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开玩笑。”
“我认为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高尚的人。我再次重申一遍我的观点。”
“请你解释一下吧,不然,我只会觉得你也是不可理喻的人。”
“对于上位者来说,他们需要面临两种博弈,一种是自我与良心的博弈,是小我与他我的博弈,另一种是多数和少数的博弈。”
“这点我是赞成的,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异能者和凡人的选择中偏向了凡人,他的选择和大多数人相反。”
“他发动了战争!”
“没有他,战争也会发动啊!”
“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是决策者,你计划在一场战争中撤退,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全员撤退,不设诱饵,但是一半的人会因此丧命,第二种办法是牺牲十分之一的人,来换取更多人存活的机会。全员撤退,可以保证你的亲信和家人活命,但是第二种方法,将会牺牲包括你在内的少部分士兵。你告诉我,你会选择哪一种?”
“……”
“你回答我啊?”
“……”
“既然你无法回答我的问题,那么就请你不要指手画脚,说着自以为是的话,明白吗?这也是一种自私。”
“承认吧,这就是一种伟大,而且是一种悲剧主义的伟大。”
“我无法理解,你居然会为另一个人类说话。”
“让我告诉你原因吧。因为我无法成为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为自己而活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草丛吹来的一阵狂风,树丛一阵翕动,大部分灌木纹丝不动,但只有那些飘走的东西带来生机。”
“你在嘲笑我们这些人卑劣吗?”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但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伟大的人格在此诞生。”
“承认吧,因为你喜欢他,才偏向他的。”
“只有两种生活方式:腐烂或燃烧。胆怯而贪婪的人选择前者,勇敢而胸怀博大的人选择后者;每个热爱美好事物的人都明白伟大寓于何处。①所以,如果你感到羞赧,那不过是我戳中了你的伤心处。”
“不过,有句话你说的对。”
“我怜爱他,我喜欢他,所以我想亲吻他。”
“你真真是不可理喻!无论如何,战争都是一种错误啊!”
“是谁告诉你的这个道理的?我不认为战争是正确的,但我从不认为战争是一种错误。胜利者书写的战争的方式是革命,失败者才是战争,在历史上,战争从来没有对错。因为战争对个人来说是重大损失,但它对种群来说只是一场博弈。如果获得胜利,战争对于种群来说就是有益的,如果失败,战争就是代价。”
“也许你是对的吧,但我始终无法感同身受。”
“这就是人类的片面。”
“你偏袒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算是片面吗?”
“是的,我无法否认这一点。”
“你竟然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恶魔。”
“他是你的恶魔,也是我的天使。”
“你疯了!”
“如果我疯了,我会立刻毁灭这一切,帮他达成一切心愿。但我没有。”
“那你现在在做些什么?”
“我在看着他去死啊。”
“哦!上帝,我还以为你已经无可救药了。现在看起来,你还尚有一丝希望。”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爱上我。”
“他需要亲手打碎玻璃,然后他才能看见我,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①高尔基《时钟》
“只有两种生活方式:腐烂或燃烧。胆怯而贪婪的人选择前者,勇敢而胸怀博大的人选择后者;每个热爱美好事物的人都明白伟大寓于何处。”
第44章 03
下了火车以后, 绫还是没能制止这个想法。
相反,她在心里思考过这个举措的合理性以后,更加觉得这是一个可行的操作。
绫打开手机,看着联系人列表里几个为数不多的通讯人。一些信息迅速在她的脑海里流过。
随之而来的, 是愈发涌动的跃跃欲试。
不过, 思及西格玛的异能,绫突然有了个崭新的想法。
她转投身, 看向在她一边, 提着行李的西格玛, 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西格玛。”
西格玛只是转过头, 做出了耐心的倾听的姿势。
绫伸出手,在西格玛的面前挥了挥, 然后她的手自然的握住了他放在一边的左手。
她摆出了一副训诫的口气, 虽然是要他帮忙的事情,但她理直气壮,一副压榨部下的姿态。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西格玛说道,“莉莉,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
“所以我只是礼貌性的问候呀, 西格玛。”绫说道。
“刚才你告诉了我你的异能力。你知道的,我并没有豁免异能的天赋。”绫抓了抓刘海,她在组织言语,“所以,西格玛,你能告诉我, 我最想要的情报是什么?”
