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应该是很疼的。
他的指节绷得很紧,拿枪却很稳,气息几乎没有,忍耐力超乎常人。
简晓栀想起自己原先痛觉神经很敏感,容易生理性掉眼泪,就觉得他这副样子,真不可思议。
“你是说这个?”她晃了晃手上的东西,“这个叫陶笛,刚才我用这个吹的。”
洁白的陶笛面上,有朵梅花图案。
锻渊也不管墙壁上的水珠,松散地靠墙坐下,左腿曲起,左手搭在膝盖上。
“继续。”
见他不想说自己是怎么回事,简晓栀也没有刨根究底的习惯,握着陶笛继续吹。
浴室里又徐徐传出清脆悠长的声音,好似还浸润些许水汽,变得有些低婉。
两个小时过去。
浴缸里的水凉了,水面上的泡泡消了,简晓栀的嘴干了。
然而,那位在墙边凹造型的哥们,完全没有让她停下来的意思。
一个人泡澡放松心情地吹,和被人在一旁盯着吹,体验感天差地别。
她吹了两个小时,仁至义尽。
简晓栀停下来喘口气,浴室里的水雾散去不少,她转头能清晰地看见锻渊身上凸得夸张的血管慢慢消了下去。
他微垂着头,发梢有些湿润,让人看不清表情,但似乎给人一种疲惫无解又无趣的状态。
“怎么不吹了?”他的声音干哑,像那种病了许久的人刚刚张口说话。
简晓栀本想说“吹累了,不吹了”,到口的话莫名一转变成:“泡澡太久,皮肤都要泡发了,你先出去,我穿个衣服。”
她在心里给出解释,毕竟占用的是别人的浴室,既然他想听陶笛,想让她多吹会儿又不是什么大事。
锻渊颔首,站起来走出浴室。
他脚步不停地走回实验室,扫了眼遍地狼藉的室内,便抬手摁下警报解除的装置开关,再放出墙内清洁打扫的机器。
简晓栀穿好衣服走出来,没看见锻渊,猜想他回实验室了。
她想了想,决定先下二楼,到走廊尽头接点水喝,一口气吹两小时,唇干舌燥喉咙冒烟,再不来点水,还真有点吹不动。
简晓栀接水喝着,后知后觉注意到今天一二层楼太过安静,空无一人,气氛沉甸甸的,左右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警报已经解除,房间的保护系统运作停止,暂时看不出别的异样,她当然不知道这会儿哪怕警报解除了,这些怪物们也暂时还不敢出来。
在两个清洁机器跑上跑下忙不迭地收拾中,实验室终于恢复了点样子。
锻渊又走回浴室,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地上一串湿脚印。
他眸子半垂,盯着这串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的脚印。
所以,她是害怕了吗?
怕他。
锻渊表情不变,重新回到实验室内,莫名心生躁郁,抬脚踩碎了一部机器。
***
简晓栀润好嗓子后,又回到三楼实验室。
这次锻渊没关门。
在她出现在门外时,他的目光扫了过来。
在冷白的灯光下,他利落碎发落下阴影,光影分割刻画出他深邃的五官。
但简晓栀只感觉他表情复杂,也不懂是想让她来,还是让她走。
“你还听吗?”
简晓栀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问他。
顿了下,锻渊“嗯”了一声。
简晓栀从善如流走到试验台边上,两手一撑,起身坐上去,微晃着腿,再次轻缓地吹奏陶笛。
锻渊一手插兜,松懒地靠着墙壁,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简晓栀吹了没多久,抵不过生物钟的摇摆,躺在试验台上睡着。
锻渊抬起眼皮,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
“少校,我们有三个人被复眼怪物抓走,还有两个人感染而死。”
安啸面色担忧地对徐权昊说。
他不明白少校为何在进入子午林之后,性情如此大变,明明平日里少校还是挺看重手下性命的,而眼下,为了找个来历不明不知生死的女人,以其他人的生命作为代价。
在黑夜里,子午林奇形异状的植被都宛如张牙舞爪要收取他们最后一口气的饿鬼。
徐权昊心里也烦得不行,问系统:[这下找不到女主,剧情已经偏移,该怎么办?]
