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山如同民间的媒婆一般,一个一个地给殷明鸾介绍起来。
“公主您看,最左边的那位,今年四十有二,是江西吉安府的大儒,学问最好,著书立说,尚未成亲,为人正直。”
殷明鸾:……
张福山见殷明鸾看不上这一位,连忙换了一个。
“中间那个二十七,会写诗,虽然有几房妾室,但是知心知意,知冷知热,也是挺好的。”
殷明鸾:……
张福山有些尴尬了。
“前面这个,奴婢觉得稍微年轻了一些,不稳重,不过听说极为聪颖,是襄阳陆氏的子弟,名门公子。”
殷明鸾眼睛稍微一亮。
她问:“叫什么。”
张福山来劲了,说:“陆桓。”
殷衢微微一动,张福山打量着,似乎也在观察陆桓。
陆桓奋笔疾书,神色专注,丝毫没有其他学子那般紧张不安。他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面容俊秀,白皙俊朗,难得的是眼神清澈。
殷明鸾看人先看脸,尤其喜欢好看的人,太和殿中学子久经考试和年岁的折磨,看起来暮气沉沉,唯有陆桓风流俊雅,尤其鹤立鸡群。
殷明鸾起了爱才之心,心中希望陆桓能够对得起他的这张脸。她跃跃欲试,想要凑过去望望陆桓的答卷。
殷衢突然开口:“张福山,先带长乐回去。”
殷明鸾:“啊?”
殷衢握住了指头上的玉扳指,耐心说:“殿试耗时许久,带公主下去休息。”
殷明鸾念念不舍,看了陆桓一眼就要离开。
这时,陆桓若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了殷明鸾的眼睛。
殷明鸾一愣。
陆桓今年十九,以他这个年龄能够参加殿试,可是称得上是天纵奇才。他出身陆氏,陆氏是历经了几代朝廷变更的名门望族,在前朝为了躲避战乱南迁,因为这一点被世人诟病。
在如今的大周,这种世族不多,南方有一个陆氏,北方有赵郡李氏,兰陵萧氏。
殷明鸾的母亲李贵太妃就是出身李氏,萧氏也是老牌名门,子弟个个才高八斗,但这一代也有些寥落,但到底底蕴深厚,如今的第一才女就是他们家的姑娘。
但是论风光,还是新贵许氏最风光。
陆氏十分低调,子弟个个勤勉读书,家风端正。陆桓是陆家这一大最为出息的一个,此次北上,更是被赋予厚望
但陆桓本人对功名没有什么在意,他似乎是太过洒脱,或是太过失望于现实于是假装洒脱。
住在会馆的时候,五河四海的学子很快熟络起来,互相问了门第和学业,陆桓坐在一边,没有参加。
谈论间,湖广的学子不免说到了陆氏,有人酸道:“陆氏如今凋零,传说中的小辈第一人陆桓,倒是过了会试,不过成绩平平。”
众人知道陆桓这个成绩虽说不是顶尖,但是以他这个年龄绝对称得上是天才,不过也没有人当面驳他。
陆桓听了不甚在意,会试前一天晚上,他吃酒吃多了,到了天亮才睡,自然考不出好成绩。
学子又谈论道:“这一届应是没有比上一届裴公子更厉害的人物。”
裴元白当年会试成绩突出,殿试中得了二甲进士,后来以庶吉士身份在翰林院供职。
接下来,众位学子就开始讲起了裴元白的风流八卦,顺便说了说宫中那位传说的绝色美人长乐公主。
陆桓听了一耳朵,觉得这些人很无聊,就回房温书去了。
到了殿试的日子,陆桓天还没有亮就跟着众考生来到太和殿,赞拜行礼之后就开始专心致志答卷。
写到快收尾,陆桓抬眼放松一下眼睛,没有想到,与站在皇帝身后的內侍对上了视线。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写得头昏脑涨,才会觉得深宫中的內侍长得比他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
他摇了摇头,继续写策问。
日暮时分,八位考官评完卷,挑出十本呈交给殷衢。
殷衢细细看,见一张卷上馆阁体方正秀雅,策问鞭辟入里,文采斐然。殷衢御批这份卷子一甲第一。
翻开一看名字,陆桓。
第10章 引游郎 京中最美一人。
新科状元年轻俊俏,发榜的时候引起上京的骚动。醴泉宫里,殷明鸾听说陆桓蟾宫折桂,心中得意,觉得自己慧眼识珠。
她有种看着陆桓成长的感觉,虽然她只看了陆桓一眼。
她打发人去乾清宫,想要请状元的文章一观。
既然皇兄让她去看才子的,想必皇兄也乐意让她多了解才子。
檀冬去了乾清宫,却空手而回。
檀冬说:“张公公说,陛下还在看。”
殷明鸾疑惑,皇兄御批的时候不就看过了吗?
