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瞧见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主,乘着风,饮着茶,气定神闲的看着自己,眼里还带了一丝玩味儿,薄唇轻启悠悠道:“你老人家怎么有空过来?”
卫酒天一听他开口,额间更是青筋隐隐突起,走上前重重的坐下道:“闲的,闲的给某个不知死活的病人送药!”,说完夺了慕云逸面前的小茶壶便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口,这一口下去以他的性子这壶茶他是不会碰了。
待解了渴抬眸果真见慕云逸不悦的蹙了蹙眉,卫酒天这才心情愉悦了不少,遂从怀中拿了一瓶药放在石桌上。
“这是那灵涎子制出的最后一个月的药量,这药你也吃了半年,延缓了不少毒性,只要……”卫酒天看了看慕云逸继续道:“只要不出意外,反正活到我这把年纪不成问题!”
慕云逸闻言拿了药道:“四十几?”
卫酒天一怔,这会儿他倒是有心情开玩笑了,没好气的回道:“七十!七十四!你不是早就让阿赤叫我爷爷了么,这会儿承认我才四十几了?!”
慕云逸默认的点点头,看上卫酒天的脸复又笑道:“你这张脸,若不管你叫爷爷,都可惜了这一脸的年岁。”
“……”
“之前回来就与你提过去沧澜的路上碰见了黒蝠堂的人,这半年来山下可是掀起了不小风声也就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如今这江湖一个巫源崖再来一黒蝠堂,一南一北两大魔头齐聚真再无安宁了。”
慕云逸淡淡应道:“黑蝠王早已死,如今黒蝠堂里的不过是昔日余孽,看这动静都是冲着叶简之而来,这些年他这盟主之位觊觎之人又何时少过。”
“是啊,”卫酒天轻轻摩挲着壶沿,忽而左右相望道:“阿赤呢,怎么也没见到她,还在忙着练剑?”
“嗯,”慕云逸抬眸眼神向屋后的竹林飘去:“算算日子,应该是要突破至第九式了。”
卫酒天震道:“第九式?血影第九式?可她不是被你封了烬决真气吗,若无此相辅,第九式血影决如何能练成?难道你?”
慕云逸摇头道:“我并未替她解封,按她的进度本应能练成第九式的。如今却一直停滞不前,想必再练个几日便会来询问缘由。”
卫酒天闻言才定了心,想来赤焰如今头上插着的三枚锁息针还是自己给的,他自然也知道慕云逸为何要下此针封了赤焰体内的烬决真气。那是小羽临终前传到阿赤体内的,这烬决真气何等霸道,配上血影剑若是练成血影决,一招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即便是天资如此之高的小羽终也未能幸免。
而那三针除了真气以外,一并封下的还有那段沉痛的记忆,只是记忆这个东西,这世上没有任何的药,也没有任何的针能完完全全消得了、封得住。不过是这一刻,或是下一刻的事,这对云逸和对阿赤来说都不易,却也都必须得承受。
“从山下回来后,她就从未向你问过什么?”
慕云逸收回视线缓缓道:“我未开口提,她也便不问,可心中怕是早存了疑。”
卫酒天拿起茶壶又灌了一口,竟喝出了喝酒的架势,叹气道:“虽与你说了多次,可如今还是要多一句嘴。这话由你这个师父自己亲自说,总好过日后从他人嘴里知道的好。说多说少全由你,但瞒定是瞒不住的,如今小阿赤心里已经有了疑惑却都不敢开口言问,想必她明白问了也是白问,如此以往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慕云逸未言,指尖划过石桌缓缓收拢,半响道:“我心里明白,从让她开始练血影,我就做好了要告知她的打算。”
卫酒天听了他这话可算是安心的点了点头,好在他难得的耐心听完方才那段话,而且还起了效果。遂自顾自的小声低语:“唉,早知你有此打算,就不该让阿赤跟着下山,等你交代完再下了嘛。”
只可惜有些小声在某些耳力好的人面前,就跟大声当面说毫无区别。转眼的功夫就对上这一张阴沉的脸,那眼神好像在说:都怨你,是你的错!
卫酒天尴尬了一瞬便也瞪了回去,起身挥着袖子头也不回的道:“怨我怨我!多管闲事,没事找事!给阿赤带句话,她卫爷爷来过了,没见上面都是被她师父给气走的!”
赤焰自回山起,便缠着师父教她血影剑的后几式,每日除了吃睡便是在后山林间练武,若是往日师父定是会欣慰的夸几句,可如今眼见着自己逐渐进入佳境他似乎也并未有多大欢喜,只是问了一句:“突然如此是为何?”
