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谢臻可算看到她的脸了。
晦暗的光线丝毫掩不住少女眉头蹙起,柳眉倒竖时的神采流溢,姗姗可爱应如是。
不对,是善善可爱。
不过可爱的善善,下一刻便无情地驱赶他的手出去。
柔嫩光滑的小指侧边蹭到他的手背上,递过来点点微凉,谢臻轻而易举抓住她的手,口头上低头做小也无妨,利索认错。
“我错了——”
“……”总不能对认错说没关系吧?她又瞪他,“松手。”
“那没可能的,”谢臻笑笑,又正色,“善善不帮我捂,我帮善善捂呗。”
“你——”苏慕善脸庞一热,迅速把脸转了回去,暂时顾不上她的手还被他握在掌心的这件事了。
她从未想到有一天,他口中玩味戏谑的“课代表”会被“善善” * 两个字所取代。
他那样喊自己,用最清冽干净的嗓音和最漫不经心的语气。
仿若两人的感情由来已久,自然而然地情至处,足以亲昵相称。
果然,谢臻下句含笑道,“虽然一直很嫌弃我姥姥叫我‘阿臻’显得娘里娘气,你要是想叫回来扯平,我也没意见。”
苏慕善猛咳一声,“谢臻,你别说了!”
“OK,依你。”他面上云淡风轻。
暗地里,掌心的力度却收紧,把她这只小了好几号的手牢牢裹住。
从公交站台走到了小区。
年节期间,再加上是大雪纷飞的夜晚,小区内几乎没有行人。二人相对无言并肩而行,并不怕被邻居看见。
苏慕善从未感到这段路这样的漫长,长到她数着沿途的香樟树、她看树丛积起的白雪。
又从未感到这段路如此短,她的右手初初被传递过来的热量感染,他们便停在了走到单元楼下,走进门洞里。
一楼的声控灯亮着。
同样是黄色的灯泡,但比沿路失修的路灯还要喑哑,她掀下帽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看向对面。
谢臻淋了一路的雪,短发湿透后,晕染出打湿赭石的颜色,眼睫下挂着的几点水珠,泛着荧荧的光芒,有种被风雪“蹂.躏”过的脆弱感,或者他身上一直有种七彩琉璃、透明泡沫亦或清晨朝露的光芒与脆弱感。
谢臻脚步且住,主动收回了手,“我不送你上楼了。”
她回过神:“你不去看林阿婆吗?”
“说了来找你的。”说得一本正经。
“……”
谢臻说:“我说真的。”
“噢……”
趁她不备,他抬手看了眼表,又噙笑,“噢,是什么意思?都送到这儿了,好歹给个答案吧,课代表?”
她讪讪:“什么,答案。”
“你学习的时候怎么不装傻?”
“我没……”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今晚剖白来得太快,她半天才从他的言行举止里转过弯,小心翼翼地确定他的认真。
谢臻舒了口气:“苏慕善,你还有什么顾虑?”
她抿了抿唇,没讲话。
“你刚刚问我谈多久是吧,”他一顿,“毕竟还没开始,所以我没那个自信,和陈嘉树比,和你 * 说的‘更好的人’比,也不想这么悲观,还没开始就谈怎么结束。如果你非要让我说,到那天应该是你腻味我,你觉得你遇到了‘更好的人’,我肯定潇洒放手,绝不缠着你。”
“还有高考这事儿横在面前,你压力挺大我知道,半年我等得起。”
说着,谢臻又笑了下,“这段时间,要是想课代表严格考察,先试用期再转正,我也同意。以上,你还有多的问题吗?”
苏慕善终于说话:“你让我再想想。”
他看了眼表,“你还要想多久?”
“24小时。”
谢臻嚯了一声,他明天早上的动车。
反正就是没可能,面对面听到她答应他了呗,不过能得“答应”两个字,他该知足了。
沉吟片刻,“……行。”
然后谢臻拿出了手机,把微信翻出来,要求她扫码,另外双方把电话也存上。
要不是因为QQ列表里有个她,他才懒得玩这小学生通讯软件。
苏慕善微怔,从善如流。
戳破那层窗户纸后,两人关系的关系进展突然被拉得这样近,她看着躺在列表里的他,颇感不适应。
“那你快上楼吧,外面挺冷。”他不再固执留人。
苏慕善嗯了声,“那明天,我……”
话还没讲完,他手机响了。
谢臻看了她一眼,往外走了几步,接通,他一连“嗯”了好几声,最好那句才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就回去”。
苏慕善不敢妄测电话那头是他的什么亲人,而实质上,心里已有了约莫。
转瞬他已挂了电话,转过来,淡淡的一句:“明天我回江城了。”
“……什么时候?”
