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句,便加一百。”容翡头也不抬,云淡风轻道。
容殊儿顿时噤声。
世界安静了。
三人再不敢多言一句,立刻埋头苦写,冥思苦想,抓耳挠腮,还是春寒之际,几人却要汗流浃背了……
房中一片静谧,偶尔可闻书册翻页之声,笔走纸上之声。
片刻后,容翡处理完手头事宜,抬眼,见几人终于老实,微微一笑,起身,缓步至几人桌前。
几人抬头,眼巴巴看着他,敢怒不敢言。
明朗目光中带着哀怨,亦是不敢言。
容翡神色淡淡,目光从她们面前的纸上掠过,意料之中的糟糕,他从袖中掏出几张纸,道:“念你们初犯,又实属水平有限,便帮你们这一回,下不为例。”
“此乃写好的,每人一份,各自临摹抄写好。”
明朗几人顿时欢呼起来,拿着那写好的自省书,如获至宝。
“先生会不会看出来不是我们写的啊。”容静儿担忧道。
容翡道:“你们先生心中有数。”
打架斗殴,事态严重,按学院规,轻则免不了一顿体罚,重则可开除学院。校正只骂了她们一顿,实属看国公府长辈们都不在京城,又不好再骂当年的得意弟子如今最年轻前途无量的重臣,只好改而以这种方式。以明朗三人水平,料想也写不出八百字来。表面罚三人写自省书,实则罚的是容翡。
容翡抽空,撰写了三份自省书。
自出生以来头一回了。
三人闻言,便放下心来。
容翡又道:“那加的二百字也不必了,仍旧八百字。”顿了一顿,若无其事道:“明朗才入初馆,五百字便够。”
容静儿:“……哦。”
容姝儿:“……应该的。”
明朗惊喜抬头。
容翡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以口型道:“下不为例。”
自这日起,明朗便与容殊儿容静儿三人一起上学下学,白日里在书院各自上课,课间一起玩耍,晚上则在书房中一起读书温习。
春天来了,积雪融化,阳光明媚,照着书院中的花团锦簇,女孩儿们着春衫,在春日里追逐嬉戏。
自与容姝儿容静儿和好后,姝儿静儿两人虽未刻意说过什么,然则平日里不时来找明朗,言语神态间的相护之意满溢于表,书院中人对明朗更为客气友好。
这日明朗与容殊儿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午后的阳光温暖宜人。
忽闻哎呦一声,墙根处传来惊呼,旋即有什么东西坠落下来,又引起一片混乱。
容殊儿忙拉着明朗去看热闹。
一看之下,竟还是位故人——竟然是赵飞飞。她依旧一身红衣,又□□进来了。
上次有人见过她,知道她是公主,立刻便跑去通报书院的先生们,赵飞飞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道:“不必叫人,不要大张旗鼓!我来找我朋友的。你们都散了吧,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旋即四下张望:“明朗,有谁看见明朗没?”
明朗一直记得赵飞飞,先前仓促一面,根本还来不及与她好好说话,她便走了。后来还时常想起她,曾向容殊儿打听过她,容殊儿却仿佛有些不高兴,她便不好再问。只好等着赵飞飞自己某一日再来找她。这一等就好些天,还以为她不会再来了呢。
乍见之下,明朗颇为欢喜,忙上前:“公主!”
赵飞飞眼睛一亮,拨开人群,向她走来:“都说了,不要叫公主,叫我飞飞。”
校正带着几位先生书童匆匆赶来,一脸苦相,分明拿这个又突然“大驾光临”的公主没办法,赵飞飞却直接打发了他们,让他们不必管自己。此行只为找明朗而来。
赵飞飞示意校正遣散围观众人,带明朗走向僻静处,明朗牵着容殊儿,一起过去。
“哟,和好啦?”赵飞飞看着两人的手,问道:“看来容府没有为难你。”
明朗笑着点头,将打架的后续结果简单告知,道:“那天也谢谢你。”
“不必客气。”赵飞飞豪爽一挥手,“以后要有人敢欺负你,随时告诉我。”
容殊儿哼了一声。
赵飞飞斜睨她一眼。
明朗早看出二人关系不对,忙岔开道:“飞飞,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找我?是不好出宫吗?”