为何?为了习武强身,不为人欺?这不是当初师父说的么。只不过经过这次山下所历种种,忽而明白强弱之分,一如萧钰,月氏人,身在江湖而不得不被江湖所困,不是强者便无选择的余地,自保已是万幸而能来去自由则属实困难。
虽然自己相信萧钰迟早有一天能脱离他继父的爪牙,而自己却开始迟疑自己的困境又是什么。时而出现在梦中零星陌生的片段,有关娘亲的记忆,从未被提及的父亲,还有脑后隐隐作痛的三枚银针,甚至是如今练到血影第九式时体内一股隐隐叫嚣的真气……
血影在手中脱落,赤焰跌坐地上,额间布满了一层细汗,或许让自己累一些才会停了胡思乱想吧。
面前递来一方布巾,赤焰不用抬眸也知道是师父,伸手接过,触手的瞬间却暗暗使力想把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一道拉到地上来。谁知那人似乎早有预料一般,自己刚一用力时他倒是假势给了一些力,身子微微前倾,可就在一瞬之间自己的屁股就挪了地了。
“多大的人了,还玩坐在地上耍赖不成?”慕云逸松开手,拿起布巾轻轻擦去赤焰脸上的细汗,“你这反应还是不够啊,还有这重量,平日也不知多吃些,轻的跟个……”顿了顿似乎在找个合适的比喻道:“跟个什么似的。”
果然,除了人,能用的动物,什么鸟啊兔子啊猴儿啊都用过了,看来如今是想不出什么新鲜的了。
赤焰收好剑,跟着慕云逸往回走,一路上看着他的背影,自有记忆起便是如此,跟在他的身后,走过逸泽云境的每一处地方,看着眼前高高的笔挺的背就觉得很踏实,何其有幸有这样一个像娘又像爹的师父。
疾走了几步,伸手本欲抱抱他,却又被下一秒就能想到的事给生生停了手,难得好心情还是莫惹了他老人家的好。
石桌上早已放了几碟糕点,如今自己也是吃过山下美味佳肴的人了,但不得不说这山上的食材佳露还有师父这手艺真不错,与那玉景楼的厨子不相上下。
赤焰接过慕云逸递来的湿布净了手,这才拿起糕点吃了起来。
“清儿……”慕云逸唤了一声,却又陷入了思索中,许是想了会儿该如何开口后才道:“这是你卫爷爷拿来的,晚间照常服水用下吧。”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盒。
赤焰嘴里嚼着,看了眼药盒又看了眼慕云逸,回想起几个时辰前无意中听见卫爷爷和师父的对话,再看师父现在这幅我不开口他又不知如何说起的踌躇模样,真真想就地拿了画纸给他画下来。
“师父,我总觉得体内有股不明的真气,以前并未有何感觉,如今练血影,越往后体内的气息就越是躁动,尤其是第九式,总觉得身体其余的真气都被它牵动吸尽,可我越是想探寻它却越是使不出力,反而脑后也隐隐作痛。”
慕云逸替赤焰倒了杯茶道:“你莫要心急,不可强行去探这股真气。其实这本是你母亲强行输入你体内,因是强行,且那时你尚年幼又并未修习血影剑,此真气与你体内气息并不相容,所以我才向你卫爷爷要了锁息针,替你封住了它。”
赤焰下意识的向脑后摸去,乌发之间指腹只能隐隐摸到三个小凸点,不知这针究竟有多长扎进又有多深。以前便好奇问过,那时师父只说是自己身体弱得扎针才能好,还严令自己动它,除了每年寒冬会有刺痛平日里无痛无痒的适而更不会去在意了。
“可师父,如今清儿已然练成血影剑,更不再年幼,不会再被这真气所伤了吧?”
慕云逸看着赤焰,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眼下还不是替她解封的时候,倘若真出了岔子,自己怕是无力承担了。但如今她既已有了好奇,不妨便说与她听,但愿能消去她的念头才好。
“我且与你直言,这血影第九式便是血影决,与你体内的烬决真气相辅相成,是你娘亲当年所创。”
赤焰兴奋的支起小脸,准备听这段迟来了十几年的陈年往事。
“我与师姐自小在山上练武,我不喜用刃,所以我学的是消云九式,而师姐练得是血影剑。其实血影本只有八式,到了无尘已是尽头,可师姐却直言‘世间皆已九为尊,武学招式也多为九式,怎就偏偏血影剑法只有八式。’于是终日苦研功法却终究难达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直到听闻山下有个‘铁手陈老鬼’打出的武器天下无双,便决心下山去寻此人打一把独属于自己的‘血影剑’再创第九式。”
第42章 比剑
十七年前。
“师姐,早点回来!”慕云逸看着逐渐走远的赤衣女子,记忆里自己总是这般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只要看着便觉得很好了,可如今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酸楚,只觉得这个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似的。
赤羽回过头,冲着慕云逸笑了笑,“当然!师弟乖乖等我!回来给你带梨膏糖!”
