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宴尚未进京,对京城如今的局势和白家人了解也十分表面。说不了太准确:“应当是京城来的。”
京城?苏毓有些疑惑:“你怎知是京城?”
“白家子嗣众多,白氏女远嫁的也不少。但主家这边能排的上号的,也就两位姑奶奶。”大历与白家同宗同源的亲族不少,但只有金陵这边的白家才是嫡支主家。若是论起主家的外嫁女,身份地位能叫冀北候林清宇小心翼翼捧着的也就只有两位了。徐宴将这里头的关系说给苏毓听,苏毓也就明白了。
“能劳动林清宇亲自去接的,不外乎这两位。”
看林清宇对白氏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的态度,怎么瞧着都不像亲生母亲。
“那林清宇怎地不去白家待着,反倒跑去柳家的别庄?”苏毓觉得惊奇,这可不是现代亲缘关系淡漠了,住处没那么多讲究。古代不是最讲究这点规矩道理?白家长房嫡亲的外孙,跑柳家别院住着?
“这我便不清楚了。”这是白家的私事儿,外人还真不清楚内情。
苏毓想了想,还是觉得大家族里头的关系很难捋顺。白氏既然不愿去主家呆着,回了金陵也是一个人住别庄,想必里头还是有点儿猫腻在。徐宴如今是白启山老爷子的关门弟子,徐乘风跟白氏学琴。就怕白氏跟白家主家会不会有别的龃龉在里头,到时候总是得有些尴尬的。
苏毓看白氏那豁达的性子,想想又放下心。就算是有,依白氏那脾性,不大可能会迁怒旁人。
这么一想,苏毓还是存了个心眼儿:“咱们学归学,白家的私事儿,少掺和。”
这话自不必苏毓来说,徐宴心里是有数的。他摸了摸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爹娘的小屁娃子,淡声道:“无碍,白姨在金陵呆不久。乘风跟着她,无论学琴,还是学旁的,总归都是一件好事儿。”
这话倒是,白姨谈吐非凡,心胸开阔。都说从一个人谈吐能看出涵养,白皇后的学识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苏毓自己就是女子,自然不会以性别论才学。真正有才华的人,不论男女。当然,其实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苏毓教导一个五岁的奶娃娃是绰绰有余的。但是苏毓手里头有太多事情要做,实在抽不出心力去教导孩子,还是得找老师来教。
小夫妻俩回到家,徐乘风揉着眼睛就困了。
小孩儿吃饱喝足自然就犯困,正好灶上温着水,徐宴就带孩子下去洗漱。
晚膳还是得做点儿,一来苏毓和徐宴都不爱吃甜食,下午那两大块蛋糕就。他俩吃得加一起还不够巴掌大小的。除了切了一块送去给婉仪小媳妇儿,大部分就让白氏和小屁娃子两人分吃了。徐宴又是个精力旺盛的年轻男子,饿的快。那点甜食吃下去,这会儿早就饿了。
苏毓其实也有些饿了,白氏命人送来的那些食材还放着。苏毓去割了一小块肉,做个简单的焖饭。
焖饭做得快,徐宴将小屁娃子送去自己屋睡下折出来,这边饭就要出锅。小夫妻俩吃了晚膳,苏毓就让徐宴给她拎一大桶水进屋,预备泡个澡。
徐宴将水提进屋,看着她的背影就轻轻笑了:“……昨儿答应我的话,毓丫可别忘了。”
正在拧着肩颈的苏毓一僵,扭头看他。
“……你明儿不是有事?”
徐宴明日一大早要去白家,白启山老爷子有事寻他。城南离城东还是有些距离,少不得要天不亮就得起。
“无碍,”徐宴嗓音清淡如山涧轻雾,“我自有分寸。”
苏毓:“我要一个人好好沐浴。”
“昨日夜里。”
“椅子上。”
徐宴绷着一张清雅的脸道貌岸然地吐出虎狼之词,“你答应我的。”
苏毓:“……”她那是被逼到没办法,嘴一秃噜瞎答应的。
徐宴却替她将水兑好,转身出去。
他缓缓地走到门边,天边的光早已熹微,只剩下淡淡的金红的一条线。昏暗之间他留心到左邻右舍还在抹黑吃完饭,隔着院子往徐家这边巴望。徐宴抬手,不紧不慢地将院子门给锁了。转身回屋之前,他瞥了眼自家的院墙,琢磨着是时候找匠人来将院子加高了。
这年头似他这般高的人不多,但也并非没有。
灯火阑珊,自家主屋里窈窕的身姿在随灯光晃动。徐宴瞥着里头人脱衣裳的动作,眉头及不可见地蹙起来。或许不该等那几日的功夫,明日就该叫工匠来。
这么想着,他进了屋,慢条斯理地锁屋门,走到煤油灯旁俯身吹灭了灯火。
正靠在浴桶边闭着眼睛的苏毓睁开眼,就看到徐宴走了过来……
与此同时,白家别院这边,白氏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头的人,忽然想起来一桩事儿:“铃兰芍药,你俩来瞧瞧我这耳朵后头。”
芍药和铃兰正在一左一右地替白氏拆发髻,清洗妆容。闻言自然是不解,不晓得自家主子突然的要看耳朵做什么?当她耳朵不适,两人立马顺着白氏指的手去看了。白氏给她指的是左耳。芍药翻看了一下她的耳朵,没看到什么:“主子是怎么了?耳朵不适?”
