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期望他会说实话,在关于他自己的话题上,他永远真假掺半。
果戈里只是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无法解释,活着的每一天,我都在受罪。”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眼角,在绫似懂非懂的眼神里,他说道:“别提这个了。”
绫低低地叹了口气,她不知道回复些什么。
正当气氛开始沉默的时候,果戈里又露出了干劲满满的表情。看到绫怔忪的神情,他得逞地窃笑了一下,还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刚才都是骗你的!莉莲,有没有上当?”
“上当了!”绫用力锤了他一下,“尼古莱!你真是太可恶了!”
果戈里撑着下巴看向地面,无奈地任由她打骂。
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气氛又消失了。
绫不知道果戈里刚才的表情到底是真是假,可是一瞬间她竟然有点相信了。
可是,他又因何而受罪呢?
他所寻找的自由呢?那又是什么东西。
那一天在他们的谈话里,他也对自己的自由一字未提,他只是告诉她,他在寻找自由。
绫始终没有搞懂,果戈里的自由是什么。现在也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她已经明白了,此时,他并不愿告诉她。
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不得不去附近逛一逛了,虽然路上还未有车辆经过,但在公路边上也不是聊天的好地点,绫带果戈里来这里也不是单纯在公路边上坐着的。
于是绫发了会呆后,她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她把手伸向果戈里。
“不去逛逛吗?”她发出了邀请。
他们往树林深处走去。经过几片稀疏干枯的树丛之后,地势就骤然拔高了。站在底下,基本看不到上面究竟是什么东西。这坡道实在是太陡了点,爬上去很费力,但不走的话,这里就变成了终点了。
绫皱着眉,看着基本没有雪的坡道,动了歪心思:“尼古莱,我们开摩托车上去吧。”
“唉,我好累。连摩托车都不想开了,你载我上去吧。”
反正现在没有人,这辆摩托车的座椅又比较大,载两个人也没有问题。
“我能反对吗?”
“不能!”绫一本正经地拒绝了。
他明明看着也很期待的样子嘛,她想到。
他们把另一辆摩托车放在路边,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藏好。然后坐着留下的摩托车,一鼓作气,冲上了斜坡。
斜坡因为还是有些许雪的痕迹,他们差点翻车,好在最后没有出什么意外。
斜坡上方,是一块平地。平地前方是一段路,苍苍茫茫,一览无余,暂时还看不到尽头是什么。
上去后他们并没有停歇,反而兴致勃勃地继续向前开去。
“尼古莱!刺激吗?”在凌冽刺骨的风里,绫大声叫他,声音甚至带出了点回音。
“刺激!”他同样声音响亮地回复道。
他微微向后倾倒,靠在了绫的身上。前方没有任何大的障碍物,他于是放松地抬起头,仰面看向了天空,头也靠在了绫的肩膀。
在急促的风声里,他的白发被带起,轻轻打在她的脸上,微微有点刺痛。
绫坐在他身后,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用手做了个喇叭的形状。
“那就提速吧!”
在绫的呼喊声中,果戈里踩下了变速踏板。
绫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此时他们就像一阵风,朝着无边无际的天空前行。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心脏急促而稳定的跳动。
此时,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随着视野的开阔,在略微磕磕绊绊的路途中,他们渐渐到达了终点。前方是一块极为开阔的湖面,已经结了冰。冰蓝色的湖面上绵延不绝的气泡冰,从远处看,像一面巨大的不规则镜子,潋滟生辉。
只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和镜子足有一段十几米的高低差。
但果戈里仍然抬着头,不知道是真的没注意还是假的没注意。
绫突然有了个决定。
“尼古莱·果戈里!”她凑近他的耳朵,扒开了他耳朵附近的头发,想要唤回他的意识。
他应了一声,在和空气的摩擦中,声音有点支离破碎。
“我说,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什么——?”
“我是说——活着的每一天,我都在受罪——”
“……”
他没有回复。
“如果是真的话,请你摇摇头吧,尼古莱,好吗?”