慕云逸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赤羽转过身,长舒了一气,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下山,师父在闭关也没来得及交代几句,师弟那一副“你走了我怎么办”的模样,若是再多看两眼只怕当真会动摇了下山的决心。
下了山赤羽便一路打听陈老鬼的住处到了浥城,这浥城当真是大,城东城西足足隔了十几条街,这一算还得有不少路要走。不过好在已打听到人此刻就在城西的郊外倒也不必这么着急了,不远处正有一件客栈,抬脚就走了进去打算歇歇脚。
“是不是你!臭小子,敢砸老子的脑袋,不想活了是不是!”一汉子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提了凳上的长刀起身一脚踢翻一旁的凳子冲着身后的人吼道。
却见身后那人自顾吃着东西,许是被那汉子的吼叫也扰了兴致,才悠悠的停了筷子。
那汉子本就是喝的微醺,与人聊的正欢却突然脑袋被人用石子似的东西给狠狠砸了一记,如今又被人这般忽视,气得挥过长刀就要朝那人劈去。
那人不过轻轻一侧身,随即又在凳子上一旋,换了个方向依旧稳稳地坐在凳上,正好能居高临下的看着那汉子劈空后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
还没等那醉酒的汉子起身,手中的碎银子就又弹了出去,这回数可不少,那汉子足足挨了好几下,捂着头直叫唤。
那人满意的起了身,拿了佩剑还不忘喊了一句:“呦,这么多钱啊,谁掉的啊?”
店里原本坐着低头佯装吃菜不敢多事的人,如今见形势大转,又有满地的碎银,一个个的都纷纷扑了上来捡银子。
汉子长刀落地,如今又被人撞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只好逮着一个便揍一个。
那人出门前,瞥了一眼被丢在地上的长刀,淡淡道:“连刀都拿不好的人还敢妄谈剑术高低,对你,用剑都是侮辱。。”
“你究竟是谁!”那汉子喊道。
那人头也不回的道:“在下就是你口中的‘三剑’中最是轻狂无用的,容靖轩。”说到自己名字时可以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
“容?剑气容靖轩?”
“原来他就是容靖轩啊,居然这么年轻!”
客栈中一时又低声四起,这江湖中用剑之中当属三人最是出神,容靖轩就是其中一个,只不过因着传言最是轻狂不羁,平日也是极少露面,有关他的事多半都是活在传言之中,而另外两位则是剑道叶简之和剑骨陆自远。
“我当是谁,原来老子骂的就是你,老子可不怕你,今日就拿我这大刀会会你这小破剑!看是你的气厉害还是老子的锋厉害!”那汉子骂骂咧咧的捡了刀,抬头时容靖轩早已出了门,挥着刀就要往外冲去。
赤羽走至门前就觉得一道杀气直面而来,出于本能的将手中的剑横着一挡,左手朝着来人便是一掌。
汉子门还没迈出就又被这么轰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是一阵骂娘。
赤羽蹙了蹙眉,出了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本欲上前赔罪,可这满耳的脏言实在是让人生厌。
“掌柜的?”
“在在在。”掌柜的闻言从后头冒出身子来,小心翼翼的绕过那汉子朝着赤羽走来笑道:“姑娘这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呀?”
“个不长眼的东西,我说你呢,你!”那汉子缓过劲儿来,冲着赤羽吼道,却在看清容貌之时生生止了语。
只见来人一身赤色束腰长衫,身形修长,一双眼明亮清冷,肤色白如凝脂,让人一眼便挪不开视线,油然而生的惹人疼惜,而那自带的疏离之气却又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汉子爬起身,朝赤羽走去,嘴里有些不怀好意的笑道:“原来是姑娘啊,方才是老,不是,是在下莽撞了,有没有撞疼姑娘啊?”说着就要上手,可又有些不敢触碰,在空中笔画了两下终究还是没忍住,朝赤羽的手摸去。
就在即将碰到一瞬间被赤羽的佩剑打开,而后手以极度诡异的方式向后扭转而去,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又回到了地上,屁股上还多了一只脚将人死死的钉在地上。
“今天真是克老子的,姑娘,女侠,我错了,你快放开好不好。”话音刚落手上的疼痛反而有增无减,一时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啊,疼疼疼,错了错了,女侠饶命,手真的,真的要断了。”
赤羽冷哼一声道:“饶你也可以。”转头向躲在一侧的掌柜的问道:“一间客房,住一宿要多少银子?”
掌柜的道:“四百文。”
赤羽点了点头,用剑杵了杵那汉子道:“身上可带了钱?”
“带带带,带了!”
掌柜的又凑近小声道:“姑娘若是要住上好的,可以再加100文,好酒好菜,热水都会给您送上去。”
赤羽:“好,你留下五百文,我就当你赔罪了,放你离开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