0903系统回答:[后期还有机会矫正。]
原本他们二十人,现在还剩四个人,粮缺弹尽,如果再不离开子午林,恐怕不遇上其他怪物,他们也得倒在这里。
“行了,”徐权昊终于改变命令,“我们整顿一下,先回基地。”
安啸松口气,好在没遇上传闻中的那位博士。
***
简晓栀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清晨神清气爽地醒来,笑眯眯地跟锻渊打招呼:“博士,早啊。”
锻渊正在用针管给自己注射药剂,应了她一声。
简晓栀感觉他心情还不错,借势就问他:“博士,你有没有什么吃的?”
她觉得他拥有正常人使用的浴室,那应该也会有点正常人能吃的东西。
只见锻渊将空了的针管扔进垃圾桶,抬手拉开一个抽屉,取了一只用木塞封好的试管递给她。
“小孩,接着。”
见简晓栀表情凝固,半天不伸手拿,锻渊也不催促,竟然还耐心解释:“没毒,是营养液。”
简晓栀当然知道这是营养液,喝一支三天不饿,比毒药还难喝,甚至让人希望自己没有味觉的东西。
喝过一次,这辈子不想体验第二次。
而简晓栀喝过两次,已经是人生极限,她还盼望着这位大佬心情不错的时候,能给她拿点阳间食物。
她的心情瞬间下降,没什么表情地与他对视。
“怎么了?”
锻渊一手插兜,另一只手闲闲捏着试管戳了戳她的脸颊。
浅紫色液体衬得她皮肤白嫩,玻璃折射出的碎光落在他的眼底。
锻渊眯了眯眼,笑起来,活像个邻居家的大哥哥在看幼稚园的小孩闹脾气。
“你喝过这玩意吗?”简晓栀反问他。
她认为有点味觉的人都应该做不出这种阴间玩意。
锻渊:“没喝过。”
简晓栀:“那你平时吃什么?”
这个才是重点。
“就你刚开看到的那样。”他说。
简晓栀反应了下,才明白他不喝营养液,而是直接注入药剂到血管里。
他手背上的针孔在短短几分钟内消失。
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已经无法用科学解释。
简晓栀想着自己没了痛觉,于是说:“那我和你一样,直接注射到血管里好了。”
还能少遭点罪。
“你和我不一样,你的血管撑不住,”锻渊说,“而且这个药剂和营养液不是一个概念,营养液更适合你,为什么不想喝?”
简晓栀苦着脸说:“难喝。”
做心理建设要做半天才能喝得下。
锻渊愣了下,似乎没有想过这一点,营养液是他按照最完美的配比做的,最大程度减少副作用,发挥功能效果,为什么还要考虑味觉这种东西。
也没有怪物跟他反应这一点……当然是没人敢反应就对了。
简晓栀伸手接过营养液,开始做心理建设,催眠自己的味觉。
时隔几日,饥饿感重新来袭,她还是得用营养液解决这个问题,也难怪她发现不少怪物会出去觅食,毕竟味觉体验还是很重要的。
看着她垂头丧气的表情,锻渊若有所思。
“小孩。”他忽然叫她。
简晓栀没理。
锻渊:“小孩。”
简晓栀没应。
锻渊继续:“小孩。”
简晓栀没吭声。
“小孩,你怎么开始不理人了呢?”他还轻笑起来。
简晓栀忍无可忍:“小孩小孩的,你叫谁?我已经成年了,还有我有名字。”
“哦?”锻渊上下扫视她,很是不相信的表情。
她坐在试验台上,锻渊站在她的面前,落下的阴影完全盖住她,更显得他身形高大颀长。
简晓栀忽然有点没底气:“我刚满十九岁,只是身高矮你那么一点点而已。”
为了证明这一点,简晓栀跳下试验台,扬起脑袋,自以为很有气势地看他。
结果她发现,下了试验台之后,她更矮了一些。
“……”
简晓栀目光不善地扫视他,最后落在他鞋上,那双黑色军靴。
“别看我一米五五,”简晓栀很肯定地说,“我要有你那双鞋,肯定有一米六五。”
希望你老实一点,有点自知之明,不要穿内增高,谁还看不起谁。
后面这些话,简晓栀没说。
被隔空内涵的锻渊轻挑眉梢,眼尾扬起一点弧度,问她:“那你叫什么?”