绫只是在告诉他,她想听他的谎言。
她并不介意他的谎话连篇。
“是真的。”尼古莱·果戈里只是闭上了眼睛,好一会都没有动作,最终,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这么回答道。
“如果是真的话——”
在他急促的呼吸声中,绫捂住了他的眼睛。
她能感受到他颤动的眼睑,和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脸颊,但它同样是有生命活力的,他脆弱的呼吸起伏,清晰的告诉了绫他残存的生命气息。
风把一切淹没了,雪在脚底下旋转。在加速运动的世界里,他们好像远离了人世间的一切。
“请你停止思考吧。”
最后,她这么说道。
在高速中,他们一起冲出了平地,跌入了那块冰冻的世界。
第19章 19
他们并没有摔得很惨。
在下坠的那一瞬间,他们就抛开了那辆还在启动中的摩托车。在呈现抛物线的跌落姿势时,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那感觉有点像奇妙,绫感觉到是果戈里拉住了她,他用了异能力。原本短暂的坠落过程变得极为漫长,上一刻他们还在半空中,但下一秒,等他们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基本上感觉不到重力的作用了。
不远处的摩托车还没来得及掉到冰面上,果戈里只是手一挥,摩托就以一种反重力的状态出现在斗篷里了。
总之,一切平安无事,是绫之前设想过的最好结果。
最差也不过是车摔坏,人受伤罢了。
不过联想到之前他的异能力,绫觉得这点高度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
现在,他们近距离的看到了这块玻璃状的湖面。湖底下的水是极为清澈的,在黯淡的天色下,呈现一种深蓝色,透过冰面,除了澄澈的湖水外,还可以看到一粒一粒不规格聚合在一起的气泡,像一串串白的刺眼的霓虹,或呈葫芦状,和稍有裂纹的冰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感。
从远处看,像皲裂的蓝白色盐湖。
这是一块广阔无垠的地方,地面与天际仅仅只隔一线。只要不背过身去,面前就是一大块的辽远的空间。
绫和果戈里面面相觑,她突然噗嗤一笑。
“惊喜吗?刚才的不算。”
绫指的是之前带着他乱跑的糟糕举动。
“算是吧。”果戈里只是弯了弯嘴。
绫理了理帽子,用戴着手套的手拍了拍冻得发僵的脸颊,然后慢慢坐下来躺在了冰面上。因为厚厚的衣服隔着,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原来就冻僵了的脚底早就没什么直觉了,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双手交叠在头顶,目光看向仍站在一边的果戈里,若无其事地朝他挥了挥手。
“尼古莱,不一起来吗?”
果戈里只是蹲了下来,从上至下打量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
“你的不要,是要的意思吗?”绫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问道。
……最后他还是躺下了。
他们躺在冰上聊天,看天上的云慢慢移动,云不是很多,风也不是很急,显得云朵轻飘飘的。天气并不是很好,但是郁郁苍苍的雪原里,一望无垠的横亘山脉,衬着他们无比的寂寞。
绫侧过头看果戈里目光沉静地看向天空,一刹那,他和这块雪色仿佛融为一体了。
他并没有做出悲伤的表情,但不知怎么的,他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那种令人无法干涉的沉寂状态。
绫并不乐意这种状态的进行,于是她主动开启了话题。
“我有时候总是在想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果戈里问道。
“不知所谓的事情,大多数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时候我很无聊,所以我必须要做点什么。”绫说道,“你呢,尼古莱?”
“我吗?”他语调轻快又诙谐,“像大多数人做的那样,我也是个无聊的人而已。嗯,跟你一样?”
绫忍不住埋怨了一句:“我只是个普通人啊,尼古莱。”
她在暗暗说他是一个危险分子。
绫看到果戈里一脸沉静地看向她,目光里明显的失落和不信任。于是,她只好挫败地自己否定了这个答案:“你赢了,尼古莱。至少,跟你这个危险分子待在一块的我也算不上什么普通人了。”
她忍不住强调着控诉了他:“危险分子!”
