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会意,明家人还未离开,此时说不定正从二楼观望,明朗忙若无其事的上车,放下车帘。
待车夫扬鞭,马车徐徐离开,方惊喜开口。
“你怎么来了?”
容翡一身朝服,显然从宫中直接而来,也不知等了多久。听见明朗问话,并未回答,只看着明朗,仔细端详明朗神色。
明朗眨眨眼,故意一撇嘴,道:“怕我事情办砸了吗?我又不是小孩子,岂能这么点事都办不好。就这么不放心吗?”
“不是。”容翡道:“过来。”
容翡拍拍身旁的位置。
明朗便过去坐下,“那你专程过来做什么?有绿水青山跟着,还有你安排的暗卫,不会有事的啦,你不……”
话语戛然而止。
容翡握住明朗一只手,淡声道:“来接你回家。”
明朗笑起来,心中残留的那一点阴霾登时消散于无形。
“哦。”
明朗笑着应了声,手掌回握,与容翡十指交扣。
落月楼二楼窗边,明夫人看着容府马车消失在转角,方收回目光,回到桌前。
“没我事了吧,那我走了。”
明谦陪着坐了半天,早烦死了,等明朗一走,立刻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对面茶楼新来了位唱小曲的小娇娘,正好顺路去瞧瞧。
“唔,我也回去了。”落月楼中酒香飘溢,明远山肚中酒虫早蠢蠢欲动,待会儿捎一壶回去,慢慢酌饮。
剩下一个明如,反正留下也无甚作用,不如回去睡觉,于是也走了。
几人转瞬间走了个干净,唯留下明雪与明夫人母女二人,关上门对坐。
前日,顺王告知了二人具体的计划。
“容翡有一书房,外人不得进入,明朗却可来去自如。不用她做别的,多留意某些信件和卷宗便可。”
“母亲,我们能说服她吗?”明雪开口道。
“先将她诓回家,获取信任再说。”明夫人道。
“她会相信我们所说,会愿意回来吗?”明雪忧心忡忡,实在以前关系太恶劣,早知如此,当初应稍稍给她点好脸的。
“今日已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但凡女人,不可能不介意,且看着吧,那种子早晚会生根发芽,枝繁叶茂。”明夫人接着道:“再者,你听她今日口气,明显在容府过的也不如外界传言那般顺心如意,她本就没甚主见,耳根子软,看她今日模样,显然有所动摇,哼,待顺王那头再催化一下,不愁她不求着回来。”
“日后还得继续讨好她吗?母亲,我好烦呀。”
“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好女儿,乖女儿,我的皇后娘娘,再忍耐忍耐吧。”
“好吧。”
明雪委屈的噘嘴,明夫人心疼的抱抱她,母女二人彼此打气,共同展望美好的未来。
小容园内。
赵鸿之也同容翡一起提早出宫,不便跟去落月楼,直接先来了容府。
赵飞飞与容殊儿也在,三人正在侧院中,围着张小桌子,津津有味的吃煮好的新鲜菱角,宛若在自己家中。
明朗一看,顿时笑起来。
落月楼里满桌佳肴,却毫无食欲,明朗几乎未动筷,此时却胃口大开,当即洗过手,围坐过去。待容翡换过衣裳过来,桌上已是一堆菱角皮。
“说说吧,今日明家都说了些什么。”
绿水等人自发退下,半掩了门,在门外守着。明家之事,未有朝他人声张,却未瞒着赵飞飞与容殊儿。
明朗便开始讲起,未免影响判断,她几乎将当时所有对话,以及她观察到的事都尽可能一一讲述。
果不其然,说道书房时,容翡与赵鸿之都是一顿,抬眼对视,容翡微微扬眉,赵鸿之则笑起来。
“所以,书房果然有问题吗?我看他们问起时,看似随意,却实际很紧张。”明朗道。
“你观察的很仔细,很好。”容翡对明朗道。
赵飞飞手臂一滑,差点磕在桌上,见鬼般看容翡,生平第一次听见容翡夸人。
明朗脸微微一热,容翡神情自若,曲起一指,将赵飞飞滑到他面前的菱角拨开,淡声道:“与我们猜想吻合。”
赵鸿之啧啧两声,道:“看来皇兄真急了,竟铤而走险,再度从你身边人下手。”
明朗见他们显然明白对方意图,略微放心,继续听下去。
“上一次不小心被他得逞,害你中毒,虽吃了些苦,却也趁势清洗掉当时他几乎所有的眼线,容府防御加倍,又被父皇严斥,他再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如今又动了这心思。啧啧,想必已是走投无路,别无他法了。”
明朗想起当年正是为容翡冲喜方进府,而容翡当时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带病处置了几人,那便是赵蕤之的手笔吗?
