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她善良又疼人——黎青燃
时间:2021-01-27 08:56:01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功底。虽然师母招式很标准,但是气息和身体都没有被训练过。不过听说师母从前常跳舞,身体比较灵活轻盈,若真的勤勉练习应该大有提升。”
  “也就是说,她从前不曾习武?”
  “应该不曾,怎么了?”柏清有些奇怪。
  雎安笑笑,答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第15章 贺郎
  从紫薇室出门右转,沿着一条旁边种了银杏和松树的青砖路走一小段,就能看见析木堂的浅色木屋。
  说定了雎安每三天给即熙补习一次,即熙抱着一摞书走进析木堂时,悠长的埙声就伴着香炉的白烟飘过她眼前。雎安在袅袅白烟里低眉敛目,神色安然。
  即熙一直很喜欢他的手,细瘦修长,捧着埙的时候尤其优雅。
  雎安放下埙,说道:“师母?”
  “哎,别停下来啊!吹完吹完,我不差这一会儿。”
  即熙在雎安的桌前盘腿坐下,把书往桌上一摞然后胳膊架在书上,撑起下巴,准备继续洗耳恭听。
  “我不记得断在哪里了。”
  这是雎安自己写的曲子,苏寄汐应该没听过。即熙这么想着,便说道:“那……你就从头再吹一遍吧。”
  一瞬沉默之后,悠长的埙声又再次响起。
  即熙想当了师母就是好啊,想提什么要求就提什么要求,雎安大部分都会满足。
  像补课这种事情,他一开始拒绝后来也答应了。不像从前,说不行就是不行,她怎么请求甚至耍赖他也绝不让步。
  “您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么?”雎安吹完一曲,便问道。
  即熙打开书页:“别问什么问题了,我全是问题,你就从头给我讲一遍吧。天象纪年第一册 内容,星空分区,开始吧。” 
  “……我们观星纪年,所以要将星空划分以得规律。黄道上一周天,自西向东分为二十八星宿,又分为九野。中央钧天为角宿、亢宿、氐宿;东方苍天为房宿、心宿、尾宿……”
  雎安说着就拿起一支笔,蘸了墨水在面前铺开的白纸上描画,二十八星宿一一在眼前展现,横平竖直分毫不差。要不是他全程目光落在别处,根本没法看出他是个盲人。
  他的声音温润低沉,听起来十分舒适,即熙一边听他说的一边看书,时不时再看看他画的草图。
  “……所以说,太阳行至大火中,交什么节气?”雎安问道。
  即熙一个激灵,拔出插进头发里的笔:“交……交……芒种?不对不对,大火是秋季,是……霜降!”
  “对了。”雎安顿了顿,笑着说:“《国语》中说‘昔武王伐殷,岁在鹑火,月在天驷,日在析木之津,辰在斗柄,星在天鼋’,这所指的具体日期为何?”
  “……我……我不行了。”即熙趴在桌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大考就非得考这些吗?这些学不好,也未必就不能当个好星君啊。”
  雎安闻言低声笑起来,他放下笔说道:“师母,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即熙心里咯噔一下,她隐约想起来那日醉酒时,雎安问她到底是谁。难不成雎安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她略一思忖,决定先发制人:“你说的那人,可是失踪的贪狼星君?”
  “您知道她?”
  “嗨,思薇也说我像她。”即熙自然地扯起谎来,接着说道:“但是我听说她这个人任性妄为心术不正,当年在星卿宫就是个异类。难道我在你们眼里就是这样子吗?”
  她都把自己骂到这个地步了,总该洗脱嫌疑了吧?
  雎安微微蹙眉,继而笑着温言道:“您也知道她是贪狼星君,贪狼星君主变革,天生与平庸世俗相斥,若非如此如何变革?与众不同,并非邪恶。”
  可她到死也没做出什么变革,实在是辜负这个星命的责任。
  即熙漫不经心地翻着书说道:“可她任性妄为,招呼也不打一声儿就失踪这么多年。若是她这些年在外面为非作歹,有辱师门,你还能容得了她吗?”
  “当年是我把她带回星卿宫,我是她的掌门师兄。她的错便是我的错,我会和她一起承担。”
  “可若世人都容她不得呢?”
  雎安将画满了草图的宣纸拿下来,两指一夹干净利落地折好,淡淡地笑起来。
  “我也是世人的一部分吗?”