简晓栀放下叉腰的手,撑着身体又坐回试验台上,后背挺直,让自己显得高一点,又拿出一米八的气势报名字:“简晓栀。”
“捡小只?”他懒腔懒调地说。
“……对。”
不知道为什么,看他微妙的表情,简晓栀总觉得他理解的意思和她理解的不一样,不过她的名字不就那一个意思,还能有几个意思。
“的确小只。”锻渊微微颔首,抬手勾住她的后脖领,将她提下来。
“…………”
为什么像提只猫一样。
简晓栀刚想甩开他的手,他已经提前收回手。
锻渊往外走,她跟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想了两秒。
简晓栀莫名觉得,经过昨晚的事,他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了些微的变化?
具体哪里不太对劲,她有点说不上来。
第7章 末世篇07那叫小不点儿怎么样。
经过一晚的警戒状态,紧张凝固的氛围终于有所缓和。
流血事件没落在自己头上,甚至都没发生,众怪物们松了口气,从保护装置解除的房间里走出来,聚在走廊边上议论纷纷。
“昨晚真是吓死我了,和他的破坏力相比,我们算什么怪物。”
“不过博士这回恢复得很快,估计情况没那么严重。”
“不严重怎么没见你昨晚敢露个脸出来?”
“你以为我怕他?”一位拥有猛兽基因的怪物,身形健硕,极度好斗又好面子,用不可一世的轻蔑语气继续说,“他还没开枪,我都一拳把他脑袋砸爆浆,如果不是他管理这研究所,还能呼吸到现在?!”
他这么一说完,面前一圈怪物居然没搭腔。
怪物们之间响起短暂的吸气声后,陷入死寂。
好面子的虎皮怪物以为自己震慑了他们,得意洋洋起来,继续趁热打铁地说:“说实话,他那胳膊腿还没我拇指粗,也就只能杀杀人类虐虐菜,真要打起来,你们就知道谁是谁爹——”
他的身后倏然响起轻呵声。
虎皮怪物当即浑身一僵,脖子一帧一帧放慢似的扭头,看见斜斜靠着栏杆,似笑非笑打量他的锻渊。
“……”
“不不不,爹、爹博士……”虎皮怪物冷汗如雨下,磕磕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语句,“我、我我……”
众怪物们在屏气中心想,这位自称虎哥的怪物年纪不大,刚来研究所不久,平时挑衅他们也就算了,这下可好,死命在真虎面前蹦跶。
“我说的是他!”虎皮怪物手指哆嗦,随处一指。
众怪跟着移动视线,就看到站在一边的泥巴巨人尼克。
尼克因为锻渊的出现,吓得头都掉了,长满青苔的绿头咕噜咕噜跟个球似的,滚到锻渊脚边。
锻渊垂眼一瞥,那颗头当即眼睛紧闭,表情痛苦,巨人泥身钉在原地,没了动作,不敢去捡,仿佛即将当场去世。
场面有些滑稽。
简晓栀捡起那颗头,和上次一样递给尼克,结果他僵得像一块石碑,直接能插香上坟的那种,都没敢伸手接他的头。
简晓栀不明所以,将大头塞回他的手上。
结果巨大的泥身瞬间裂开,分成好几块掉在地上,没过一会儿,好似冰块溶解成了几滩泥水。
真·当场去世。
“……啊?”
她是不是碰瓷了?简晓栀有种在博物馆弄坏雕塑品的错觉,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想了想,又觉得好像是一不小心把人给弄死了。
简晓栀立马蹲下来,拿出自己捏泥塑的渣手艺,搓起那滩泥,企图重塑泥身,将尼克捏回去。
博士极少会下到二楼,没什么大事,绝对不会下来,众怪物们窒息了,等着博士暴起,将他们一锅端掉,反在他们也逃不了。
然后,他们就看到锻渊闲闲靠着栏杆,垂敛的目光悠悠地落在那个人类女孩身上。
“……”
啊,他们竟然还从博士的表情中看出一点和蔼,像是大人带小孩出门闲逛,小孩一时兴起玩泥巴,于是大人耐心守在一边看她玩。
被理解为幼稚玩泥巴小孩的简晓栀心里快急死了,周围一圈全是吃瓜群众,居然没人上来帮忙,人命关天,世态炎凉。
感觉这泥巴巨人真的凉了,滩成这样,怎么都聚不成形状。
这个事件让简晓栀解读出“别把头给我,给我我就死给你看”的含义。
“怎么办?”简晓栀转头向锻渊求助。
锻渊“嗯”了声,视线从她身上移到那滩泥上。
下一秒。
只见那滩泥迅速凝固成型,又变成一尊巨大的泥像雕塑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