赵飞飞道:“我找过你好几次……容府的墙太难爬了,守卫森严,我差点被当成刺客给宰了……只好又跑来书院找你。”
明朗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噗嗤笑了,道:“为何不走大门?”她是公主,如果从正门,哪怕偏门而入,禀明身份,自无人敢拦她。
“哎,我可不想碰到容翡……再者,爬墙多有意思啊。”
明朗惊奇的看赵飞飞,只觉这个公主太有意思了,实在不像一个公主,却又太像一个公主。
至于为何不想碰到容翡,明朗十分好奇,赵飞飞却摆摆手:“不提这个了。以后你每日都要来这里读书吗?”
明朗点头:“一月可休四天。到时你可以来找我玩。”
赵飞飞不满道:“才四天啊。那多没意思。”
她摸着下巴,略略思考片刻,便道:“既然如此,我也来书院读书好了。宫中实在太无聊了。”
第二日,赵飞飞便携着皇帝口谕而来,入读青楚书院。
第54章 . 五四 五四
这圣旨的大意是青楚学院声名远播, 如今公主一心向学,慕学院学术之风,特来求学, 望各位先生视以普通学子,平等待之, 严格管教……
校正等人苦着脸接了旨。
赵飞飞上前行了师礼,有模有样道:“以后请先生们多多指教了。”
校正肃着脸道:“既入青楚学院, 以后行事便要遵行学院规矩。这是学子规, 一共三百八十八条, 现诵读一遍,望公主知悉并谨记。”
赵飞飞睁大眼:“这么多?!罢了,不必念了, 日后我犯了哪条,先生再告知我便是。”
校正:……
赵飞飞则已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转身搂住明朗往里走,笑眯眯道:“嘿嘿嘿,以后我们就是同窗了, 从今后, 我罩你。”
明朗从校正等人的脸色和赵飞飞的行事大抵可以猜到这位公主素日里的风评,不禁好笑。她能想象到, 日后书院定会更加热闹。
而赵飞飞的到来, 则让明朗的生活进一步发生。
明朗先有京城第一公子亲送入学, 后有容国公府两位姑娘亲如姐妹,如今又来一位公主“保驾护航”, 明朗简直可以在整个书院,不,整个上安横着走了。
好在明朗此人性情乖顺, 品行如一,无论从前无人搭理,还是如今“众星捧月”,仍旧波澜不惊,如以前一般乖乖读书,好好学习,先生甚喜。明朗对其他人也仍同从前一样,友好,充满善意,这更赢得了同窗的尊重与喜爱。
几人常玩在一起。
容静儿像个大姐姐般,话少,却温婉宽和,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几人打闹。容殊儿爽朗坦荡,有什么说什么,大大咧咧,有时显得有点傻傻的。赵飞飞则天不怕地不怕本公主最大,对不喜欢的看不顺眼的嚣张跋扈,对喜欢的人则毫无公主架子,生平最大梦想是有朝一日练就神鞭绝技,浪迹天涯,行侠仗义。
明朗则脾气好,不争不吵,看着乖乖的,然则做事却十分认真,对于爬树打架这种事也不含糊,遇强则强,她与殊儿和赵飞飞同年,却差在了月份上,算年纪最小的,个头也最小,于是理所当然成为被揉捏的对象。
朋友的到来让明朗的世界更加快乐明亮,生活也随之丰富多彩。
赵飞飞与明朗同在初馆,下学或休假时便几人一起,带明朗出去玩。土生土长的几人,短短半年时间内,便弥补了明朗曾经足不出户那一年多的缺憾。上安城内许多地方都留下几人身影与足迹。
一切都美好的不得了。
除了让明朗头疼的一件事——
“今天去东市逛逛吧。”容殊儿提议道。
“不,我要去西市。”赵飞飞立刻驳回。
容殊儿:“去东市!秀记坊上了新锦!”
赵飞飞:“去西市!玉锋行新出了几把宝剑!”
容殊儿:“剑有什么好看的,反正你又不会买!”
赵飞飞:“关你何事!天天就知道锦啊缎的臭美!”
容殊儿:“又关你何事!东市!”
赵飞飞:“西市!”
容静儿插言道:“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别吵了好吧。”
赵飞飞与容殊儿齐齐转向容静儿:“你说,去哪里?!”
容静儿左右为难,弱弱道:“……我都可以。”
换来两记白眼。
旋即两人目光投向明朗:“明朗,你说!”