果戈里又忍不住笑了。
绫无法给出确切的形容,但他现在的笑容无疑是温柔的,像雪夜里渐渐消融的冰一样。
他接着说道:“你说的对,莉莲。这样我们就是同党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心里,这个通常来说是贬义寓意的词汇这样听起来也没这么难听了。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绫反问道。
“和我这样的人,也算是同党吗?”
“同党?是朋友的意思吗?”绫重复了他说的话,然后她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尼古莱,我以为你知道的。”她郑重其事地叫了他的名字,严肃地说道,“我可不想跟你当同党。”
她旋即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于是她凑近他,竖起食指,悄声说道:“嘘,尼古莱,别说话,听我说完。”
这次,果戈里却没有听她的话了。
他读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并且真心实意的为之喜悦,还做出了欣然的答复。
“真巧,我也不想和你做同党。”说完,果戈里轻轻揪了揪绫头顶帽子上的小球,马上被绫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你看,我们很有共同语言。”他说道。
“是啊。”绫点点头认同地说道。
“所以,我喜欢和你呆一起的感觉,莉莲。”尼古莱·果戈里伸出手,轻轻捧起了她的脸,感叹道。然后,他看到绫突然笑起来,眉眼像个弯弯的月亮。
他突然又觉得自己被打败了,因为他本来只想逗逗她的。
于是他放开了手,不想说话了。
“这是真话还是假话,尼古莱?”绫歪了歪头,问道。
“是假话假话假话。”果戈里只是不耐烦地说道,他甚至刻意强调了三遍,但他最后又突然改口了,“你可以选择你相信的答案,莉莲。”
“算了……我是说,没什么。”
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绫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他们并排靠在一起,又看起了天空,现在,连风声都是轻悄悄的了。不时有雪被吹过头顶,飘向远方。
如果不是周围时不时拂过的雪,和空旷的大面积空间。绫甚至以为他们回到了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在湖边的时候。
绫还有点怀念那个时候的果戈里——他给与的那种古怪但是让人很好奇的感觉。现在,他就像一个宝箱,慢慢被她开启着,绫满怀期待,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正当她还在沉思的时候,突然,果戈里打破了宁静,他突然问道:“莉莲,你刚才说的话,能告诉我原因吗?”
他指的是在摩托车上绫说的那一番话。
绫思索半天,终于记起他指的是停止思考那句话。
她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并不算难回答。
“我觉得你在不开心。”她先回答了他的提问,然后补充了一个问题,“尼古莱,你孤独吗?”
不等他做出回答,绫又继续回答:“自由的人总是孤独的,所以尼古莱也一定是孤独的。”
她用了肯定句。
“是你之前讲的大道理。”绫以为果戈里会认同她,相反的是,他很委屈,“可是,莉莲,我还在寻找自由啊,我根本没有自由。”
他们又谈起了之前的话题。
“但是,尼古莱,我不是分你给了吗?”绫伸出手忿忿地扯了扯他的头发。她看到果戈里终于回过身,他们面对面侧躺着。
果戈里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眼神里,绫看出了他的控诉。
他在说,那根本不是我的。
他像个幼稚的小鬼,纠结于这个问题不放。
但是绫自然不会被这个问题难倒,她打算用逻辑和道理让他屈服。
“尼古莱,如果一个人的自由是孤独的话,两个人的自由就不会了。”
绫一边这样回答着,一边在湖面上东看西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不到一会,绫终于找到了她的目标,那是一块巨大的冰,足有半米高。她兴奋地冲过去,把那块巨大的足有半个人高的冰块抱了起来,然后在果戈里不解的神情中搬到了他的身边。
透明的冰块,摸上去自然是凉的。
她把冰块递给了果戈里,让他摸了一把。
“尼古莱,你冷吗?”她问道。
“好冷。”他可怜兮兮地说道,他把那双摸过冰块的手伸出来,想覆上绫红彤彤的脸颊——他想做这件事很久了。
令人失望的是,绫侧了侧头,躲开了。
她看到果戈里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他更失落了,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绫并没有停止动作,她把手上的手套摘了下来,外面温度实在是太低了,接触到冷空气以后,她的手忍不住轻颤了一下。还好虽然天气苦寒,但她那只刚刚接触到外界的手,仍然是足够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