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将其残渣带回府中,另寻得大夫查探之后,才发觉此物并非是墨云所中的药物,而是……另一种毒药,是一种慢性之毒,人若中了此毒,先是会性情突变,而后毒入骨髓后,会逐渐迷失心智。”
“且会对此物产生极强的依赖性,以至于为拥有此物之人操控!”
这话一出,堂下一片死寂。
有了林水月之前的那番话,眼下就是太子做出再荒唐的事情来,似乎也是正常的。
只魏夫人找到了药物残渣,却不知道这个药物又是作用到了谁的身上……
周代皱下眉头,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些什么。
“哐当!”他骤然起身,面色大变。
随即感觉到一道阴鸷的,宛如毒蛇吐出的毒液般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周代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了地上。
他额上满布冷汗,慌乱地看着林水月。
他终是明白了!
林水月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眼下之事在铺陈,此事但凡被证实,无论圣上膝下是否还有孩子,太子都彻底废了!
他满眼恍惚,深觉此番自己亦是无路可走的时候,便听得外面脚步匆匆,混乱中,有人高声道:“荣公公来了!”
荣忠竟是此刻来了。
外面的人让出了一条道来,荣忠几乎是跑着进来的,见得堂中虽混乱,太子却相安无事,他复才松了一口气。
“林大人。”荣忠缓过劲来,低声道:“皇上有请。”
此时皇帝来信,是个什么意思,在场之人也是心知肚明了。
只周代想到了那件事,面色更加难看。
太子浑然不觉,见得荣忠之后,竟还低低笑了瞬。
他脸上的笑意透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转而看向林水月时,是既阴沉又不以为然。
“林大人好能耐啊。”太子对着她,嬉皮笑脸地道:“就是不知道你这番话到了父皇面前,他会怎么看?”
“你猜猜,父皇是会废了我这个太子呢,还是先摘了你的乌纱帽?”
他停顿了下,复又苦恼道:“唔……孤实在是不喜欢青云山那个鬼地方,太穷了。”
“不过眼下看来,是又得要去青云山养几年病了。”他说着,目光阴恻恻地看她:“不知孤从青云山回来的时候,林大人还在不在了。”
“大抵应该连骨灰都飘散了吧?啧,真没意思。”
说罢,大笑出声,转身欲与那荣忠离开。
荣忠擦了擦额角的汗,正欲带着太子走。
不想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得身后传来了那道标志性的冷淡嗓音:“慢着。”
太子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回头去看她。
他倒是要看看,这女人还能翻出些什么浪花来。
她莫不是忘了,他才是晋朝的王储,未来的皇帝!
屋外忽然吹起了风,这股强劲的风,卷起了林水月的袍角并着她腰间的墨发。
她眼中漆黑一片,幽沉沉的,似乎装着无尽的夜与黑。
她用那双没有情绪的眸,看着太子,随后,高声道:“来人,将此奸恶嗜杀,恶劣成性之人拿下!”
“谋害皇室,屠杀朝廷命官!”林水月一字一顿地道:“当斩!”
第145章 斩太子(下)
“你说什么?”太子转过身, 不敢相信地看着林水月,讥笑道:“林水月!你看清楚了,孤可是晋朝的太子!”
“给你官职、品阶, 是让你俯首称臣, 为孤做事!”
太子高抬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以为你的身份,同你府中的下人和仆从有什么区别?给你脸时, 你是万人敬仰的大人,若不给你脸, 你就只是个恶奴罢了!”
“你还妄想以下犯上?捉拿孤?你配吗!?”
这番话,骂的分明是林水月,可在座的官员皆是青白了脸。
太子也不管他们是何表情,高声道:“还有你们……企图用这等手段来对付孤?别忘了,这江山社稷都是我戚家的!”
“被一个女人领着,便想要不顾尊卑?戚氏江山, 容得了你们这群刁奴作祟?”
太子说罢, 目光轻蔑地扫过林水月的脸, 抬脚就要离开。
周遭的人迟疑片刻, 皆抬眸去看林水月的脸色。
太子怒气更盛:“怎么,今日你们是要反了吗?”
