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心——木桃逢新
时间:2022-01-06 12:08:32

  云珏:“多了解一些呀。早闻尹师兄一手七弦抚得神仙也动容,我便想投其所好……”
  “抱歉,无可奉告。”谢清芸拒绝的果断,不亚于昨日的尹叙。
  “我还有事,便不与云娘子多说了。”话毕,谢清芸越过云珏离开。
  云珏偏头盯着谢清芸的背影看了会儿,直至对方走进藏书阁,她才踢踏着鞋子朝教舍去。
  因为早晨浪费了一个见尹叙的机会,云珏一边数着今日还有几次机会,一边督促自己下次跑快点别再被谁绊住。
  上午的时间一晃而过,按照惯例,她们得在学中用一次饭。
  午食都是自己带的,教舍与藏书之处都不可进食,通常都是在思学廊附近用饭。
  午间的散学铃响,云珏提起裙摆就溜了,直奔思学廊。
  她刚走,国子监中负责洒扫的小童子便走了进来,“诸位娘子可是要外出用饭。”
  谢清芸最受孙博士青睐,孙博士不在,她更像领头人,遂问:“何事?”
  小童子为难道:“隔壁出了点事。博士让我转告诸位,用饭时莫要靠近那头,以免误伤。”
  出事?误伤?
  难不成还动手打架了?
  少女们交换眼神,继而窃窃私语,好奇心瞬间大盛。
  阮茗姝看向身边淡定端起楠木饭盒的谢清芸,心道自己昨日就被比下去一回,今日可不能再犯。
  她学着谢清芸昨日的淡定,说道:“我们是来读书的,又不是来看热闹的。隔壁发生什么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谢清芸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
  云珏提着小饭盒疾行而来,刚刚好撞见这头的事故场景——
  一向用来张贴优异文章,被誉为荣誉之地的胜文栏上,被贴了许许多多文章诗词,都是出自一个名叫冯筠的监生,上面都被涂污了。
  祭酒和学正都赶了过来,包括冯生在内的学生全部被控制住。
  冯生一个人站一边,他鼻青脸肿,衣袍撕裂,头发也松了。
  书案,笔墨,甚至是书袋都被丢了出来。
  其他人站在另一边,虽不像冯生那般狼狈,但也都乱了仪容。
  场面虽已得控,但不难想象刚才情形有多激烈。
  云珏皱了皱眉,下意识寻找尹叙的身影,可是尹叙并不在闹事的学生队伍里。
  她似有所感,目光转向思学廊的方向,果见尹叙匆匆而来。
  正主来了,崔祭酒才沉着脸开口:“尹叙,你来的正好。今学中监生指称,冯生盗用你的词句得了榜首,你可知情?”
  尹叙蹙了蹙眉,目光落在冯生身上,显出几分冷冽与凝重。
  他没表态,有人先按捺不住了。
  “祭酒何必为难述清,他最是宽容无争之人,平日荣誉无数,又岂会为了一次榜首斤斤计较,是学生看不惯有些人仗着述清宽宏,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
  发话之人名叫范闻,是卫国公府的小公子,与尹叙有些交情,一向称兄道弟的。
  说完,范闻又引崔祭酒与诸博士去看冯生被张贴出来的文章诗词。
  “诸位请看,这是冯生此次被判榜首的诗——”
  云珏好奇的朝前走了两步,拜好眼力所赐,她看的相当清楚。
  殊不知她一动,站在思学廊下的尹叙目光跟着一动,就这样落在她身上。
  她果然跑来了。
  尹叙蹙了蹙眉,如是想着。
  “夜雨潜行度春生,迟日拨云风催乘。低头问花花不语,乘风送香赛风筝。”
  云珏虽不勤于读书,但并不代表她满腹草包。
  圣人广开教学,又严厉督促,所以国子监每一次课业都很受重视。
  反过来,诸监生若想脱颖而出得到关注,多数时候只能靠这个,当中又以寒门子弟最甚。
  所以,课业该怎么写,相当讲究。
  譬如写诗惯用借景抒情,所抒之情是有高低之分的。
  云珏不入老师之眼的作业,结果就是被打回来重写,因为不符合国子监的风气。
  但冯生这首诗,借春日万象更新生机勃勃之态比喻诸学子竞学争辉的情景,便非常高明。
  经圣人整改的新学,便是助他们上青云的力量。
  身为学子,理当不受外音影响,潜心苦读准备,只待百花齐放日,一飞冲天脱颖而出。
  这是博士们乐于见到的情怀,亦是符合时下风气的情怀。
  而当这类情怀扎堆时,就要进一步评析遣词造句上的优劣。
  冯生的诗含春雨,春日,春风,春花,春意盎然,措辞巧妙,尤其最后一句,更添生机趣味。
  看完冯生的,范闻又拿出一份:“大家再看,这是尹叙的诗句——”
  尹叙的!
