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能憋屈的认了。
邢夫人不得贾母喜欢,这么多年对管家权半分也沾不上手,已经是被众人公认的铁律。
于是今日贾敏这话一出,简直是晴天霹雳,劈在了每个人头上。
王夫人震惊自不必说,凤姐儿才是懊悔呢:她原是认定了贾母不会叫邢夫人管家,才说什么这边事多,王夫人撑不住,自己要留下来帮忙。
谁知贾母顺着这个话,居然叫邢夫人进来一同掌事,那王夫人还不迁怒于她呀!
连着她自己,为了宁国府这两个月的管家权,丢了荣国府的,也是吃了大亏,简直是丢了西瓜拣芝麻。
于是这会子脸上都绷不住了,后悔之色叫贾敏看了个全。
贾敏不由冷笑:王熙凤这个人,本是闺阁里难得的。不但聪明能干,更是举止爽利,言语大方,什么场合都丝毫不露怯的。
要不是深知内情,凤姐儿为人其实是很投贾敏的脾气。
可惜这样一个人,偏偏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懂得退步抽身,上赶着往上冲,做王氏的马前卒。等明白骑虎难下的时候都晚了。别说权势,连自己的身体都糟蹋了。年纪轻轻小产,却仍旧强撑管家,白落了一身病,
贾敏这会子一杆子把她支到东府,一来卸了王夫人臂膀,二来也要叫凤姐儿明白,家中谁说了算,想想清楚再拜山头。
横竖凤姐儿要的就是管家的威风,要人奉承,贾敏大可以都给她。
贾敏要的,无非是女儿平安顺遂的一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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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夫人心花怒放。
她两条眉毛都要飞起来了,连忙福身道:“老太太既然抬举儿媳,我必不叫老太太失望的。”
贾敏一笑:不错嘛,还没有蠢到家,知道在王氏出言驳回前就赶紧谢过,敲定此事。
这就是,只要我谢恩谢的够快,老太太你就不能再反悔的意思。
真正的贾母,可能会觉得她小家子气,不够稳重进而嫌弃。但贾敏却觉得很好,邢夫人这斗志昂扬的模样,才是她想要的结果。
看起来,邢夫人已经做好了打算,一日按三餐的频率跟王氏斗法了。
比如现在,邢氏就借着拿帕子按唇角的机会,抛给王夫人一个得意的笑容。
王夫人:好气哦。
众人眉眼官司间,谁都没看到,站在贾母身后,低垂着眼眸的鸳鸯,眼中露出了惊骇奇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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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荣庆堂后,凤姐儿紧赶两步,追上走在她前面的王夫人,低声道:“太太,今儿是我说话不谨慎……”
王夫人截断:“老太太的吩咐,晚辈只有听着的。横竖琏儿也在江南回不来,老太太既然叫你去,你就尽快收拾了搬去东府吧。”顿了顿又道:“别忘了先叫人给你婆婆收拾出个院落来,也是你一片孝心。”
反正她是半点不想为邢夫人操心。
说完就带着金钏儿离去。
留下凤姐儿一个人在原地咬牙。这些日子她本来就累,再加上这晴天霹雳,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
还是平儿眼疾手快扶着她,悄声道:“奶奶别急,太太也是心情不好。到底是嫡亲的姑侄呢。”
王熙凤是什么脾气,眼高于顶,最爱人人捧着她,再不肯受气。
此时见王夫人对她这样不假辞色,便冷笑道:“嫡亲的姑侄吗?只怕二太太是疑心我,私下里亲近大太太,咱们大房一窝子做了套给她呢。这不,这会子先敲打起我来,还给我甩脸子看。”
平儿短促的“啊”了一声:“那可如何是好,咱们赶紧跟太太解释解释吧。”
凤姐儿气哼哼:“罢了,人家都要将咱们赶到东府去了,我还巴巴的凑上去?既如此,咱们索性抽出头来,叫两位太太斗去吧。老太太的心思难猜,若是她改了主意,一心护着,大太太未必不能立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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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邢夫人,一朝得了管家权,乐得像秋日的大丽菊,留在荣庆堂服侍婆母用过膳还不肯走,准备继续在这里讨好一下。
贾敏不耐烦应付她,喝过茶就打发她走人。
此时府中已然传开大太太要进来一同管家的新闻,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众人态度立马毕恭毕敬起来。
尤其是原本王夫人一脉,敷衍过邢夫人,都夹起尾巴来奉承,生怕邢夫人新官上任的火把烧了他们。
所以邢夫人这一路回东府,看着众人奉承畏惧的脸色,真是越走越开心,越走越得意。
要不是路实在远,她都不想做马车,直接走回去了。