“早上的动车。”
她强笑,“那你该回家了。”
“嗯。”谢臻亦笑笑,“那我,走了……”
苏慕善点头。
自己也往楼栋里走,脚步踩上踏面的一刻,莫名的涌动促使她折回,转身,“谢臻——”
门洞犹如画框,隔绝室外漆黑的雪夜。
他是夜中的逆旅浪子,深灰色的外套混入点点雪花之中,闻声蓦然回头。
苏慕善疾步跑过去,仰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我考虑好了。 * 高考之后,如果你还喜欢我的话……”
言语未尽,手腕被他攥住,猛地往前一跌。
风雪的湿冷,与他胸膛的暖意,迎面将她包裹。
他的嗓音泛着雪花消融的潮热。
在耳边,“没有如果,我喜欢你。”
第42章 简单的恋爱(?……
六月, 窗外的枇杷树枝干低垂,结满了沉甸甸、金灿灿的果实。
站在公交车厢里,苏慕善扶着把手看了一路, 感觉行道上景观枇杷的成熟, 正照应着这个夏天。
属于高三毕业生的,特殊的收获季节。
车厢里虽然有人在作死对答案, 但大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释然的淡笑,或放着应景的歌随着轻哼,或与同坐的朋友商量毕业后的暑期安排。
苏慕善的考场在二中,而且很不幸地被分到了别人班的车上,只有捏着手机自娱自乐。看朋友圈里长辈们的打油诗, 看同学的吐槽段子,还有情深意切的小作文。
突然上方弹出消息框。
谢臻:媳妇儿,你从考场回来没啊,我校门口等你。
细细密密的热意爬上脸颊,她立刻按灭了屏幕。
当时确实说好毕业之后会答应他, 但现在刚刚出考场哎!
苏慕善有点做贼心虚。
她环顾四周的学生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 才在框里敲字:……你瞎说什么啊?
谢臻:???
苏慕善:谁是你……媳妇儿。
循规蹈矩的女孩子第一次直面这样口吻率性的江湖气, 只不过打出那几个字, 她也觉得难为情极了。
苏慕善盯着他名字后的“对方正在输入”良久,却发过来一条语音。
刚好戴着耳机, 她摁下小喇叭:“我错了我错了!是女朋友, 女朋友。”
电磁波传来清朗的声音, 不正紧的措辞,带着痞浪的笑意。
少女霎时耳朵滚烫,仿若置身与平阔的原野,无处遁逃的羞怯。
跟着又一条进来, 自动播放:“所以女朋友,你到哪儿了啊。都等大半年了,你还打算让我多等多分钟?”
苏慕善看了眼窗外,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打字:我就快到了,还有十分钟的&z * wnj;路程。
谢臻:那行,我南门等你。
盯着屏幕里的消息几秒,她蓦然失笑。
又觉得对着手机笑肯定很傻,忙抿了抿唇,又塞紧了耳机,抓住扶手看窗外掠过的树影。
心里不可名状的雀跃,宛如池子的涟漪,从中心一圈圈漾开,触及堤岸,继续回弹出无尽的波澜。
人陷入这种微妙的情绪中,好似很容易变得迟钝。
比如她数着经行的路边商铺,神圣如计算返校的里程碑,又比如完全忘掉了更重要的事情,直到王琴打了电话过来。
这时候已经快到校门口了。
她匆忙接通,“喂,妈妈……”
“考得怎么样呀?”王琴说。
“嗯,我感觉还行,跟高三几次模考差不多,比较稳。”
这次王琴也如释重负,一改往日唠叨,“好好,考完了就行!对了,我跟你爸把车停南门口了,等会儿一起去收拾你寝室。”
“……啊?”
“啊什么?收拾寝室啊!”