赵鸿之继续道:“不过以他如今形势,这招险棋,倒也在情理之中。”
容姝儿一旁不解道:“所以呢,他究竟什么意思,想做什么?”
赵鸿之看了容翡一眼,见他未反对,便朝容姝儿缓缓解释。
所谓君心难测,从前大小政事,圣上几乎都会让赵蕤之与赵鸿之共同参与,早年更对赵蕤之着重教导,如今这份信任与重视却不复存在,转而移向赵鸿之。
而对扶持赵鸿之的容家,随着容国公与容翡这父子二人这些年内外相辅相成的建树与付出,圣上更尤为信任。许多事,都令容翡参与其中,甚至会先过问他的意见。可以说,如今朝中大小事,圣上的心思,往往都是容翡最先知晓。
而最令赵蕤之心惊胆战的是,同样为守护边境的大将军,其舅威德将军近年来连吃数次败仗,容国公却百战百胜,圣上龙心大悦,内有容翡相佐,对容国公也更为倚重。
军中之事,常去信询问,俨然有以容国公为武将之首的趋势。而这些信件,有时直接由官署发出,有时则以私信名义,送来由容翡随同容府的家信一起发出。
“近来有传,父皇将召回威德将军,削其兵权,重整军队。”
这意味着什么?
先不论真假,事关兵权,哪怕空穴来风,一点风吹草动,都足够令人闻之色变。
“所以,皇兄需要掌控这些消息,需要从任何的蛛丝马迹中寻觅”圣意”。而获得这些东西的最好渠道,”赵鸿之指指外面,“就是阿翡的书房。”
“那里,可什么都有。说不定大雍未来的命运,天下百姓数年的命运,就蕴在其中呐。”
“哇——”容姝儿配合的表示惊讶赞叹,赵鸿之不由一笑。
明朗知赵鸿之的话虽不无调侃与夸张之意,但容翡常在书房办公,一些案卷公务,信件往来都置于书房之内,想必其中确有些机密要件。
话至此,赵蕤之的目的已不言而喻。
明朗听明白了,其他人也都明白了。
容姝儿道:“哇,小朗,这是要让你做细作哎。”
明朗忙道:“我不会做的。”
容姝儿喂给明朗一只剥好的菱角:“就知道你不会,想收买你,他做梦哦!”
赵鸿之拿起容殊儿刚剥下的菱角壳,随意在指尖把玩,笑道:“被他收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嗯?
明朗几人抬眼看赵鸿之,赵鸿之看向明朗,明朗心头蓦然一跳,一个念头隐隐闪过。
赵鸿之眉头微挑,笑道:“我有一计……”
嘭的一声,容翡放下茶杯,发出轻响,打断赵鸿之。
赵鸿之望向容翡,容翡微微拧眉。
“小朗,你先出去一下。”容翡朝明朗道。
“我……”
“听话。乖。”容翡温声,却含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哦。” 明朗站起来。
“你们两个,也出去。”这话是对赵飞飞与容殊儿。
赵飞飞与容殊儿撇撇嘴,不大情愿,“一条绳上的蚂蚱,有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
赵鸿之道:“你们两只蚂蚱,也乖一点,听话。”
赵飞飞翻了个白眼,容殊儿揉揉鼻子,两人只好站起来,跟明朗一同出去了。
门被关上。
明朗三人往院中走去,脚步声渐远,赵飞飞不满的斜视明朗,低声道:“你也太听话了吧,他叫你怎样便怎样,跟你讲,这样可不行……”
容殊儿:“喂,你又挑拨离间!我兄长自有分寸,小朗也心中有数,他们……嗯?小朗?”