然后她自圆其说。也许是皇兄爱才,看了又看。
等到晚些时候,她又派人去讨要。这次殷衢给她了,但是不止陆桓一份。殷明鸾有些不解地翻看。
张福山笑着说道:“这些都是家世清白的青年才俊。”
殷明鸾每翻一份,张福山就在她耳边细细念叨这人的家世,父母,听得殷明鸾全无兴趣。
翻到陆桓的时候,殷明鸾感到眼前一亮。
张福山像是故意说坏话一样:“只可惜,陆状元家里复杂,父亲早亡,如今是叔叔当家,一笔烂账。”
殷明鸾感到张福山有点烦了。
玉秋看出来,笑着说:“张公公,不早了,您辛苦。”
张福山笑呵呵:“不辛苦,不辛苦。”
殷明鸾见张福山终于走了,松了一口气,她支着脸问玉秋:“殿选的人才都是未来朝中的重臣,皇兄这样给我相看,莫非……要破个例?”
历朝历代以来,没有几个驸马能手握实权一展抱负,这也是为什么裴元白死活不肯娶殷明鸾的原因。
玉秋想了一下,回道:“许是陛下心疼公主呢。”
张福山回到乾清宫,殷衢的脸在烛光下有些模糊,声音也模糊,他问:“都给公主说了?”
张福山苦着脸说:“奴婢都说了,说得公主都嫌烦,刚说到陆公子,就把奴婢赶出来了。”
殷衢嗤笑一声,张福山小心看了一眼,觉得陛下的笑容有些无可奈何地宠溺。
张福山揉了揉眼睛,再看,又看到陛下皱着眉头,似乎不太愉快。
张福山疑心,方才的笑容,一定是自己看花了眼。
放榜那日,住在会馆里的学子一天都神情紧张。端茶倒水的仆从格外小心,似乎担心把茶盏磕重一些,都会引起学子的崩溃。
太监敲锣打鼓地找到湖广会馆,高声道:“恭喜陆桓公子金榜题名,状元及第!”
湖广学子震惊,交头接耳看陆桓到底是哪一位。
坐在角落里的陆桓腼腆站了出来:“多谢公公。”
三年前,放榜日最风光的一位是裴元白。
虽然不是一甲进士,可是年轻有为,前途有限。
要知道,多少人十年寒窗苦读,中举都困难,而裴元白一路过关斩将,顺顺利利。
那一年的状元探花榜眼都是年过半百的小老头,相比之下,裴元白多么夺目。
可是今年陆桓横空出世,把当年的天才裴元白比到尘埃里。
裴府这一天气氛有些低沉。
用过晚饭后,裴元白被裴昭叫到书房。
裴昭消息灵通,知道殷衢从今年学子中挑出佼佼者,将这些人的考卷送到了醴泉宫,他暗惊,难道陛下准备让长乐公主另挑夫婿?
裴昭语气沉沉:“宫中的意思令人捉摸不透,难道是要从今年的进士中给长乐公主挑选夫婿?”
裴元白一怔。
从小时候起,他的生活就和“长乐公主”这个名号绑在一起,他厌恶无奈。
可是陡然告诉他,有一日,这禁锢将会解脱,他忽然有些迷惘。
他回想起那日会极门处见到的殷明鸾。
长乐公主美貌惊人,凭他这样的放浪才子,也从未见过比殷明鸾还要美的女子。但是他刻意不去看,不去想。
直到今天,他突然有些……舍不得?
裴昭继续说:“几个月后就是太后生辰,到时候寻个机会,你与长乐公主好好说说,长乐公主多年仰慕你,总归有些感情的。”
裴元白一窒,方才的不舍感消散,他心中闷闷的。
也罢,如今他看长乐公主,也不是十分厌恶,娶了她,再找到红衣姑娘纳一房妾,在家著书立说,也算是男儿抱负。
裴夫人晚间对裴昭哭闹:“元白本是前途无量,你非逼他娶公主,难道他就一生做一个窝囊的驸马?”