电话一挂,巴士引擎冒出“蹭”的一声,车停稳了。
同学们纷纷起身,苏慕善被人流裹挟着从后门下了车,潮热的暑气与广阔的天空扑面而来。
南门口,香樟树迎风抖擞着叶子。
城市干道两旁,考试专线巴士和来接孩子的私家车连成排列,场面神似停车场。
但从没有停车场这样热闹。
车辆的缝隙之间被声音填满,非机动车鸣起喇叭“见缝插针”,刚下车的学生与朋友边交谈边往回走,穿着旗袍母亲们热情地拥抱自己的孩子。
纷杂混乱,喜悦是唯一的情感秩序。
苏慕善将文件袋举过头顶遮挡烈日,目光逡巡,在南门右侧找到了家里那辆面包车。
刚抬起脚步那边走,一声呼唤从背后的喧嚣中脱生出来——“苏慕善!”。
她脊背一僵,回头。
男生站在树影下,简单的深浆果绿的T恤是夏天的颜色,长裤束脚衬出一双长腿,最干净利落,又充满无限生机的打扮。
满打满算有四个多月没见了。
度过高三的节点,许多人一瞬成人。
他头发长长了点,脸颊瘦削下去,五官硬朗却许多,整个人的&zwn * j;气质处于少年与成年男性之间的暧昧界限。
尤其,他的身量好似也健硕了些,高大的骨骼蓄着隐隐的力量感。
明明是炎炎夏日,脑海里,却倏地浮现那晚风雪弥漫,她第一次被异性拉进怀里,胸膛温暖,将她包裹得严丝合缝。
不知是天气热,还是自己的缘故。
苏慕善发现自己面庞发烫。
阔别多日,谢臻就在不远的对面。
她应该欣慰愉悦才对,可潜意识里,第一反应竟然是——快逃?
他过来不会对她怎样吧?
校门口来来往往这么多学生,谢臻又被那么人认识,万一被他的朋友或爱慕者看到了,两人该怎么解释?
最坏的情况,她爸妈看到了怎么办啊!
想着想着,苏慕善往后退了一步。
谢臻不会知道她有这么多心思,只因为终于等到了考试,开心来不及。
二人中间横亘着拥挤的私家车,他冲她笑了笑,从人行道下来,慢慢绕行。
苏慕善喉咙哽住,摇了摇头示意他停住,谢臻凝眸疑惑。
这时,侧边传来了女人的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以及呼唤,“善善——在干嘛呢?”
她忙转过头,王琴已经站在面前,“善善?怎么半天不过来?”
为了彩头,王琴今天也穿了红色的裙子。
苏慕善灵机一动,抱住王琴的胳膊,露出笑脸,“没什么,妈妈,你今天真好看!”
“……好看?”王琴将信将疑,又笑,“你啥时候这么会夸人了?走了,去宿舍收拾了!”
“嗯!”她点了点头。
侧过头,极尽余光,瞧到了一点点果绿色的衣边。
*
回到家已经是五六点了。
王琴和苏伟国今天特地关店,回家陪女儿庆祝高中毕业。一年中,一家人团聚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晚餐桌上的丰盛堪比过年。
饭后,苏慕善陪王琴洗碗,又跟父母聊了会儿天,才洗完澡钻回卧室。
懊恼、懊恼、还是懊恼。
她靠在木门上,长长舒了口气,才从拿了手机出来,消息已经占满屏幕。
四小时前。
谢臻:你父母今天来接你啊。
谢臻:那等会儿,能不能见下?
两小时前。
谢臻:收完宿舍了,回去了?
一小时前。
谢臻:你在躲我。
她心下一声咯噔,拇指搭在键盘上,却不知作何回复。
她的胆怯懦弱在他看来是言 * 而无信吗?苏慕善垂下脑袋,于事无补的失措感降得很低很低。
可是,隐秘的感情被摊开了,一切坦诚于明面上,她不是长袖善舞、能说会道的人,真的没做好心理准备直面他。
至少,不要这么快。
你在躲我。
几个平铺直叙的文字,但主谓宾俱全,甚至在网络聊天中都把标点符号打全了,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起伏。
所以他生气了吗?
可她又该怎么解释,说她有点害怕?
越解释越奇怪,他该不会误解她吧?
苏慕善抬手揉了揉头发,头更疼了。
这时,手机又滴了一声。
谢臻:你现在在家?
她回过神,毫不迟疑地回:嗯。对不起啊。下午我爸妈来接我了,刚刚我妈盯着我,我不好玩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