“我耳朵后头没东西?”白氏怎么记得某日,有人说她耳朵后头有红痣?
两人仔细看了,摇摇头:“没有。”
“那这边呢?”白氏印象也模糊了,难道那人说的不适她耳朵后头?日子太久远,白氏也就突然看到苏毓耳朵后头有红痣才想起来这么一茬儿,此时提及印象早已经模糊。
两人又去看了,摇摇头:“也没有。”
白氏摸了摸耳垂,眉头蹙起来,总觉得有人跟她说过什么耳朵后头有红痣的话。
“主子是怎么了?”芍药铃兰不晓得她想问什么。
“罢了,没有就没有吧,”兴许是她记错了,“谁耳朵后头有红痣?”
这她俩还真不清楚,两人芍药铃兰面面相觑,搭不上话。
第七十章
次日一早, 苏毓便扶着腰从床上坐起来。徐宴其实也刚起,人正在换洗室那边洗漱,淅沥沥的水声从那边传过来。苏毓无视眼前晃动的人影, 撑着腰酸在榻上做了一套拉伸的瑜伽。
身体各部分肌肉拉伸以后感觉好多了,她这才起身下来。
徐宴梳洗穿戴妥帖之后转过来, 将将好看到苏毓一身细汗地半趴在踏上。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眼尾泛红,嘴唇红肿微微嘟着, 徐宴呼吸轻了一瞬, 眼眸也随之暗了暗。他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如今四月里的天儿亮得都很早, 才将将卯时天便亮了。蝉鸣声混杂着鸟鸣声, 今儿必然是个好天气。难得见苏毓一脸的娇气可怜, 徐宴轻笑了一声。
倒也没凑上去说些什么, 只是去灶下替她提了一桶水进屋,又折回榻边:“先去梳洗一下。”
苏毓刚做完拉伸, 没什么力气,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太想搭理他。
徐宴倒也也不在意。缓缓走过去,替她将脸颊上濡湿头发捋到耳后。觉得这屋里味儿确实有些重,便又起身去将两边的窗子给开了。清凉的晨风穿过安宁的院落送入屋内,拂动得榻上纱帐摇晃, 也带走了屋中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气味儿。
苏毓慢吞吞地吐出一口气,一把抓住徐宴的手咬了一口:“下不为例。”
“嗯, ”徐宴想笑,昨夜折腾人确实有些过了,“下不为例。”
……罢了,他都这么说了, 苏毓也不跟他闹着点火气。
夫妻二人关起门来闹的动静,再怎么着也是她自个儿允的。只是,她今儿白日里有事,夜里没怎么睡一大早早起,这就有点要人命。懒洋洋地眯了眼,苏毓将徐宴的手丢开。这厮的一双手修长均匀,除了中指食指之间拿笔磨出了点儿细茧,就手好似一块白璧无瑕的羊脂白玉。
徐宴垂眸凝视了她许久,目光落到她下摆掀起来的后腰上。此时苏毓是趴着的,腰上那两个漂亮腰窝就在这般曝露在徐宴的眼皮子底下。
抬手将衣裳盖上,徐宴一本正经地起身去书房晨读。
苏毓在榻上趴了一小会儿,看不能再赖了才趿了鞋子下榻。去后头梳洗了一下,仔细收拾了下自身。苏毓再走出房门时,院外天色早已大亮。她转身将屋里脏了的竹席拿出来,又去拿了个木盆出来。烧了锅热水,将竹席卷起来就浇热水烫了一遍。
天热了就这点好,竹席好擦洗。但擦洗总是有味儿的,烫过一遍才干净。
仔细地烫好,苏毓将竹席卷起来挂到院子右侧的绳子上晾晒。差不多这时候徐乘风这小孩儿也醒了。揉着眼睛开了门,蹲在门边上就看到苏毓一大早地烫凉席子。
“娘,你洗衣服洗好了啊……”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黏糊,软绵绵的。
苏毓闻言手一顿,头也不回:“嗯。”
“哦,”小屁娃子蹲了会儿回过神来,哒哒地跑过来,张口就喊,“娘,咱们今日是去白奶奶家?”
苏毓一大早起来就是为了这事儿。说好巳时送人过去,这会儿虽然还早,但头一回去总是得准备点伴手礼的。想着白氏是个不差钱的主,苏毓烫完凉席,准备给她做点方便带的甜点过去。
正当苏毓在院子里忙着,就听到自家院子的门被人拍响了。
苏毓心想着谁一大早的上门。擦了擦手,过去开了门。
一看门就看到一个头上包着蓝布巾子的中年妇人。那妇人生得一张梨形脸,上窄下宽,满脸的褶子。个子有些瘦小,一双眼睛眼尾吊着,看起来有些刻薄。脸上带着明显的怒火,见徐家的院子门打开了,她伸头就往里头瞧:“这儿可是张家?”