  云珏又走近两步,一旁有人看向她,她也浑然不在乎,只盯着尹叙的诗。
  “夜雨度春来,迟日穿云蔼。绿柳迎风扬,遍放千山彩。”
  默默念完,云珏心头的激动陡然折半。
  怎么说呢……
  这两首诗的确有诸多雷同。
  尹叙的文采自然不容置疑,但就这首来说,似乎……没有读冯生那首时眼前一亮的惊艳感。
  云珏皱了皱眉,转眼去看尹叙,不期然的撞上了尹叙的目光。
  嗯?!
  她瞬间忘了思考,目光骤亮,伸出小手冲尹叙挥挥,我在这儿呐!
  尹叙没想她会忽然看过来,短暂怔愣后,漠然移开目光。
  云珏没得到任何回应,颇为泄气。
  泄气坚持不过半刻,又重振旗鼓。
  慢慢来嘛!
  “诸位都看到了!”范闻指向冯生的诗:“尹叙高才,众所周知,他何须去抄袭一个文采不如自己的人?且有人亲眼所见,呈交诗词之前,冯生曾拿着自己的诗作去找过尹叙。若不是冯生趁机偷看了尹叙之作,这两首诗如何能雷同至此!”
  范闻嫌恶的瞪了冯生一眼:“这样的人,今朝能为了榜首之名盗词窃句,来日就能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抄袭之作,何德何能被评榜首!”
  云珏喜欢尹叙不错,但对范闻的话不大赞同。
  一道呈交的诗词,既有雷同,那双方都有嫌疑,为何大家根本不考虑这种可能性呢?
  但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是尹叙抄袭,那要怎么办呢?
  云珏慎重的想,如果是这样,那尹叙的品质就有瑕疵了。
  不过没关系,她会鼓励他,然后陪他重振旗鼓,用实至名归的才情重新走上神坛。
  万万没想到,今早才失去一个偷瞄尹叙的机会,眼下却得到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
  她和尹叙果然是受到神明牵引的吧。
  这头,云珏疯狂的作心理活动,那头,崔祭酒发话了。
  他并未直接给冯生定罪,而是再问冯生:“冯生,对诸生之疑,你可有辩解?”
 
 
第4章 你既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
  随着崔祭酒发话,一双双目光都落在了冯生身上。
  云珏不知此前是何情景,但从她来此开始,就没听冯生有过一言半语。
  他只是垂着眼独自站在一旁,自成一方,无论投来多少或质疑或不屑的眼神和言语,他始终无动于衷。
  云珏以为,他有多少腹稿也该打好,是时候振振有词的反驳了。
  然而,他只是冷笑一声,望向崔祭酒:“敢问祭酒,博士断文评级,是否只看文章优劣,不看出身来历?”
  崔祭酒点头:“自然。圣人设新学,旨在挖掘有才之士,无分门第高低。”
  云珏觉得,冯生站的更直了,声音也更沉了。
  “所以,博士将学生的诗词评为榜首,只是因为学生写得好,然否?”
  崔祭酒这次没急着回答,而是看向博士薛蔼:“薛博士,你如何说?”
  薛蔼正是此次给出成绩的博士。
  被问及时评级标准,他眼神下意识往旁边的方向扫了一眼,平声道:“自然。”
  云珏对尹叙的方位极为敏锐,薛蔼眼神一动,她便断定他在看尹叙。
  她眼追一转,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得到了答案,冯生勾唇,自眼中涌出比周遭人浓厚十倍的嘲讽。
  他抬手理了理衣衫:“所以,只因学生写了一首极好的诗,越过了高门子弟之才,便要蒙受这等不白之冤么?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抄袭尹叙?除了这两首诗相近的措辞和描述,还有吗?”
  他冷笑:“你们也说是我拿着自己的诗请教尹叙,谁知是不是尹叙瞧了我的诗词,觉得我写得好,所以借鉴了我的?”
  这人!
  冯生成功掀起对面整片怒意。
  范闻气的脸都红了,真是给你脸了!
  换了旁的人,面对这样确凿的证据,早该掘地三尺无脸见人!
  他居然还咬死了不承认,甚至想颠倒黑白!
  云珏转眼望向尹叙。
  他比冯生更冷静,由始至终像个旁观者,在看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自思学廊下响起:“好,你既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
  随着声音落下,一抹纤影款款而来,勾住一片目光。
  云珏循声望去,不由愣住。
  谢清芸?
