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银甲的少年郎或是青年男儿都是银甲红缨,配上白马,从肉眼可见的路尽头一个个奔过来。
马蹄高悬,气势非凡。
这些小将军都生得唇红齿白,肤色却是好好操练过的麦色,薄甲之下身姿矫健,充满了蓬勃的朝气。饶是走南闯北惯了的练鹊,也被这样的出场煞到了。
美色杀我!她暗暗想到。西陵侯坐在中间唯一的一匹黑马上,练鹊被前头的一波美男子晃得有些心神摇动,再看西陵侯竟觉得有些恍惚——那是个高冠玉带的男人,目若星辰。
他们的头竟然更好看!
练鹊忍不住在心里给这个西陵侯竖起大拇指。煞不煞星她不知道,可美颜冲击却是实打实的。
这一波人从开始到结束一直持续了快半柱香,以练鹊自己的标准来说,这些小将军正是各有各的风情,正像是春天里百花争艳一般,令人心旌摇荡。
这西陵侯委实是一名妙人!
一开始的那个银甲小将军见自家的人马都过去了,这才从马上扔下一粒银锞子,道:“侯爷赏给你们的。”
而后他自己也拍一拍马,潇洒地走了。
“我滴个乖乖。”农夫们终于不再沉默,围在一起打量那个闪亮亮的银锞子,“侯爷好大的手笔。”
两个婆子虽然一把年纪了,但看到一大群美男子,也深觉大饱眼福,连声道:“侯爷仁德。”
练鹊:虽然他们很有气势但我仍然想说这个小路上骑马的操作属实憨憨。
但她自己也知道,西陵这地方,能找到地方狩猎已经属实不易了。实在不该多西陵侯苛求过多。那样快活的骑马,倒让她自己也心痒起来。
却有一个小伙子说道:“你们可别被骗了,我听说这侯爷可是天煞孤星。”
“李武,话可不能乱说。”
“我大伯成日地在外头做生意,他说的还能有假,”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李武很是得意,“你们不知道吧,这西陵侯是本朝公主同大将军的儿子。”
“啊呀,侯爷居然是这么显赫的出身。”婆子们叹道。
“出身显赫又怎么样,他瞧着人模人样的,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煞孤星。”李武不屑地说道,“据说,这侯爷才出生的时候,便用稳婆接生的剪子扎死了公主的丫鬟,五岁的时候就克死了公主,七岁跟着大将军去了西北,没两年,大将军也遭人毒杀死了。”
“你想啊,一个半大的孩子,没了父母哪还能好好地被教养,再者他骨子里就是个煞星。”李武说到这里,露出十分嫌弃的神情。“这侯爷在西北时也是个不小的将军呢,但他却十分凶煞,上了战场便爱撕了胡人来吃。”
“……胡人么,当然吃得好。可他今日吃胡人,明日可就说不定了。这侯爷都二十有五了,府里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据说,他府里一个丫鬟都没有,都给他吃完了。”
李武说道这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练鹊:“西北谁人不知啊,西陵侯最爱吃漂亮女人了。”
练鹊一个没绷住,笑出声来。
“世上竟有如此残暴冷血之人!”她毫无诚意地应和着。
李武不觉,只见美人搭理自己了,连声道:“正是、正是!”
更妙的是这板车上别的人,居然都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显然将李武的话听了大半进去。
“别的姑且不论,这么大的男人怎会连个通房也无?”
“说不得这侯爷不举呢?或许,他好南风?”此言一出,板车上的小伙子们都觉得遍体生寒。
“这侯爷一定有些问题,不然怎么不好好地在西北呆着?或是去望都逍遥快活,偏来了我们西陵这样的小地方!”
练鹊:有趣,当真有趣。
“我方才见那些小将军都生得好模样,或许是真的吧?”农人们迅速搜集到了证据,“你们说,哪个才是大房?”
练鹊感到一阵无力,心说若这侯爷真是个煞星,你们可活不到坐在这说闲话的地步。
眼看着明明刚刚才见过的侯爷已经被他们描补出了三头六臂,练鹊闭上了耳朵移过脑袋不忍再听。
西陵侯风评惨遭被害,原因竟是出行不慎!