只见明朗忽然提起裙摆,转身,如小猫般蹑手蹑脚,走回关闭的房门外,朝守门的青山绿水轻嘘,又拱手抱拳,示意千万别出声,而后,将耳朵贴到门上。
赵飞飞:……
容殊儿:……
两人对视一眼,马上有样学样,赶紧过去,三只脑袋凑到一起,敛声屏气,听起墙角。
第89章 . 八十九 八十九
房内,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菱角清香。
容翡眉头微拧,面前半杯清茶。
赵鸿之开口道:“阿翡,你明白我的意思。”
容翡看着那翠色茶盏, 面上神色不明,垂眸不语。
赵鸿之注视容翡, 接着道:“如今局势,已到最关键时刻, 天下大定指日可待。皇兄穷途末路, 他需要一个机会, 而我们也需要一个机会。如今,这个机会来了。这简直天赐良机,老天相助。”
容翡没有否认, 点点头,却道:“是良机。但我不想小朗牵扯进来。”
赵鸿之没有意外,仿佛早料到如此,道:“只是一个反间计而已,小朗不会有什么危险。”
容翡道:“顺王此人, 阴险深沉, 倘若狗急跳墙,什么事做不出来。”
赵鸿之:“他如今需要的是情报, 还不至于狗急跳墙。况且, 小朗的退路自会事先安排好, 确保她能全身而退,你我亲自部署, 定不会有问题。”
容翡眉头仍旧拧着。
赵鸿之扬扬眉,这些年两人配合默契,商讨决策过无数大小事, 彼此直来直往,有不同意见也属正常。
容翡道:“此事再另议,会有其他方法。”
赵鸿之:“但我不想再等。”
容翡抬眸,与赵鸿之对视。
赵鸿之面上惯有的随意敛去,看着容翡,认真道:“我知道,愈到最后,愈要沉得住气。但我们已万事俱备,如今东风自来,何不抓住。诚然如你所说,定有其他方法,但还需要等多久?一年?两年?阿翡,我们已等了太多年,你不烦,不累,不想早一点尘埃落定,彻底结束这局面?”
“你不想睡个安稳觉,不想容国公早日归家?不想容家从此安然无恙,不想与小朗早一日安定下来,过你们自己的日子?”
安静的房内,唯有赵鸿之平稳的声音,容翡一手握着茶杯,目光沉沉,映着杯中上下沉浮的茶叶。
“阿翡,你其实比我更清楚此良机千载难逢,也更想早日结束罢。”
容翡沉思片刻,终于开口,淡声道:“那日找到小朗时,我曾心中对月发誓,此生绝不会再让她陷入任何险境,遭遇任何危险。”
那晚差点失去她的恐惧,他罕有的失控,此生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赵鸿之看着容翡,一时无话。容翡于他而言,亦友亦兄,更是他最得力的军师,他的智谋远在他人之上,从来果断决绝,高瞻远瞩,算无遗策,也善听他人意见,如今却罕见的固执己见。
但想想这些年他将家人,连沈夫人这等主母之辈也巧妙安全的“置身事外”,便知这便是他,正是他。
“问世间情为何物,”赵鸿之摇摇头,也不再强求,笑道,“想不到阿翡你竟也会……”
忽然门上轻响,二人停下交谈,容翡过去,霍然打开门扉。
门外三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赵飞飞低头假装研究自己的鞭子,容姝儿马上一个侧身,面对墙壁,伸手抠墙皮。
唯有明朗站在正中,正对容翡,左右无路,只好呆呆站着,情急之下,一手伸向空中,做茫然状:“啊,我这是在哪儿……”
容翡:……
三人被拎进屋。
容翡面无表情看着三人,三人俱不敢与他对视,反而赵鸿之显得没那么可怕。赵鸿之道:“说吧,都听到了多少?”
容姝儿:“一点点!”
赵飞飞:“没听见!”
明朗:“全部都!”
容姝儿:……
赵飞飞:……
两人同时瞪向明朗,简直无话可说。
赵鸿之正喝茶,噗嗤差点喷出来。容翡起先绷着脸,这一下也不禁摇摇头,眼中带了笑意。
明朗双颊绯红,她并非故意偷听,只因涉及到自己,终归按捺不住好奇心。
明朗望向容翡,心神仍旧为容翡那句对月发誓而轻轻荡漾。
那一晚的确危险可怖,但因容翡的告白,明朗的记忆中,已完全摒除掉所有的恐惧回忆,取而代之记得的,是那夜空中美丽的无与伦比的月亮,以及容翡温柔的仿若春风的眸光……
如今细想起来,那晚她失去踪影,遭遇惊险时,容翡所承受的,绝不会少于她。
明朗已忘掉,容翡却从未忘记,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若非今日偷听到容翡提起,明朗恐怕永远不会知道,那晚的事对他的影响之深之切。
“既然全部听到,那么,小朗,你本人是何想法?”
容翡拧眉,斜睨赵鸿之一眼。赵鸿之笑吟吟一摊手,意思是反正都听见了,问问又何妨。
正事要紧,明朗收敛心神,注视容翡,神情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三殿下此计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