  “自然是。”
  “那只要我容她,怎会有世人都容她不得。”
  即熙张张嘴,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说:“……就是因为你脾气太好,这也容得那也容得,别人才欺负你。以后你别这样了,有我给你撑腰!”
  越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大,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多谢师母,师母果然善良又疼人。”雎安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但并不反驳什么。
  即熙尴尬地笑笑,说道:“我喝醉了瞎说的……你也不必真的这么夸我。”
  雎安笑而不语,他看起来和刚刚说着“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的雎安有着微妙的不同。
  即熙看着雎安,突然想起织晴她们描述中,遥远不可捉摸的雎安。
  雎安比以前,好像冷了一点。
  在他身上有种难以言明的气质,他的言语和眼睛永远亲切真诚,但由于过于礼貌而显得疏离和难懂。这些矛盾的因素和谐地存在于他的身上,就像是春日之雪,说不清是温暖还是寒凉。
  即熙几乎能确信,雎安现在并不反驳也不拒绝她的好意,那只是礼貌而已,他若有难并不会向她求救。
  她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贺忆城苏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混乱漫长的大梦,迷迷糊糊闻到蔷薇花香,心想他这又是躺在哪个美人的帐里睡了。
  正在他恍惚时,一道冰凉抵上他的脖颈,他睁眼望去,只见面前一位美人正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美人看起来年轻稚气,肤色粉白面容姣好,抬着下巴看着他,眼里有几分倔强和傲气。
  她穿了件白衣,上面绣了凤凰振羽的菊花纹和二十八宿星图。
  贺忆城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这是……星卿宫的星君?他怎么就羊入虎口了?
  思薇看着面前悠悠转醒的男人,威胁道:“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男人眯着一双凤目看了她一会儿,揉揉额角道:“我认得你,一年前你追杀即熙到悬命楼底下,你是她的便宜妹妹思薇。”
  “你说话注意点!”思薇怒道,剑在贺忆城的脖子上划出血痕。
  贺忆城嘶地吸了一口气,立刻举起双手人畜无害地笑起来:“好好好,大小姐,我不说话了,您说您说。您要不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躺在您的衣柜里?”
  他一笑起来,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就有了点风流公子的轻佻气质。他环顾四周,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有什么资格要我解释?我有问题要问你,你老老实实回答就好了。”思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地说:“师父到底是不是即熙咒死的。”
  “师父?他不是你亲爹吗?你们星卿宫都叫得这么生分啊……疼疼疼你注意着你的剑!”
  “少说废话!”
  贺忆城于是干脆利落地回答:“不是。”
  思薇目光一凝:“那为什么雎安师兄催动‘问命箭’,让它诛杀害死师父的凶手,问命箭就直取即熙性命?”
  贺忆城的眸光闪了闪,他放下举着的双手,慢慢问道:“即熙死了?”
  “是我在问你!”思薇的眼睛泛起红色。
  贺忆城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说道:“问命箭出错了?”
  “问命箭绝不可能错杀无辜之人。”
  “哦,那就是即熙咒死你师父的呗。”贺忆城墙头草似的立刻换了说法。
  看见思薇又瞪起眼睛,脖子上的剑又有了贴近的倾向,他立刻补充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你们讨伐悬命楼的时候我在外地,紧赶慢赶差一点就能赶回去,结果刚上岛就晕倒了,关于这件事我都没来得及问即熙。”
  “你是她的副楼主,真能一无所知吗?”
  “我所知道的,就是悬命楼没有接咒杀你师父的生意。”贺忆城眨巴着一双真诚的眼睛,说道:“我晕了这么久浑身无力,跑不了。您能不能把剑从我的脖子上挪下去,这怪危险的。”
  思薇怀疑地看了他半天,看他真的十分虚弱,才终于收回了手里的剑。
  贺忆城理理衣服,确认他的宝贝短刀还在他的怀里,然后好整以暇地盘腿坐在衣柜里的被褥上,说道:“所以说,即熙死了,而且是雎安杀死的即熙?你是不是没告诉他即熙是禾枷?”
  思薇脸色微变,贺忆城点点头:“你还真没说,你看看你造的这是什么孽,从前关系挺好俩人给弄成这种结局。”
  “你闭嘴!你……”思薇作势又要拔剑,她瞪了贺忆城半天,说道:“你是即熙的好友,她死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伤心?”