裴昭道:“妇人之见,裴家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若陛下厌弃我们,元白自然不会有好前程。他娶了公主,虽没前途,我们裴家却不会败亡。”
裴夫人继续哭,觉得裴昭是因为儿子多,尤其是庶子多,才不把裴元白当回事。
***
殷明鸾不知道她的一时兴起在裴家闹出了多大风波。
自从那日从长春宫里听了赵太后的话,她一直派人暗暗寻找世宗的御笔画,却怎么也找不到。
转念一想,这可能是好事,她这样用心搜罗都找不到,应该不会出岔子。
但是不管的话,心中总是有些惴惴不安。
在后宫里转悠是寻不到这幅画的,殷明鸾想要去文渊阁碰碰运气。
文渊阁是皇宫的藏书楼,尽贮古今载籍,书画都收藏着不少,世宗的画藏在那里是有可能的。
殷明鸾打定主意,让玉秋去乾清宫找人传话。
殷衢在乾清宫处理政事的时候,后宫是不能打扰的。六宫嫔妃也都有眼力劲,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到皇帝。
所以今天张福山有些踌躇。
他看着玉秋说长乐公主想要找陛下有事商量,咬了咬牙,走进了内殿。
殷衢头也不抬,似乎对外面有所察觉,语气没有起伏,不喜不怒,但在张福山听来却感到寒毛直竖。
“你胆子愈发大了,是哪宫派你过来的?”
张福山抖了抖,说:“是醴泉宫。”
半晌没有回音,张福山偷偷看了一眼,见到殷衢举着笔没有落。
殷衢自然地将毛笔放回笔架山上,抬眼看张福山,说:“请公主过来。”
张福山亲自来到醴泉宫,把殷明鸾带到乾清宫来。
走到宫门口,殷明鸾疑惑地看向两个树桩子,问张福山道:“公公,我记得那里从前是有树的。”
张福山没有多想:“那里本是两颗杏树,长了有个百年,某日陛下走到这里,伫立良久,说让砍了,就砍了,哎。”
张福山叹息,天子不喜,谁能管这长寿的杏树活了多少岁。
他有些心疼这两百年老杏树。
殷明鸾拧起眉头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皇兄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砍掉这杏树?殷明鸾想起那日在慈宁宫她和皇兄的谈话。
她看着光秃秃的树桩子,打消了心中那个自恋的念头。
也许皇兄是讨厌杏树遮着光呢?
张福山引殷明鸾走进内殿,殷衢放下了手中的书,问殷明鸾:“长乐有事找朕?”
殷明鸾顶着殷衢的目光,莫名地感到有些紧张,她说:“皇兄,过几个月就是许太后娘娘的生辰,长乐想着,亲手为许太后娘娘画一幅画儿,才是有孝心。”
殷衢不置可否,目光落在殷明鸾的脸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殷明鸾接着说道:“可是长乐画艺不精,怕拿出去贻笑大方,因此想要皇兄准许长乐去文渊阁找些名画儿临摹。”
殷衢深深地看了殷明鸾一眼,似乎饱含深意。
殷明鸾弱弱地问:“不……不可以吗?”
殷衢道:“可以,只是文渊阁杂人多。”
殷明鸾没有多想,说:“我是公主,他们怎么敢冲撞。”
见殷明鸾坚持,殷衢没有过多阻拦。
只是之后许太后,皇后和嘉阳公主的宫人对殷明鸾的行为颇有微词,似乎有些含酸带涩。
殷明鸾对找画心中急切,但是她不愿被别人看出端倪,挨了两天后,才磨磨蹭蹭地来到文渊阁。
她来文渊阁,没有大张旗鼓,悄悄走进书楼就没了身影。
她在书楼耗费了半天光阴,一无所获。殷明鸾沮丧地看着窗外放空,然后看见外面走过几个年轻人的身影。
殷明鸾没有细想。
陆桓走在一群人的前头。他是新科状元,前两天被殷衢赐了俢撰的职位,风头无两。他年轻,许多人考得不如他又比他白长了几年岁数,因此冷落着他。只有这些年轻人,心中自知是不如状元郎的,肯虚心同他请教。
年轻人说着说着,话题就开始漫无边际。
林家四郎是陆桓这一批的进士,单方面和陆桓熟悉起来。他问陆桓:“陆修撰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可曾有过艳福?”
陆桓无奈地笑,摇了摇头。
林四郎说:“那一定是陆修撰眼光太高,上京繁华,美女如云,难道就没有美人入状元郎的眼?”
陆桓拧着眉头仔细思索了一下,说:“上京的确美人多,可是这些天里,我见过最美的一人,却是宫中的內侍。”
第11章 雉朝飞 求娶之意。
听到状元郎说见过最美的一人是宫中的內侍,众人互相望了望,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没有料想到状元郎喜好的是这一口啊。
接下来是夸吗?总觉得有些违心。
林四郎沉默了一下,说:“这也是有可能的,听说长乐公主宫中就有一个相貌出色的太监,好像叫什么锦楼玉阁的。”林四郎神色暧昧,似乎要说些什么宫廷秘辛。
陆桓皱了皱眉,说道:“贸然谈论公主已经是不敬,更何况这是在宫中。”
林四郎本来笑嘻嘻,见陆桓眼中厌恶之色明显,马上收敛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