贾敏不管这些人心思各异,进了内室后,便留下鸳鸯一个,淡淡道:“鸳鸯,这些年都是你管着我的钥匙,今日,我便查查账。”
鸳鸯脚下一软,心口狂跳,险些跪下。
好在她虽替贾母管着体己钥匙账本,但从来兢兢业业,没有一丝贪墨,所以立刻交出。
厚厚的十几本分册详尽的账簿,堆在五蝠捧寿梨木炕桌上。
贾敏慢慢翻着账簿,她倒不是怀疑鸳鸯:母亲从来精明的很,自己体己肯定收的一丝不错。况且现在荣国府也还算好时候,也不至于像几年后那般,凤姐儿见府里公账实在没了钱,居然让鸳鸯盗走贾母的几箱东西卖了应急。
现在贾敏要查账,无非是想看看贾母的体己究竟有多少。
林如海死前的自言自语她还记得,林家的财产明细,悉数都在当今那里有存稿。那是要为自家女儿换一个体面的。
贾敏唇边露出淡淡笑意:面子要有,里子也要有不是?既然林家财产无法留给女儿压箱底,那就用荣国府的补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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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的手忽然一顿。
珍宝账册上有数件珍品被圈了起来。
贾敏从前帮贾母管过家,自然是知道母亲的习惯,这是她费心选好了要送人的。
只是这几件珍品倒是奇怪,都是男儿所喜的物件,其中甚至还有一把宝剑。
第6章 意外事
贾敏盯着贾母从前挑出的几件珍品思索。
鸳鸯一直站在一旁,此时小心翼翼道:“老太太,您这两日精神短缺,怕是忘了。”
“前些日子,您特意选了这几件,说是要给四皇子十五岁生辰做贺礼呢。”
贾敏不是无知的内宅妇人,凡官宦人家的女眷,哪个都知道许多天家之事,就算不为了谋划,也为了避讳危险。
虽然她去世时,新帝尚未登基。但她在薄命司中也见了些后来之事。
所以贾敏很清楚,四皇子,那可是新帝最漠视的一个儿子,不过是个宫女所生。
以贾母的地位心计,怎么会特意给一位落魄皇子送这么重的礼物?
鸳鸯见主子沉默,便继续笑道:“老太太还说呢,四皇子乃是嫡出,身份贵重无匹,不但皇上看重,太上皇也甚为钟爱,两个月后特意要为他办十五岁生辰,所以咱们府上也要寻些珍宝送上。”
贾敏指尖都忍不住一颤: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当今皇后乃继室,并无所出,哪里来的嫡子?
倒是新帝的结发妻子循王妃,在王府早逝的钟氏曾诞下一子,只是那儿子五岁时,就跌入池塘不治而死,连宫门都没踏进去过。
循王妃本就体弱多病,在丧子打击下,没两年就去了。
去岁新帝登基,便追封先王妃为孝义皇后,册立继王妃为现今的中宫皇后。
那这个四皇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贾敏静静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倒是听不出波动,似闲聊似的问道:“是了,从昨儿起,我总觉得脑子昏沉沉的。”
“如今都想不起,孝义皇后是哪一年没得了。”
贾敏在平复自己的心境,倒是没看见,鸳鸯的神色也有点古怪,此时鸳鸯低着头道:“孝义皇后没了七年了,年前新皇登基,追封孝义皇后时,老太太还入宫来着。”
她顿了顿又道:“那时老太太就说,四皇子果然是孝义皇后的儿子,龙章凤质,聪敏殊异。”
贾敏抬手揉了揉额角,露出了疲乏之色。
鸳鸯连忙道:“老太太累了,早些安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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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鹤衔芝绣纹罗帐内,贾敏思索着这个令她惊骇的消息:若真如鸳鸯所说,那这里的人事,与她记忆中并不同。她一切筹谋打算,就要更加小心了!
而另一种可能,虽然可能性极小,但也不能不防。
就是鸳鸯说了假话!
鸳鸯毕竟是贾母朝夕相处的丫头,而贾敏再是熟悉荣国府和母亲,到底十余年未见,说不得露了什么要紧的把柄让鸳鸯看了出来。所以故意捏造了假话来诓骗!
于是贾敏方才只推说自己因为受伤,脑络有些不清。
待她明日多方查证后,自有决断。
贾敏理清了思路,便又开始思念女儿:父亲离世,还不知玉儿要哭的怎么样呢,这身子只怕越发弱了。
她闭上双眼,心中默默道:玉儿,再等等娘,等我将荣国府都握在手里,你回来就平安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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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轮值守夜的并不是鸳鸯,而是珍珠。
二门上,两个守门的小厮堆着满脸的笑:“鸳鸯姐姐怎么忽然要回家去?老太太那里可是一刻离不得您呢!”