西陵城离练鹊的家乡并不远,老牛拉着板车紧赶慢赶,终于金乌西沉时赶到了城里。
练鹊嫂嫂在城南开了一家酒楼,颇负盛名。但那里帮忙的都是嫂嫂自家人,练鹊并不好贸然前去。张叔一家久居乡里,也仅仅只知道他们家的地址。因此练鹊准备先找个客栈住下来,明日再做打算。
饭后,她走在西陵城宽阔的大街上,身旁是车水马龙,不由得感叹时移世易。看来不变的只有村子里,西陵城却是繁华了不少,同一些北方的城池相比也不差了。
听见卖糖葫芦的大叔吆喝,练鹊掏出银钱,买了几根来,吃两根,扔一根。她完全不像一个这个年纪的姑娘家,不仅抛头露面不见羞涩,甚至还非常能吃。
练鹊:跟吃的比,面子算什么。
练鹊小时候真的很穷,每次上街买糖葫芦都是买一根,哥哥吃一颗,她自己吃一颗,再给爹留一颗,娘身子不好,不能吃甜的。后来跟了个高人师父,整日便要求她喝露水吃鲜花,做个师父仙气飘飘的招牌弟子。
众所周知,仙女是不能吃糖葫芦的。因此练鹊师父死后,她便逆反心理严重反扑,往日不让她吃的,都敞开了肚子加倍来吃。
也就是习武之人不容易胖,否则哪有她今日的嚣张?
练鹊正美滋滋地吃着糖葫芦,身后却传来一声惊呼:“小鸟儿!”
第3章 回家
这一声“小鸟儿”叫得练鹊一僵。之前在家门口被张叔那样叫她还觉得亲切。可这么多年来她练鹊也算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侠客了,大庭广众下突然被人叫出小名,属实有些羞耻。
练鹊回头,便看见一个瘦小的老妇人,身后跟着个年轻标志的姑娘,那姑娘手里抱着一个孩子。
那妇人见了练鹊的脸,几乎落下泪来,怔了怔。她平息了许久,才道:“冒犯姑娘了,许是老妇人认错了人。”
老妇人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道:“姑娘生得真是标致,我瞧了便喜欢。”
“我有个女儿,若是在膝下养到这么大,大约也是姑娘这样的模样了。”老妇人欲言又止,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练鹊瞧着老妇人衣饰整洁大方,虽然稍显老态却精神奕奕。便知道她过得不错。心里的大石已然放下了大半。
“娘,”她颤声道,“是我。”
李翠兰的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簌簌地落下泪来,可怜她这么大年纪一个老太太,竟然就这样在大街上不顾形象地哭了出来。她上前搂住练鹊,连声道:“我的儿呀,你好狠的心!”
练鹊亦是十分动容,眼里噙着泪,道:“是女儿不孝。”
李翠兰拉着女儿哭了许久,这才上下打量,一面看,又一面哽咽道:“怎么这么多年了,也不往家里报个信儿呢?”
“女儿一时走岔,唯恐娘亲怪罪,并无颜面写信回家。”练鹊羞愧地说道。
李翠兰哭够了,见女儿无恙,便觉得愤怒:“你回了西陵,怎么也不回家。若非母女连心,我瞧着街上一个姑娘便觉得像你,你还要在外头野到什么时候?”
“偏生就是欺负你的爷娘老子心软么?你这丫头,是觉得我们平日对你太好了怎么的?”
李翠兰缓一缓,又怜惜地说道:“你一个女儿家,这些年在外头得吃多少的苦头,我们不在你身边,可怎生是好?”
练鹊听了,向来能言善道的她也不敢说话,只讷讷应是,说道:“都是女儿的错。”
李翠兰身后那个丫鬟瞧着母女二人对话,也渐渐地觉出不同来,跟着劝道:“老夫人可仔细别气坏了身子。大小姐回家本来是件好事,咱们总得叫老爷他们知道才是。”
李翠兰听了,深觉有理,却还训斥练鹊:“跟娘回家,让你爹好好教训你。”
练鹊十分无奈。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娘还是跟以前一样,刀子嘴豆腐心,说什么教训都是假的。练鹊在外头的时候,敢对她吹胡子瞪眼的人都死得透透的。可眼前训她的是她的亲老娘,还是她叛逆离家后被气到黄泉走了好几遭的亲娘。哪怕是当街骂她除了厚脸皮受着也别无它法。
都是年轻时候不懂事的错。
再者对着李翠兰这泪眼婆娑的样子,练鹊也狠不下心说重话,点头道:“都听娘的。”
李翠兰便同自己这失而复得的女儿介绍道:“你走之后五年,年团儿有钱了才娶上媳妇,你嫂嫂身子弱,却是今年才有了咱们家大宝。”
她指着丫鬟抱着的大胖小子。
“你哥哥一大把年纪了,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得跟眼睛珠子似的。”李翠兰道,“这丫鬟叫宝月,你嫂子孝敬我,专门给我整了个丫鬟伺候,也是个伶俐的。”
宝月冲练鹊甜甜一笑,半大的姑娘倒是不见怯:“大小姐好。”
李翠兰抓着练鹊的手,她便觉出不同来。老太太这些年日子过得舒心,手上也变得软嫩许多。可是此时抓着自己年轻的女儿的手,竟觉得她的手十分粗糙。
她还是改不了在村子里时的习惯,夸张地叫起来:“我的儿呀,你这手怎么跟老树皮一样糙?”