人群中, 徽明书院众人沉默非常。
在这等情况下, 太子身份确实高于所有人, 他以凌驾之姿, 喝退众人,又拿身份来压人,旁人好像根本就没办法与之对抗。
白果行至林水月身侧,低声道:“大人, 他眼下到底还是太子。总归所有证据都已经掌握,如今与他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
“是啊大人,您此番探查太子府内外的事情,说来已经是冲撞了,若皇上细究起来,轻易就可以治您的罪。”旁边的官员低声道:“自来也没有官员斩太子之理,下官等并非是害怕,而是怕您一时冲动,招来无妄之灾。”
“太子到底是皇室血脉,且皇上并未给出定夺,眼下对他做任何事情,都能算作您谋逆。谋逆这个帽子扣下来……”
日后林水月的仕途还怎么走。
那些侍卫见状,便也是心底发慌,犹豫片刻,便打算让开道去。
然而刚一动,就听林水月道:“没听到我的话吗?将此罪人拿下!”
周遭一片死寂。
太子暴怒,那双阴鸷的眼眸落到了林水月的身上,就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生刮活吞了般。
不过下一瞬,他复又笑了。
用一种极度轻蔑且不以为然的眼神看着林水月,嗤声道:“你想要用孤来为自己强撑颜面,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今日孤还就不走了,就站在这里,你不是要斩了孤吗?”
他嬉笑出声:“来啊,孤倒是要看看,你这个小小的刑部尚书,有没有这样的胆子!”
底下的白羽暴怒:“他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让这样的人做储君,晋朝还能有什么未来?江山落在了他的手里,也好叫他迫害忠臣吗?”
这些话过于放肆,若换做平时,齐铭晔怎么也不会让他说出口的。
可今日太子犯下的恶行,还有那始终不以为然,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让他实在说不出劝导的话来。
没有人觉得太子不该死。
可别说在晋朝,往前倒推五百年,也没有官员斩杀太子的先例。
皇命高于一切,这是他们自来的认知。
“殿下……”荣忠面色难看,他目光扫向太子,又落在了林水月身上,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你眼里还有孤这个殿下?这女人都快要骑到了孤的头上来了,如今竟还想对孤动手!这等以下犯上的人,不该将其拿下吗?”太子冷眼瞥他。
荣忠口中发苦,哪敢接这个话。
“林大人。”身侧的人还想劝。
哪知林水月轻抬素手,面色平静地道:“皇权高于一切,我不是不懂。但我想问诸位,今日若让他离开了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底下一片死寂。
“他出自皇室,又得皇上宠爱,按最重的罪处置,左不过废黜太子之位,而后呢?贬为庶人,关押府中?亦或者如他所言,将其谴到了青云山中‘休养’。”
“你们入朝的时间皆是比我要长,更清楚他上一次犯下的是个什么样的错处!”
林水月声里恍若夹杂着寒冰:“太子妃出身于京中世家,是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嫁给了他几年之后,就被虐杀致死。”
满殿死寂。
围观的百姓们何曾听说过这样的皇家秘闻。
眼里都是惊愕,看着那太子的目光里,已是带了十足的憎恶。
林水月说的没错,这人就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杀妻、弑兄之事都能做得出来,所做的恶事简直是罄竹难书。可每一次,都能叫他逃脱了去。
林水月轻闭了闭眼睛,这桩皇家秘闻,宫中无人敢提。
太子妃死后,从前所在的家族一朝倒塌,其父母承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隐居山林。
树倒猢狲散,而今谁还记得替那无辜惨死的女子伸冤?
连带着她入刑部多年,都未曾见过这等卷宗,这些话,全都是从三公主那边听来的。
那时三公主也劝她,劝她莫要与太子作对。
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三公主曾说:“……父皇曾在太子妃父亲面前,将太子打得皮开肉绽,此后也派人保护太子妃家中亲人,不让他得以近身。”
“可到头来,他仅仅只是在青云山待了几年,就被接了回来。”
“父皇对他,不光有着疼宠,更有种莫名的愧疚以及心虚之感。他就像是父皇此生最为脏污的一个烙印,洗不去摘不掉,永远都伴随着父皇。”
“太子妃家族昌盛,此前更有门客无数,尚且落得这个下场。你孤身一人,女子为官本就不易,多少,还是退让些吧。”
林水月再睁开眼,那双素来裹着寒凉的眸里,多了抹血色。
融在了她的眼中,却叫所有的人都如鲠在喉。
旁边的人静默垂头,这些隐秘,白果入朝的时间不多,并不清楚,而今看得周围同僚的神色,一时心中钝痛。
他曾以为,自己有着鸿鹄志,当立于朝堂,为国效力。
而今一朝为官,却为着头顶这项乌纱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莫说从前那些远大理想,便是连基本上做人的良知,都要隐退在重权之下,他满眼恍惚,深觉荒唐。
“今日他全身而退了,他日朝堂之上,皇上怜惜他性命,留他苟活,他日待得朝中无人时,是不是又要想起他来?”