他们倒不是敢拦着鸳鸯,只是少见她,所以借机奉承呢。
鸳鸯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少不得出去一趟。你们也知道,老太太昨儿受伤,今日早歇了,我哪里敢打搅,所以并未来得及回禀。只得今晚出去,明日晨起前就回来。”
两人也就点头。
谁不知道,鸳鸯的哥哥嫂子仗着妹子得脸,在府里也有好差事。只是鸳鸯的嫂子人心不足,还要经常跟她兄长吵嚷一番。
这会子,鸳鸯大约是回家去调停吧。
鸳鸯纤纤玉指上就拎着一吊钱:“你们守一夜也真够辛苦的,明儿还得你们早起给我把门开了,这钱就拿去打酒喝吧。”鸳鸯一笑:“只一点,可不许夜里就打回来喝,误了开门的差使!”
排着上夜的小厮,自然都是年轻没后台的,所以才干这上夜的苦差事。
此时见了一吊钱,又见老太太跟前最得脸的大丫头和和气气跟他们说话,喜不自胜,恨不得当场写血书向鸳鸯保证,他们绝不会误了明日一早给她开门,更不会乱说话叫人知道鸳鸯私下出去过。
鸳鸯一笑:“多谢你们了。”
说着便借着朦胧夜色,往府后走去。
宁荣二府占据着一整条街,出了府外的后廊上住了许多旁支,虽也姓贾,名义上的主子,但却是杂七杂八的小院落住着,跟普通百姓混居一起。
比如贾芸这一支,虽然府里人人客气也喊一声芸二爷,但其实日子就过的惨兮兮,甚至比周瑞这种奴才过的都差许多。据说他的邻居,还是有名的放债泼皮,叫做倪二。
鸳鸯淡青色的裙角在隐隐夜色中走过,叩开了其中一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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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贾敏在床铺内微微一动,旁边早已侯着的珍珠和琥珀就忙打起帘子来,轻声道:“老太太身上觉得怎么样呢?”
虽然这也是往日该起的时间了,但老太太毕竟前日受了外伤,她们自然要问一问。
贾敏摇摇头。
四个小丫鬟站在一侧捧着梳洗之物,珍珠和琥珀就上来伺候贾母,有条不紊,一切一如往日。
鸳鸯已经站在桌前了,见贾母从内室出来,便笑道:“昨儿瞧着老太太精神短缺,便没敢问您早膳想用什么,只吩咐了厨房按着份例来就是,额外加了一盅鸡豆花,老太太好歹用些。”
她眉目清亮,一点瞧不出昨夜出府奔波的疲惫之色。
贾敏见眼前放着一碗雪白的鸡豆花。
这鸡豆花,虽说看起来绝似豆花,却是以鸡脯肉用刀背捶成细茸,又加蛋清等调和后,才做成这嫩如豆花,却有肉鲜的佳肴。尤其是做底汤的鸡汤,更得费时费力,撇清的如清水一般,这鸡豆花才好看。
贾敏心知肚明,这是荣国府的作风,哪怕吃根茄子,也得十几只鸡来配,彰显豪富。
贾敏搁下勺子,她想着,这盅鸡豆花,倒是有更好的去处。
第7章 穿越者
贾敏在林家的习惯,早起先喝一碗红枣燕窝的蜜羹。
那蜜也是取槐花做的花蜜,清热凉血,止咳润肺。只是她去的早,女儿当时又还小,天天吃药都吃不过来,倒没跟着她吃这些。
贾敏便想着,如今黛玉的体质,吃这些也是好的。
于是问鸳鸯道:“府里可有好的燕窝?”
鸳鸯仔细想了想:“当是有的,好像年前缮国公府就送了许多来,一盏盏完整的很,老太太当时还夸呢。应当是没有赏人,还留着呢。”
贾敏点点头,吩咐她以后每日晨起先上一盅红枣燕窝羹。
鸳鸯连忙应了。
“今儿这盅鸡豆花,送去给大太太吧。毕竟她第一天入府管家,该用些精细的。”
鸳鸯瞬间就明白了。
一来,老太太这是给邢夫人做脸,给她体面,二来,只怕就要挑起邢夫人争权之心。
人生在世,吃喝是大事。谁不想吃得好呢?
荣国府内一日三餐都有份例定规,比如姑娘家的份例,一日是两只鸡,两只鸭子,十来斤肉,一吊钱的菜蔬。
不过这可不是只管姑娘一个人的饮食,而是她院子里所有伺候的丫头婆子都算在里面。
而邢王两位夫人的份例,则翻了两倍有余,一日五只鸡五只鸭,三十斤肉,三吊钱的菜蔬。
听着是多,可太太们院中伺候的人也翻倍了,上下几十口人,这份例也就不显得多了。
唯有贾母这里是把各色肉类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吃到一个月现算。
这也是她这个老封君地位超然的象征。
正是大户人家,一蔬一饭,皆有规矩。
大厨房每日就按照份例调停着做了,给各房送去。有脸面的还能去点个菜,有钱的也可以自己出钱加个菜,但要是没脸面又没钱的,最好给啥吃啥,免得唧唧歪歪惹了大厨房,以后送去的饭食次人一等。
贾敏自己是管过家的,明白这些细碎之处折磨人的功夫。