她们还说过,等书院复学就立刻来,怎么忽然改了注意,是她们自愿,还是另有缘故?”
女孩儿嘻嘻笑着,“听说在明府她们给你难看,是真的吗?还说当时是容公子将你带走,也是真的吗?”
明朗听着听着,微微蹙眉。
当日明府之事,明朗过后没再多想,如今一听,才想起当日在场者众,虽明夫人一定会想办法掩人耳目,但多少总会传出去一些。不知传成了什么模样。
至于明雪明如,明朗已悄悄做好在这里碰上她们的准备,碰上便碰上吧,她已不惧她们。谁料二人却并未出现…
难道,真如她们所说…
明朗来不及多想,数双眼睛盯着她,或许她们并无恶意,然而这终究是个人家事私事,明朗无意对外人多说,正待开口,却忽然传来容静儿的声音。
“谁对我兄长这么关心呢?当我们不在呢!朗妹妹,你过来。”
容静儿在不远处向明朗招手。
明朗松了一口气,得以脱身,快步向容静儿走去,跟着她,走向廊下,来到容姝儿面前。
容静儿将明朗带过来后,便站到一旁,也不与明朗说话,容姝儿靠坐在长椅上,肃着脸,冷冷看着明朗,开口道:
“如今你在容家,便是容家的人。容家和兄长的事,你少乱说。”
明朗忙道:“我没有。我不会。”顿了一顿,道:“刚刚没注意,再不会了。嗯,谢谢你们帮我解围。”
明朗就事论事,开口致谢,却招来容姝儿冷冷一笑,充满不屑:“谁帮你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容静儿亦漠然的抬抬眉头。
明朗忍了一忍,终没忍住,“冒昧请问一下,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们了。”
明朗目光中透着真诚与疑惑,轻声道:“如果无意冒犯到你们,还请见谅。嗯,如果是我哪里做的不对,还请明示,我可以改正。”这样子不明所以被讨厌,真的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容静儿听了这话,神色有些松动,看向容姝儿,她明明是姐姐,却凡事都偏向跟从容姝儿,容姝儿显然也没想到明朗会如此直接提出质疑,又如此坦诚,她微微一怔,旋即却更为生气,仿佛有点恼羞成怒。
“谁稀罕你!你以为你是谁!谁在乎你了?!”
容姝儿背对着外头,压低声音冲明朗怒道。她凶悍而冷硬的怒意下似乎有什么情绪暗涌,容静儿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不要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