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木】好像与她浑然一体,早就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她只是顺着习惯牵引灵气在经脉中走动而已。
说来也是奇怪。
在朝闻灵气比较浓郁时,她体内调动的是灵气。而如今魔气更胜一筹,她修炼过的【沐水】便自动将魔气转换后再吸纳进身体。
两道气息在丹田相遇,互相交融,汇聚成一股更为灵活强大的长索,穿行在经脉中。本该是形同水火的力量在她身上竟相得益彰,让她自己都不敢确定,如今修的究竟是魔还是道。
这也让逐晨更加坚信,天地消亡的破局之法应该就藏在这玄妙的变化里。
逐晨锐意进取,用一夜的时间将【春木】学至初级。
窥破功法奥义的一刹那,她眼前出现了幅全然陌生的景象。
这一次的幻象比以往的都更为真实,连空气中的鲜甜与阳光的温暖都清晰地环绕在她身侧,营造出身临其境的每一处细节。
那一带群山耸立、山峦起伏,高低重叠。
粗粗望去:
一片是绿荫如盖的竹园。
一片是鲜红似火的枫叶林。
一片是花团锦簇色彩明丽的草原。
一片是梅花朵朵白雪皑皑的长坡。
一年四季似乎都被揽在这一片山色之中。
逐晨的视角悬在半空,仿佛在风中翱翔。她低下头,沿着山脉一路前行,将几座山林的景色一览无余,而后越飞越高,似要随风远去。
等逐晨升到云层之后,她终于发现。这一条连绵的山峰,竟然就是那即将陨落的魔界界碑。
逐晨惊诧不已。如今荒芜阴暗宛如人间鬼域的魔界,从前也是有着鸟语花香的吗?
这座巨山硬生生将天地分隔成两面,断绝了彼此的关联,那所谓魔气跟灵气,究竟又是什么关系。
逐晨灵台大震,尚未思考出答案,神识已经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吸回身体。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按住虚汗淋漓的额头,消化方才得到的线索。
逐晨思索良久,怔怔看着外面天色由灰蒙转至明亮,仍是理不出具体的头绪。干脆去与张识文交代几句,抛下杂念,继续修炼。
这一修炼,又是一天。
等逐晨攻破【春木】的中级功法,已经是深夜。
木质的窗户被风拍打着发出轻微的响动,淡淡的月华从缝隙中泄露进来,成了昏暗房屋内的唯一光源。
逐晨弹指挥去,在屋中亮起一道烛火。昏黄的光线照亮她的手指,也照出了她指尖浮动的绿光。
不过是她随口一句吐槽,没想到【春木】竟然真的是一项催生植物根系的技能!
逐晨欢喜非常,从床上下来,想确认技能的具体功效。
她在屋中找了一圈,最后发现连窗台上的几株土豆都被她搬到农田去了,她手头根本没有多余的种子。
逐晨索性推开房门,去外头寻找可以尝试的目标。
今夜空气沁凉,夜风穿梭在大街小巷,交汇成一首低沉的曲调。随着那沉浮的音色,视野变得逐渐开阔。
逐晨走到目的地,蹲在松软的泥地上,将前几日刚种下去的竹米挖了出来。
绿色的种子才刚抽出短小细弱的根,在她不慎拉扯的过程中又断裂了一部分。
逐晨两手合十,将种子握在手心,施展【春木】覆盖在那微弱的生命上。
周围的魔气随着她法术的引导,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黑雾化作细碎的白光,涌入她手心的种子,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半空。
她这技能学得还不是很好,用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感觉效果施展到了尽头。
如水的月光铺在她的身上,逐晨摊开手心,里面赫然是株已经有一指来高的幼芽。
逐晨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冰凉的空气随之灌入到她的身体,但无法驱散她此时心头萦绕的热意。
她拨开泥土,小心将幼芽栽种进去,而后抱着自己的腿,蹲在地上发呆。
不多时,她身上一暖,一件带着熟悉味道的白袍落了下来。
逐晨扭头,望向身后人。风不夜皱着眉头,面带苦恼,小声训道:“怎么又不去休息?还不多穿两件衣服。一时不看着你,你就不当回事。”
逐晨却笑了出来,朝他招手道:“师父。”
第159章 宣誓
风不夜提着衣摆,半蹲到她身侧,问说:“深夜露重,你在这里做什么?”
逐晨示意他伸出手,把又一颗种子放上去,然后两手紧紧包裹住他的右掌。
二人的手指都是冰凉的,可手心依旧带着灼人的温热。
风不夜的目光尽数落在逐晨纤长的手指上,原本素白的皮肤已经被冻得有了红痕,他曲起手指,想把仅余的温度传给逐晨。
逐晨声音很轻,像怕打破这一夜的寂静。
“师父。”她问道,“你听见发芽的声音了吗?”
风不夜敷衍地颔首。
逐晨露齿笑道:“虽然今天很安静,但是怎么会有发芽的声音呢?”