  她不是应该正在用饭吗?
  ……
  谁也没想到谢清芸会站出来。
  云珏反应过来后,依旧是先看尹叙。
  果不其然,他也看着谢清芸,眼中掠过意外之色。
  谢清芸是太后的人,亦是女学的代表,说话多少有些分量。
  若她在这时候站出来帮了尹叙,必定博得好感。
  谢清芸双手端于身前,与尹叙遥遥对视,露出一个矜持浅笑,然后才走到崔祭酒面前屈膝一拜:“事情经过,学生已听了个大概,冯生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学生不能置若罔闻。”
  “谢娘子,你有何证据,快说出来把!”范闻已等不及了。
  冯生抬眼看着谢清芸,眼神清冷无波。
  谢清芸目光淡淡的看向冯生:“其实要证明冯生抄袭,一点也不难。抄袭之人虽急功近利,却也非一日之功。尹师兄文采斐然,往昔佳作无不展示共赏,诸生有目共睹。但请大家看看冯生往昔的诗作文章——”
  冯生的东西都被丢了出来,连平时自己写的诗词文章也被讽刺的贴上胜文栏,还被圈点。
  谢清芸点到即止,范闻迅速反应过来:“是啊,我给气糊涂了,竟忘了这些!”
  接下来,不必谢清芸多说,范闻已引着其他人去看冯生其他的文章:“大家看看冯生作的这些诗词,读来是不是都有似曾相识之感!?比如这个……这个……”
  范闻红着脸卡声,不知是紧张的忘了词,还是原就没想好怎么说。
  下一刻,谢清芸的声音再次响起——
  “‘新燕’一词数见不鲜,古今诗人多用之,正因常见,所以更偏向巧用法。”
  “例如博士前几日讲过的《寒门吟》,先写残冬之景显萧瑟冷冽,再用新燕转折令氛围急转直下,既是以残冬反衬初春,亦是借新燕以小见大,掀开盎然生机,恰如今下寒门学子终于得以熬过寒冬,迎来盛世,百花齐放,一展所长。”
  谢清芸娓娓道来,目光落在冯生的诗词上:“而冯生这处用到的‘新燕’,似乎也是借新燕出现来实现反转与对比……”
  “至于你其他的诗作……”谢清芸美眸流转,落在冯生身上多了几分冷冽贵气:“需要我一一拆分,慢慢讲给大家听吗?”
  简直一针见血!
  这已经不是抄词句那么简单了,连手法都抄,抄的很高明啊!
  云珏看向冯生。面对范闻等人的针对,他尚且能不慌不忙反击,可谢清芸这番话后,他眼眶都充红了。
  果然,范闻开始嚷嚷:“大家听到了!尹兄为人正直清朗,谢大才女饱读诗书,是骡子是马她一眼便可看出。冯生盗用诗句,不配为榜首!欺师欺君,不配与我等同窗!”
  云珏心道不妙,一句“小心”尚未出口,冯生已扑身上去给了范闻一拳。
  混战一触即发。
  谢清芸失声尖叫,花容失色!
  说时迟那时快,尹叙三步并作两步,拉着谢清芸的手臂拖入廊下,自己却闯入了混战中——
  他抬手抓住砸向冯生的拳头顺势推向一旁,又擒住一人砸向另一人。
  云珏站得远些,并未被波及。
  可她一点不害怕,一双眸子骤然放光!
  哇!
  原来尹叙不只是看着高大挺拔,他也会打架,打的还很好!
  虽是混战,但若细细拆分尹叙的出手路数,不难发现蹊跷。
  云珏绣眉一挑,原本的揣测仿佛又找到了几分佐证。
  崔祭酒大怒:“住手!你们都想被除名是不是!”
  ……
  谁也没想到,这场因成绩引发的霍乱最终也没能得个结果,反倒是所有参与闹事斗殴者,全留下清扫学堂,外加罚抄《礼记》。
  包括尹叙。
  谢清芸原本还想为尹叙辩解,可她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就被闻讯而来的家奴带走了。
  男学斗殴之事万一传至御前,若让谢清芸的名字夹在里头,损其清名就遭了。
  其他人领着罚,冯生和尹叙则被叫到了博士厅中问话。
  崔祭酒屏退左右,沉着脸询问整件事的经过。
  然而,冯生从冲动中清醒过来后便陷入沉默,面对崔祭酒的追问不发一言。
  崔祭酒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而问另一个:“尹叙,诸学子指证冯筠盗用你的词句,以不当手法得到榜首,你有何话可说?”
  尹叙正身直立,眉眼冷清,淡淡道:“学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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