  “嗨,我俩这从穿开裆裤就认识的情谊,还弄什么哭哭啼啼的。我们早就说好了,谁死在前头另一个人就天天给他烧纸钱,让他到阴曹地府去做阴间首富。现在她死在前头了,我就得给她烧纸,以后说不定没人给我烧了。是不是我比较惨?”贺忆城叹息着。
  思薇被他这番油腔滑调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才二十四岁,而且她死于非命。你就这么……”思薇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了。
  贺忆城撑着下巴,轻描淡写道:“啧啧啧,你错了。这就是她的命,荧惑灾星因咒人而减寿,多半年纪轻轻就去世。即熙她爹死的时候才三十五,她早知道自己活不长的。”
  “所以你……也不会为她报仇吗?”
  “也不是不行,给钱就行。”贺忆城笑眯眯地说:“找上我们悬命楼的生意,多半都是要报仇的,看都看腻了。楼里的规矩就是不报私仇,当然你要是给我钱,那就是生意,我还是可以报一下的。”
  “……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思薇闻言不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愤怒。她一巴掌打在贺忆城脸上,揪起贺忆城的前襟硬生生把他提起来,贺忆城惊诧地捂着脸,看见思薇漂亮的眼睛里慢慢盈满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事情在你们眼里,都跟个笑话似的?背叛不重要,真相不重要,死亡也不重要,那你们活着是干什么?”思薇说着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地落在贺忆城身上。
  他沉默了很久,看着眼前这个眼睛通红,泪流满面的美丽姑娘,最终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世事已经如此了,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呢?”
 
 
第16章 论咒
  今天即熙走进析木堂的时候,雎安还没回来。冰糖站在堂中乖巧地等着她,见她来了就围着她跑了几圈,嗷呜了好几嗓子。
  即熙摸摸冰糖的头,笑道:“那我就等等雎安吧。”
  她抱着书跟着冰糖走进了房间内,雎安的桌案上十分整洁,和她上次来看的时候一模一样。
  其实他文具书册的摆放方式,和七年前也没有太大差别。她一直觉得雎安有点轻微的怪癖,所有的东西在他手上都必须要有秩序,并且被放在它既定的位置上。就算是一直放左口袋里的东西不小心放在右口袋里,都会让他皱皱眉头。
  她放下书,走向桌子后面的书架。书架也没变,这个隔间是用来放史料的,这个隔间是用来放符咒书的,这个抽屉放画册,这个抽屉放他的收藏……
  即熙拉开那个放收藏的抽屉,意外地看见各种物件之上,躺着一件禁步。
  禁步的质地是金镶玉,远远地看还算是优雅,凑近了看清上面的花纹,马上就变得俗气了。
  这禁步一面是芙蓉、桂花、万年青,寓意富贵万年,另一面是花瓶里插着的稻穗,还有鹌鹑,是为岁岁平安。垂穗底端栓了小金铃铛,戴着走路时会有清脆声响。
  富贵万年,岁岁平安,这是她送给雎安的二十岁生日礼物没错了。当时她做好这个禁步,被思薇嘲笑了好几天,说她的品味俗不可耐,居然连富贵万年都出来了。
  搞得她都没好意思跟大家一起把礼物给雎安,而是趁着他做晚课时翻窗到他屋里,私下给的。她预先重申自己品味比较俗气,雎安看了这个禁步却说好看。
  他眼里映着温柔烛火,说道——你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我,并不俗气。
  之后雎安便真的天天戴着它,直到她离开星卿宫时他还随身佩戴。这次她回来却没见他戴过了,原来是放在这里。
  即熙摩挲着这件禁步,触感温润光滑,其中连接的绳子有些磨损,感觉随时能断掉似的。她拿起来,想着如果她拿回去换好绳子再放回来,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吧。
  即熙正想着,一回头就看见阿海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鹰架上,露出犀利的目光,亮出他的利爪。
  “好嘞!我这就给您放回去!”即熙马上陪着笑把禁步放回去,抽屉合上。
  阿海还是一样的神出鬼没,让人害怕。即熙腹诽着走到书桌前,靠着软乎乎的冰糖坐下,撸它银白的毛。
  “冰糖,你打得过海哥吗?”她小声问道。
  “嗷呜。”
  “哎,你怎么就这么随你的主人!她怕的你都怕!”即熙忿忿地薅了一把冰糖的毛。
  这天雎安讲课时,阿海和冰糖都陪在他们身边。即熙没骨头似的靠在冰糖身上,如同靠着个大枕头,举着书放在眼前看着。
  阿海叫了几嗓子,雎安停下讲课的声音,笑起来:“师母,您这样看书对眼睛不好。”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