“我不介意你对我用你的异能。你知道的,我很好奇,而且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所以,拜托啦,西格玛。”
他们已经出了火车站,站在一条侧路上。早上七点钟的光景,天还没有亮,街上的人也并不是很多,除了跟随他们一起出来的人流,没过一会,这条街道就变得冷冷清清。
他们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西格玛叹了口气,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
他的心情很复杂,既有种心脏被紧攥的压迫感,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放松。
他露出一个苦笑,然后问道:“莉莉,你确定你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当然。告诉我吧,西格玛,这对我非常重要。”
绫非常坚定,她用充满信赖,而带着蛊惑的语气说道。
然而她是否真的在意这件事情,也只有上帝和她自己才知道真实的答案了。
“原谅我,莉莉,请你不要因此而对我生气,无论我说出什么话来。”
西格玛沉默了一会,居然露出一种麻木的表情来。他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开心。也许对于他来说,窥伺他人的秘密是一件让人羞愧,令他不好意思的事。
“当然。”
绫一边回答,一边不动声色地关注他躲闪的眼神,她怀疑的目光仍然扫向了西格玛,因为她觉得他似乎有点反应过激。
不过她很快把这点事情抛在脑后。
西格玛仍然发动了异能。
很奇妙的感觉,当他们相互注视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已经塞入了一点新的东西。
这种感觉很突兀,也令绫感觉到下意识的不适。
她不太喜欢这种交换模式,作为一个自我的人,在绫心里,她的一切私人信息都是高于一切的,所以交换自己的情报对她来说是永远亏本的买卖。
她知道了西格玛的秘密。
他的心是一片未开垦的田地,还是一片荒芜的景象,一马平川,同时无边无际。他是一片落叶,落在土壤里悄无声息地消融在天地之间。
他最想要的情报,当然只有一个,并且答案只有她本人才知道。
绫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她没想到她在他心里的地位这么高,这也从侧面佐证了她的计划可行性。
她看着西格玛的眼睛,从一片恍惚的迷蒙玻璃色里渐渐脱离,他瞪大了瞳孔,似乎感觉到一丝困惑,接着是一种理所当然,最后,他的注意力似乎终于从思考中解脱出来,看到绫,他瞪大了眼睛,可能被吓到了。
“西格玛!”绫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
“回过神了吗?”
自从知晓他的秘密以后,她对他的戒备已经放缓了不少,于是很有闲工夫地在原地等他从一种恍惚的情绪里面清醒过来。
绫好整以暇地坐在行李箱上,基于情报交换的准则,她耐心地等待,并没有马上开口。
幸运的是,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还算不错。
“令人惊叹。”绫感叹了一下,“西格玛,我并不讨厌你。你真是……得不偿失,我是说,你太小心翼翼了,我以为,作为天人五衰的一员,你会选择更有意义的情报的。”
“你讨厌我吗?”他轻轻说道,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觉得呢?”绫并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她觉得他问了一句废话,所以她毫不留情地说道,“我不讨厌你,西格玛,如果你想从我这获得否定的答案,你应该问我喜不喜欢费佳这类的问题。”
她心里对西格玛已经有了定论。
这个人不能说是自信,但她也不能给他下谦卑的定论。可能失忆让他少了点人情世故,但他至少还没鲁莽到离谱的程度,此外,他看起来心事重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针对她,他应该还有什么特别的秘密。对于别人,绫可以理解,毕竟,在他眼里,他们是关系最好的同类。
“谢谢你,莉莉。”西格玛,愣了愣,歪着头露出一缕笑容,“我以为,你会讨厌我的。”
“当然不会。”绫敷衍地扯开了这个话题,这不是她目前关注的重心,她也没有讨厌一个陌生人的必要。
她只是定定地看向西格玛,好像在问,你忘记什么事情了吗?