“不是,”苏毓眉头皱起来,手往严家后头一指,道:“那边是张家。”
中年妇人一愣,扭头往苏毓指的方向瞧了一眼。苏毓站在这,目光自然也看过去。说来今日是稀奇了,那往日成天在院子里站着的张家二姑娘,今日居然没在院子里头站着。此时张家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张家的婆娘出去接活儿了,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正蹲在地上玩儿。
那中年妇人瞧着敲错门,也没说什么,扭头就往张家去。
苏毓看她过去了便也就没管,把门关上又回去折腾她的点心。东西做得快,没一会儿做好。她拿了个食盒将点心装进去,招呼小屁娃子赶紧去换身衣裳,母子俩就抱着琴就匆匆出门了。
两人去到白家别院的时候,还到得早了点儿。不过白氏等几个早就在等。白氏昨儿说要教导徐乘风,昨夜回来就命人去将她的凤尾琴取了出来。等苏毓带着小屁娃子去到白家别庄的花园,里头琴啊,吃食啊,茶水啊,笔墨纸砚啊,什么东西都一一备好了。
苏毓抱着的一把琴来,反倒没了用处。
白氏笑:“往后乘风学琴就用我的琴,这把琴你带回去,他在家中也能练练手。”
白氏的琴自然都是好琴,外面市面上千金都换不来的好东西。苏毓也懂琴,自然识货。那琴弦拨了两下,听那声儿就晓得东西好坏。不过既然猜了白氏的身份,白家别庄都爆出来,她有再好的东西苏毓都不觉得奇怪。陪白氏说了会儿话,看时辰差不多,苏毓便起身告辞。
白氏还想留她用午膳,苏毓想着今日锦湘楼的人要送银子去家中去,当下婉拒。
她从白家别庄出来,回到家刚好有是一个时辰。也是赶巧了,苏毓刚回到家中不久,锦湘楼的人就将这个季度的红利送到徐家来。苏毓卖的几道菜的方子在锦湘楼卖的十分不错。特别是红烧肉,真真儿合了南来北往各色人的口味,卖的是越来越好。
别说锦湘楼的生意都跟着跟上一层楼,锦湘楼如今在几大酒楼之中的名气都打出来。
锦湘楼的东家看着日进斗金的买卖,如何就不后悔当日买方子时抽成?若是一次性买断,这大把的利润就不必与人分。但是心中懊恼也得按契书来。白纸黑字写的东西,总不能翻脸就不认。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诚信,锦湘楼也是要打开门做生意的。
苏毓看到红利之前,是没想过几道菜在锦湘楼能这么赚。一个季度,送上了五百三十六两五钱的红利。果然吃食,尤其是针对达官贵人的高档酒楼,在哪个时代都是赚的。
苏毓这边客气地请了送银子的小童吃茶,还塞给他一个银角子。
眼看着人乐呵呵离开,苏毓发现隔壁张家似乎在闹什么动静。里头大吵大闹的,有人在哭。她立在门外远远地看了会儿,没有进去凑热闹。张家的院子里聚了不少人,不知是亲戚还是梨花巷子左邻右舍的人,真叽里呱啦地说着,吵闹得厉害。
张家婶子人也回来了,不晓得发生何事,两腿岔开地坐在地上就在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就摔盆摔碗的张嘴就在骂。也不晓得她打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骂人的话,苏毓听了都觉得污耳朵。
收回视线,正准备关门呢,就看到张家院子里出来一个妇人。
这人苏毓认得,那日苏毓指桑骂槐,她是其中之一。
此时这妇人看到苏毓眼睛就亮了。也不顾上回被苏毓阴阳怪气地说得差点没哭,凑上来就开始八卦:“你不晓得吧,张家那秀才公糊涂啊!为了三十两银子,将张家那如花似玉的二姑娘就卖了!给个死了三任老婆的蛮子做媳妇儿,这得多狠的心啊!”
“……”苏毓实在不晓得是这事儿,冷不丁的听到,不晓得该做出什么表情,“哈?”
“看样子你就是不晓得!”那妇人见苏毓一脸懵就打开了话匣子,嘴里的话跟倒豆子似的哗啦啦地往外倒出来,“哎哟,也是作孽哟!摊上那么个爹!前头的那个姑娘才卖多久?这后头这个小的也要卖!”
苏毓:“……”搬来的迟,对张家的事情还真不清楚。张家有三个孩子苏毓是知晓的,两个姑娘一个儿子,大姑娘一年前出嫁了,张家就剩个姑娘和不知事儿的小子。
“也对,你们徐家搬来迟,不晓得。”妇人明明嘴上说得可怜,话里话外那神情都是幸灾乐祸,“张家秀才公都靠科举有十来年了。十来年里,三年一次,他次次落榜。学了这么多年没见本事,倒是脾气一年比一年大。脾气大,还爱酗酒,一在外头受了气就酗酒,回来打女儿打媳妇儿。别看着张氏整日里嘴碎,其实大家伙儿里就属她日子过得最不如意……”
说着,她还瞥了一眼苏毓:“你也莫怪张家的总背后说你。她那不是日子过得苦,没法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