明朗抚额。
这两人实在是……起先明朗以为是因为那日打架结下梁子,然而后来发现,却仿佛是结怨已久。自几人结交以来,虽同在一起玩,她二人却对对方没什么好脸色。同为天之骄女,两人谁也不让谁,动辄一言不合面红耳赤。
“你们不是朋友吗?有什么事说开好吗,不要吵架……”
明朗察觉到不对,也曾私下询问和劝说,得到的回答是:
容殊儿:“呵!谁是她朋友。跟她那样的人有甚好说的。”
赵飞飞:“哈?谁跟她是朋友!要不是因为你,我理都懒得理她。”
明朗:……
明朗悄悄问容静儿,容静儿想了想,道:“哎,说起来,这事儿还与兄长有关,你去问兄长吧,他比我们更清楚。”
竟与容翡有关?
明朗便去问容翡,容翡却显得意外:“她两还在置气?”
接下来明朗终于弄清楚了容殊儿与赵飞飞之间的“恩怨情仇”。
那尚是她俩小时候的事了。
那时赵飞飞五六岁,到了该启蒙的年纪。她与几位皇子年纪相差较大,宫中又唯有这么一位公主,无法到上书房与皇子们同读,皇帝便为她另单独请了先生。然则,赵飞飞正是贪玩的年纪,哪里坐得住,根本无心向学。于是乎,一连赶走了好几位先生。
最后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恶作剧吓的大病一场,再无人愿来教这位公主了。
皇帝无奈,最后灵光一闪,让容翡来试试。
彼时容翡已颇具声名,品学兼优,胆识过人,接到皇命时毫不慌张,先向皇帝讨了一道谕旨,便走马上任。
初时赵飞飞还挺高兴,这个哥哥挺好看,比那些满脸皱纹的老先生老学究顺眼多了,然而,接着,她便发现,这人也比那些老先生老学究难缠多了。
容翡从不发火,然则却透着一股强大的威严的气势,这气势从他骨子里发出,散发出一种不畏强权,严正刚强,绝不妥协的意味。
他既不苦口婆心好言相劝,也不威胁恫吓,从来云淡风轻,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赵飞飞坐不住,塌肩歪头的晃着腿。
容翡淡淡道:“站如松,坐如钟,公主请坐好。”
去你的坐如钟吧,赵飞飞轰的站起:“不学了,我要出去玩。”
说毕便往外跑。
宫人们无人敢拦,容翡亲自动手,动作利索,将赵飞飞双手反剪,重新按到书几前,眉目平静:“还未下课,要去哪里。”
赵飞飞年纪小,自然不是容翡对手,竟被死死按在桌前动弹不得,目瞪口呆,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当即发飙:“我就要去玩。你敢管我!有本事你打我啊。”
容翡波澜不惊:“公主想试试?”
试试就试试!
赵飞飞身为大雍唯一的公主,自小随心所欲,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她的父皇也让她三分,绝不相信有人真敢打她。
当戒尺落在掌心,火辣辣的痛感传来,赵飞飞犹不可置信。
“啊啊啊你敢打我!”原来被打这么痛?!赵飞飞大叫道:“我要告诉父皇,你完了,你死定了!”
容翡一手拿戒尺,一手扔下一道谕旨,让人念给赵飞飞听。
“……今特请容翡任公主师……望卿严加教导,不可纵容姑息,亦不必遵循身份礼仪……可打可罚,即便致伤致残,绝不追责……并与卿协定,每月公主学有所成,经容卿同意之前,朕拒与公主相见……若有违背,特许容卿自请离宫,终身不再入宫……”
终身不再入宫,也便意味着不入朝为官。
一个刁蛮小公主与一前途无量未来国之栋梁的少年郎,孰轻孰重,百业待兴,正需用人之际的大雍皇帝岂能心中无数?此协定,白纸黑字,皇帝十分认真。
赵飞飞瞠目结舌。
……致伤致残,绝不追究。
……朕拒与公主相见。
赵飞飞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则却未能见到父皇一面。告状无门,却又奈何容翡不得,打打不过,骂骂不过。想跑……容翡请了两位大内高手,赵飞飞一跑,高手便神出鬼没出现,将她小鸡般拎回,按回桌前。
跑,抓回来!面壁一个时辰。
骂,捂住嘴!面壁一个时辰。
走神,一戒尺!
打瞌睡,一戒尺!
读错了,一戒尺!
写错了,一戒尺加罚写五十遍!
哭,去外面站着哭!
绝食……绝不了,一顿不吃饿的慌……
那是赵飞飞人生中最为黑暗的一段时光。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终于知道怕了,每日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约一月后,宫中有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