他们的话题回到了开头。
西格玛显得非常犹豫,显然,他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话语在口中嗫嚅又被他吞了进去。
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绫打断了他。
“算了。”她说道,“我对结果并没有到非知道不可的地步,为了保留一点惊喜,下次见面你再告诉我吧,关于我最想知道的情报。”
绫垂眸,漫不经心地想道。
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确定西格玛的可靠性,不是她不相信西格玛,而是她非常不相信费奥多尔,她严重怀疑费奥多尔在给她挖坑。
所以结合西格玛的状态,即使现在他说了什么,绫也是不信的。
西格玛短暂地走神片刻,几秒后,他语气恢复了平静和温和。
“我送你回酒店吧,莉莉。”
他这样说道,他对她的抗拒也没有表现出失落的情绪了。
而他也开始从不知所措里回过神来,他已经开始意识到现在还不是和绫聊这样的时刻了。
他们不再聊起刚才的事情。
绫从行李箱上跳下来,她打理了下帽子,然后提起拉杆,把行李交给西格玛。
“明天我要休息,不过既然说好了一起出去,西格玛,一起吃晚饭吧。当然,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可以拒绝我,这是你的权利。”
她也没有提起当导游的事情,因为她察觉到了这句话的不妥。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用职业来形容一段关系都是冰冷的。就像领导和下属总是缺少人情味。
绫别扭地想纠正一下这个问题。
“现在,我们是即将成为新朋友的陌生人。以后,可能变回陌生人,也可能是好朋友,是下属,或者恋人,这些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情,怎么样理解都好。无论怎么样,西格玛,你都太拘谨了,当然,你想当我的下属的话,你可以更拘谨一点。但是,这不是你想的结果,不是吗?”
“抱歉……”刚一开口,西格玛就想到什么似的闭了嘴,他有点懊恼。
“这没有什么,你不需要道歉,西格玛。不管怎么说,你在费奥多尔和我之间选择了我,还是让我开心的。”
绫理直气壮地说道。
“费奥多尔非常狡猾。”想了想,西格玛斟酌着说道,“果戈里也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人选。”
绫只是点点头,说道。
“是啊,所以,西格玛,你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吗?”
“莉莉?”
“费奥多尔告诉你的事情,关于你从书里被创造出来,而我就是创造你的人这件事情。”说到一半,绫拍了拍脑袋,好奇地说道,“暂且把他说的当做对的。西格玛,你告诉我,你的记忆始于一个火车站,对吗?可是,好奇怪啊,如果你真的是大脑一片空白的话,你怎么能认出那是一个火车站呢?”
西格玛似乎也没想到绫会这么说,他的步伐慢了下来。
“这不是失忆。因为本能和习惯还保留在你的脑海里。”
她伸出手,露出一个食指,晃了晃。
“知识构成了你的记忆,感情构成了你和这个世界的纽带,费奥多尔骗了你,他告诉你,只有我和你是一类人,那是错误的。你很特别,但是西格玛,别忘了你还是个人类,你还可以从你认识的每一样事物,每一种语言里找到生活的轨道。就像一台电脑,清空所有数据以后,那就不是一台电脑了吗?把人脑当成一个存储盘,清空文件以后,存储盘就废掉了吗?”
绫侧过身,她用充满信赖的目光看向他。
“你要做的是创造新的记忆,而不是找到过去的自己。思考过去毫无意义,因为人永远无法回到过去。也根本不存在过去和未来,存在的只有当下。处于现在这个时间点的独一无二的你。”
绫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任何一段信任的关系都不可能仅凭单方面的付出维持,她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喜欢并不等于信任,信任是需要培养的,而她就在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你需要一段关系来找到方向的话,请你多多依赖我吧。我不知道费奥多尔和你还说了些什么,不过,我想告诉你,西格玛,你不为家而活,你一直有家。”
“缺爱的人会把家作为停靠的站点,因为人下意识地认为家是人心灵的避难所,是充满慰藉的希望来源,这类人从家庭中寻找爱。但是你并不是那么一回事。西格玛,你要明白,因为你和这个世界毫无联系,所以你只是想从家中找到自己的存在痕迹,因为你要从一段关系的纽带确立自己并不是被人群孤立和隔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