练鹊:倒也……没有那么粗糙?
这被母亲管得死死的侠女满是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手,道:“娘,我的手不是挺正常的嘛?”
李翠兰快要哭出来:“我苦命的儿哟,你这些年在外面都过得是什么日子哦!”
纵马长歌,剑荡天下不平事,快活且逍遥。
练鹊顶着李翠兰谴责的目光,将肚子里的话吞了回去,只道:“娘,你想岔了,我这些年一直在跟着高人学武,并没怎么受苦。”
就只是高人逼着她当个吃花瓣喝露水的仙女,还让她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地找人决斗而已。
李翠兰狐疑地说道:“娘没读过书,可也知道习武是比读书还要吃苦的事情,你不要骗娘。”
“岂敢、岂敢!”
练鹊忙转移了话题,挑了这些年遇见的新鲜事同李翠兰一股脑说了。她闷起来像个锯嘴葫芦,可话匣子打开了,也是滔滔不绝,说起故事来一环扣一环,十分精彩。
李翠兰夸她:“小鸟儿,你这故事讲得比咱们家酒楼里说书的还要好听。”
三个人并还在襁褓里的大宝说着说着就走到了一条巷子前,路两边都是一些气派的府邸,李翠兰说他们家现在就住在巷子最深处。
“早年你嫂子让我们搬来跟他们一起住我跟你爹还不愿意,”李翠兰道,“来了城里才知道,这里的生活真是没得说,便利又舒心。”
李翠兰引着练鹊到了门前,她一抬头便看见一道阔气的牌匾,上面写着大大的“白府”两个字。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小时候除了被叫“小鸟儿”的小名,其余时候都是被叫着“白二丫”这个大名的。练鹊这个名字,还是那个高人师父给起的。
她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吗?练鹊生出一些退却之心来。
李翠兰却拉着她进了门,脚才踏过门槛呢,便气沉丹田,冲着几进的院落大声喊道:“老白头!年团儿!阿有!都出来!”
不愧是当年那个隔着好几亩田喊话从不含糊的李大姐。
李翠兰这一声中气足、还带着些尖利,不管你想不想听,都必然能听到的。她当年病重的时候,嗓门还是十里八乡第一的大,如今老了反而精神了,这喊声便越发地余音绕梁。
难顶。
母女两个一面往里走,游廊处便拐出一个文人打扮的老头来。后头还跟着一个一脸生不如死的青年人和一个黑壮的妇人。
那老头一边走,一边道:“你这婆娘,大晚上的叫什么叫——”
“哦呦,这姑娘……”那老头瞥见练鹊,眼睛一下子瞪直了,“你你你……你怎么那么像我们家的小鸟儿。”
“什么像不像的,这不就是我们家宝贝女儿吗?”
白老秀才闻言,上下打量一番,老泪纵横:“是了是了,这么标志的姑娘,是我白进文的女儿。啊啊,小鸟儿都这么大了,长成个仙女模样了……她娘,再扶我睡会儿,这梦可不能醒!”
娘这么多年没怎么变,以前的老学究爹倒是变得滑头起来。
练鹊半是心疼半是好笑地说道:“爹,是我,我回来了。”
白老秀才哼了一声:“胡说,我老白头就一个儿子,哪有什么女儿。”
然而他唯一的儿子却没给他拿乔的机会,快步走过来,激动地说道:“小鸟儿,真是你!”
练鹊如今二十七岁的哥哥白修明已经不再是她离开时那个瘦瘦弱弱的少年人形象了,他长成了个斯文俊秀的青年,乍一看通身的书卷气,又有好皮相的加成,站在那里真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芝兰玉树一开口:“好妹妹,你可想死我了。”
练鹊:行吧。
她往后一瞧,便看见那个与他们家格格不入的黑壮的妇人。那妇人生得确实不好看,眼睛小嘴唇厚,头发稀疏,又黑又壮。看着练鹊时虽然脸上带着笑,却怎么看怎么像不怀好意。
若是平时来看也只像个普通农妇般没有那么多的不妥。只是同练鹊一家站一起,便是云泥之差了。
李翠兰年轻时便是乡里最好看的大美人,生了病又不怎么做事,如今老了也是皮肤细嫩,身段依旧。
白老秀才更是靠着一张脸才娶到的媳妇。不然就他年轻时那个穷样,还真没有姑娘看得上他。
练鹊兄妹两个更是结合爹娘的优点长得,白修明是温润如玉的书生,小时候因为他长得白白净净的,才被人叫年团儿。到了练鹊这里则是直接飞升成了仙子的样貌,见得世面少的都移不开眼。
王氏瞧着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子,倒是不觉得被比下——她早知道自己生得不好看,所以找夫婿时一心想着找个好看的,改善下一代容貌。左挑右选才找到了当时算是老男人的白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