林水月声音冰凉:“周而复始,要用多少人的鲜血,来铸就他的堡垒?”
她忽而笑了,那笑声缥缈,如天外飘来。
带着些毅然决然,和那股直冲云霄的气焰!
“今日还请在场之人做个见证,杀太子,是我一人之决策,来日有万般罪责落下,皆由我一人承担。”她眼中带着抹深沉的颜色,不带任何犹豫地道:“便是此后史书里,说我林水月是谋逆之臣,我也认了!”
她敛下所有的表情,倏地撤下腰间御天令。
“御天令在此,众官差听令,将此罪人拿下,当场诛杀!”
最后四个字吐出口,回荡在所有人心间,叫人恍惚迟疑。
那边,林水月携大理寺众臣,并着顺天府公开审理,一审两桩案件,桩桩都指向了太子之事。
已经在京中传开。
收到消息最快的人,是裴尘。
“少爷,眼下该如何是好?护着少夫人的青衣卫传来消息,说夫人已经将太子拿下,要、要就地诛杀!”
砚书满脸惊愕,这等事情,当真是闻所未闻。
“可是要差人拦下少夫人?”
裴尘面色发沉,他抬眸,看向了阴沉沉的天际,低矮的云层汇聚在了一块,酝酿着巨大的风雨。
风吹树梢,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一声一声,好似打在了他的心上。
来前在马车上,林水月答应的话犹在耳畔。
今日却直接发难,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时候,直接给太子定罪。
他们皆清楚,亦或者说是不想赌。
那个恶贯满盈的人,到了皇帝的跟前,皇帝还会不会再次宽容于他!但林水月的意思是,今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死。
也是,若能容忍这样满身鲜血的人,继续存活于世。
那她就不是林水月了。
裴尘在院中静站了片刻,而后出声道:“不必。”
砚书愣住了:“少爷?可这……”
裴尘收回目光,眼眸深邃地道:“现在差人,去办几件事。”
他清楚林水月在行事之前,并未告知他,就是不想将他牵扯其中。
但是对他而言,她愿护着这天下,他便能不顾一切的护着她!
“将手中所有能用之人,都差遣出去,要快。”
砚书听完裴尘的话,心底已是触动一片,可到底迟疑了,道:“那您身边……”
“承担这些风雨的人是她。”他没有半句提及自己,却在砚书快步离开后,骑马赶至皇宫之中。
刚刚抵达了御书房外,就听得里面一阵巨响,皇帝的声音里带着惊怒和不可置信:“你说林水月要做什么!?”
“砰!”随之而来的,是御书房被人一脚踹开的大门。
皇帝一抬眼,见得裴尘掀袍跪在了院中,面上的神色已经是青白交加。
他颤抖着手,指着裴尘,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裴尘却在此时,高声道:“皇上,臣罪该万死!”
皇帝还在病中,听得他的话之后,心绪剧烈反应。
“皇上、皇上息怒!”他身侧的宫人察觉不对,正为皇帝顺气。
不想皇帝竟是翻了个白眼,昏厥了过去。
宫人大惊失色,高声道:“皇上晕倒了!来人、快来人啊!”
好在裴尘率先起身,为皇帝诊治,发觉其只是怒火攻心昏厥过去,当下便命人将皇帝抬至行宫中休养。
那宫人满脸的仓皇之色,好半晌才惶惶然道:“可、太、太子他……”
抬眼对上裴尘的目光,是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宫中一时忙乱非常,皆是为皇帝奔波,而因皇帝昏迷在床,更无人提及太子之事。
于此同时,内阁的几位阁老皆是收到了林水月欲斩太子的消息。
消息传来时,田阁老与钱阁老几位老臣还在临西水榭中作画钓鱼,听得这句话,钱阁老将那田阁老好不容易方才钓起来的鱼,全都打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