风不夜唇角牵动,随她轻笑,没有出声。
逐晨又低下头,欢快地说了一句:“只有心动会有声音。对吧?”
风不夜仍旧是沉默,瞳孔中倒映着她秀气的脸,眼神异常温柔。
逐晨松开手,分开的瞬间,周围的空气立即冷了三度,骤然间带上了寒意。
风不夜看了眼手中焕发新生的幼芽,没有太大的悲喜,看逐晨将它埋进土里,开口说道:“明日再做吧。”
“诶。”
两人站起来,沿着小道往回走去。
御剑的话,分明只要一小会儿的功夫。偏偏二人谁也没有吭声,一前一后地走着。
逐晨落在后头,微微抬头看着面前这人的背影,觉得他比在朴风山的时候瘦了不少,挺拔的脊背透露着无比的坚毅。
逐晨小跑两步,想把外套还给他,风不夜察觉到动静也正好回过头来,视线在她脸上快速掠过,顺势牵住她的手。
逐晨一脚落下去,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连路都要不会走了。她觉得今夜的朝闻过于安静,叫月色被踩碎的时候都有了声音。
她突然有很多话想说。那是一团要溢满出来的情绪,让她组织不出流畅的语言。可下一秒她又觉得,就算自己不说,风不夜应该也是知道的。
待她昏昏沉沉回到自己的屋前,还是没能开口。她呆愣愣地站着吹了会儿冷风,随后在风不夜的催促下转身回屋。
躺到床上休息的时候,逐晨隐隐觉得缺了点什么。她以为是激动过后的怅然若失,认真琢磨了两三天,才终于明白不对劲在什么地方。
梁鸿落啊!她跟风不夜半夜闲逛,没了大哥的絮叨都不完整了!
梁鸿落从离开朝闻后,至今没有回音,夜倾送去的信件他也没有回复。
夜倾说,梁鸿落大概是回了都城,两地相隔太远,因此交流比较麻烦。否则以他们信件的内容——“你妹想你。”、“你妹让你回你。”、“你妹问你去哪里了。”——梁鸿落早插上翅膀飞回来了。
在这种通讯本来就不便利的年代,梁鸿落出门还不带黑科技八卦盘,不是找事儿吗?
听夜倾说魔界最近不安稳,梁鸿落又是轻装简行出的门,时间久了,逐晨越发觉得不安心。
她让大魔帮忙算了一卦,魔叔说一切都挺好的,除了行程有点磕绊,没什么大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梁鸿落这妹控能久不归家?逐晨都要怀疑他在路上找了个嫂子把自己给安排出去了。
半个月后,梁鸿落终于从魔界深处寄来一封书信,让逐晨忐忑的心神落了地。
梁鸿落从没正经上过学,认了一些字,但书法不行。笔迹写得极为潦草,逐晨努力辨识了一遍,发现自己大半认不清楚。信件内容又很长,拆出来足有十几张纸,仿佛将他半个月的想法都浓缩在了里面。
逐晨只好去求助夜倾,夜倾等人铺平信纸,看过后感动不已。
他们说这已经是梁鸿落竭力写得端正的字了。他们平日看魔君的传令,全是靠缘分推测解码。
经过一番整理,逐晨总算捋清了梁鸿落这段时间的经历。
他在信中直白说道,一些好战之徒得知界碑即将碎裂,看不惯梁鸿落的软弱,四处挑动纷争、点燃战火,想重新夺回都城,整军征伐凡界。
因此魔界最近混乱动荡,方压制下去的暗流已开始用更迅猛的方式进行反扑。
魔界本就是厮杀与暴力的战场。散乱的制度与魔气的侵蚀,创造出一批不懂得控制自己欲望的暴徒。他们朋比为奸、倒行逆施,不能以常理度之。
梁鸿落以前无所挂碍,可以豁出性命与他们争斗,令他们听从。如今有了牵挂,不在乎什么劳门子魔君的位置,任由他们互相坑害。
只是魔界还有一批愿意跟随他的无辜百姓,不想继续深陷在战火之中,让他放心不下。他思虑再三,决定将他们召集起来,远离都城,朝着魔界边缘进发。
迁徙的队伍大多是普通百姓,脚程缓慢,加上他还要去附近城镇将其余的民众接引过来,不知何时归程。不过他身边带了不少护卫,一路插上战旗,暂时没人敢找他的麻烦,让逐晨不必为他担心。
他没说自己要去哪里,未来有什么打算。
他只字不提,但是逐晨明白。
可能会在魔界四处飘荡,寻找一个足以平安度日的地方,像逐晨一样,建立一座新的城镇,寻求新生。
他知道这是一个难以承担的重任,更像是缚身的枷锁,千百斤地垒在肩膀上,终生都无法甩脱。
这是他当日登上王座时承接过来的使命,是他自己的抉择,因此不想将这份担子转嫁到逐晨的身上。
梁鸿落说得轻描淡写,很快将此事略过,只在信的末尾关切提醒逐晨,尽早做好防备。
那群疯子畏惧灵气,如今尚不敢太过放肆,等魔界界碑彻底碎裂,凡界修士自乱阵脚,他们就会抓住机会,大举进犯。
最近可能会有一些宵小去朝闻附近摸查,注意仔细防备。
逐晨内心充斥着一股惆怅,没想到梁鸿落独自一人去做了这种大事。她手中捏着那封天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想从梁鸿落的字里看出他的踪迹,或是看出一丝他的委婉请求。
然而这个平日看着性情冷酷、事不关已,甚至可能还有些刻薄的人,对待自己已经做下的决定同样是如此坚决。这份坚决背后是他固执的追求,是他刚强的担当,也是他在经历无数伤痛后故意隐藏起来的善良。
逐晨手指按在黑色的笔墨上,轻轻摩挲。
她大哥始终是一个值得骄傲的人啊。
夜倾等人静默在旁,避开逐晨的眼神,耐心等待她的回复,看她是否有意安置这一批魔界的居民。
魔界百姓向外迁徙,多半是带不了多少粮食的。而且这一次的人数只多不少。
目前朝闻所开辟出的农田还不足以支撑百姓的日常所需,等魔气彻底占领朝闻之后,口粮问题只会越发严峻。
逐晨说她种下的“土豆”可以改善粮食短缺,但背后要面对的风险更加难以忽视。
朝闻如今自身难保,因此梁鸿落不舍开口求助,他们同样理解。
只是他们是当初追随梁鸿落而来,永远是魔界的子民,如果逐晨没有表态,他们可能要就此道别了。
逐晨揉了揉眼睛,将信纸折得方正,边角压叠平整。每一个动作都做得细致缓慢,不知是在透封粗糙暗黄的书信回忆什么,还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末了,她将东西收进袖口,抬头朝夜倾等人笑了一下,努力扯出个想显得从容的微笑,可惜不是那么顺利。
“不如让大家一起选吧。”
夜倾诧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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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逐晨让夜倾传话,将所有人聚集到一起,包括在朝闻借住的散修与魔修,地点就在中心广场的空地上。
由于是临时的通知,有些人身上还穿着粗布大褂,淌着满身大汗,显然是刚从工地赶来。他们用脖子上挂的麻布擦拭额头的汗渍,与边上人打听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如果没有,想回去继续干活。
日头已降下山坡,周围亮起了火光。
这些灯火原本都是由修士点燃的,蓝色的火光会在夜里照亮阡陌的街道,温柔而含蓄的光芒叫夜行的人不再觉得恐惧。不知何时开始,这项任务交给了魔修。
魔气点出的火光要更为霸道一些,白焰中夹杂着一丝红光,明亮而耀眼。
此时舞台周边燃着数十盏灵火。大约是施法者的心境不够平和,今夜的火焰异常跳跃,犹如不屈的灵魂在燃烧中挣扎,张牙舞爪地向上飞窜,将一众百姓的脸照得轮廓分明。
逐晨走上高台,低头望向攒动的人群。一个个互相依靠的身影都是鲜活的生命。他们扬着脸,扯起唇角,努力对逐晨展示自己最淳朴最真诚的微笑。
逐晨第一次如此清晰又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国家。她付出过全部心血,可以为之奋斗、为之拼搏,并为之付诸一切的家园。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莫名的缘分,在开始之前,没有人敢相信一个坐落在魔界边际的宗门,能发展到今日的辉煌。也没有人能相信,夕日形影相吊的过客,能在这个荒凉疏落的地方找到孤寂的落点。
逐晨万分庆幸,自己刹那的一念,巧合地创立了朝闻。
她不由笑了出来,低下头去,躲开前方那晃得刺眼的光线。
台下的百姓原本笑得灿烂,忽然间瞥见她眼中弥漫起的水光,纷纷安静下来,他们紧张地握住自己的衣角,脸上尽是不安与担忧。
逐晨抬起头,泪光波动的眼睛仿似天边闪烁的灿星,光芒渐渐退去,被她眼中的柔和所替代。
“今日将大家聚集在这里,是想决定一件事情。”
逐晨缓缓道:“魔界最近或将掀起战乱,一大批无辜百姓正面临流离失所,四处漂泊。我想将他们接到朝闻来。但坦诚而言,这么一大批人的出现,会在短时间内给朝闻造成一定的负担。”
她在台上踱了两步,耳边听不见任何人的细语,只有各种压抑着的,粗浅不一的呼吸声。
安静的环境叫逐晨也变得平和。
“如今魔界界碑将要碎裂,天下各处宗门人心惶惶,朝闻今后会面对更加严峻的考验。我不能代替你们做决定,因为这可能会改变你们现有的生活。所以我将这机会交给你们。只是在开始之前,我还有几句话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